第6章
哪裏是什麽小豆丁,分明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她的肌膚白得像雪,但不是冰冷的,反倒由內而外地透着一種鮮活的瑩潤和粉嫩,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純淨又靈動,唇不點而朱,鼻子光潔俏挺。
——人也好,神也罷,沒有哪一個能長成這樣,只能是由天地靈氣雕琢而成。
原來,靈物在這世間竟是這樣與衆不同的存在。
可她卻又穿着件顏色老氣的粗麻裙,就像是初夏的荼蘼開得正好,卻不知被哪個粗鄙莽夫裝進了麻袋裏,可憐、可笑,又可愛。
也或是天上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公主思了凡,被她的情郎誘拐,私奔到與她格格不入的人間。
哦,那個行誘拐之舉的粗鄙莽夫正是他自己。淩筠灼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麽不是人,不自在地假咳一聲,明知故問:“換好了?”
老實說,風月不大确定。她煩躁地拉扯着被自己系成一大坨的腰帶,兩步來到淩筠灼面前,瞪着他:“淩筠灼,快幫我看看。”
修行了幾千年的真龍,還不至于真被一根漂亮點的小面條給迷住,淩筠灼的目光略過她纖細的腰身,滿臉嫌棄地瞪回去:“自己的衣服不會穿?”
龍形時風月的眼睛是冰藍色的,現下卻是圓溜溜的黑,好在都是一樣的漂亮,故而淩筠灼并不介意多與她對瞪幾眼。
“我的衣服逃命的時候都破了,這是撿的。”風月一本正經地扯謊,連眼睛都不帶眨的。
淩筠灼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破破爛爛的法衣,以為是自己拖累了她,略帶歉意地說:“就這麽穿着吧,回頭給你買新的。”說着轉身欲下樓。
風月忽然想起什麽,趕緊将人一把拉住:“淩筠灼,晚宴上不會有能看出我原形的大妖吧?”
淩筠灼看一眼自己胳膊上白淨軟嫩的小手,正考慮要不要提醒她注意一下男女之防,便聽她又低聲道:“大長……我師父說,還沒生寶寶的藥靈不可以在外面亂走的,會被人關起來。”
經她一提醒,淩筠灼隐約想起什麽,用兩根指頭指向她的眉心,施了個匿形術,囑咐說:“小鯉魚精,不要離我太遠。”
鯉魚化龍?好主意!風月大松一口氣,蹦跶着跟淩筠灼往樓下走。想起昨晚這家夥要搶她水的事,假模假樣道:“诶,昨晚你要商量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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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筠灼腳下一頓,“沒什麽。”
夙月樓的小跑堂遇上件稀奇事,他看見兩個穿着破破爛爛的客人被迎進了三樓的貴賓雅間,而且其中那位女客還罩着一層特別醜的面紗,也不知真人醜得有多驚世駭俗。
“怕不是請柬發錯了吧?”他向身邊的人嘀咕。
另一個手中端着茶點瓜果的小妖不信:“黑熊大人做事,哪有出岔子的道理。”
說着他上到三樓,敲門進去,果見裏面坐着兩位看起來不大貴的貴賓。
男的站在窗前俯瞰樓下衆賓客,女的坐在小桌旁,兩只手無聊地拍桌子,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腳下也不停踩跺着,像個嘴饞的無知小童撒嬌耍賴要糖吃。
如此粗鄙而不知禮數,哪門子的貴賓。
“二位請慢用。”小妖心裏瞧不上,語氣便有些敷衍。
按例要再詢問有否別的需求,小妖默默翻了個白眼,說道:“這位……”
那女貴賓抓起一個果子,偏頭看他。
粉雕玉琢般的臉蛋映入眼簾,小妖倒吸一口氣,連聲兒都變了:“天天……天仙似的姑娘,您您您還有沒有別……別的吩咐?”
這位女貴賓正是風月,一聽這個稱呼頓時不高興了,嚴肅糾正道:“什麽天仙,叫我龍神大人!”
“龍龍神大人。”小妖趕緊垂下眼,不敢多看,嘴上倒是乖覺。
風月這才滿意了,揮手道:“行了,出去吧。”
“龍神大人。”淩筠灼慢慢咀嚼着這個稱呼,嘴裏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
他撥了撥窗戶,讓它保持着半開的狀态,轉身走過來坐下,調侃她:“就這麽喜歡做龍?”
“那當然了!龍多威風多霸氣,那些小魚、小蛇不都想做龍嗎?”風月的面紗垂在耳側,粉嫩漂亮的臉蛋露了出來,但是嘴裏正含着一口靈果,臉頰鼓鼓的,“要不是你非要我化人形,我才不做人呢。”
淩筠灼含笑不語,他這個未婚妻呀,人形長得再美又如何,骨子裏還是那根小面條。
“他們都說了什麽?”風月一邊吃果子,嘴裏含糊不清地問。
“也沒什麽,不過這飛龍城确實因我墜入深淵而得名。”淩筠灼一揮手,兩人面前出現一個碗碟大小的光圈,裏面傳來嘈雜的聲響。
所以這飛龍城之“龍”,指的就是淩筠灼,就像鎖龍淵,也是龍犼之戰後,淵底小妖為之取的名。
“他娘的,老子差點折在半路上!”
光圈裏忽然出現一個破鑼似的大嗓門兒,将風月的耳膜震得一跳一跳的,不過現在外面的消息對她來說十分珍貴,也只能将就着聽。
接下來是一陣咕嘟咕嘟灌水的聲音,大破鑼估計喝了得有半桶水才停下。
“你們猜老子遇上了誰?老子遇上了那頭黑風虎!淩冶那幫家夥居然還在找那條龍,這都快一百年了,早死透了。再另立個妖王,不比這麽瞎找強嗎?”
另一個聲如洪鐘的不以為意:“你懂什麽,妖王算個屁,他們需要的是先天神族,除了那條龍,還有誰可能飛升天界?”
大破鑼:“他性情暴戾,殺妖如麻,算哪門子的神族?”
大洪鐘:“甭管他做了什麽,淩筠灼是世上最後一條真龍,如果他都飛升不了,那咱們還修練個什麽勁?”
這時一個年紀大的插嘴:“真龍、假龍,天門一關,都成了妖龍,神族堕妖,這是五千年前就定了的事兒,就算他淩筠灼沒死,也沒啥指望咯!”
大洪鐘不樂意了:“你老能不能盼點兒咱好?”
淩筠灼竟然是妖王?還是殺妖如麻的妖王!風月瑟瑟發抖,不自覺地歪着身子遠離這個危險的家夥。
淩筠灼手握茶杯,眼睛半眯着,似乎在思考什麽。
樓下那群人繼續讨論。
大破鑼:“ 你說這淩筠灼也是,明知那麽多人寄希望于他,還跑去跟犼逞兇鬥狠。現在好了,最後兩個神族都死絕,天門能再開就怪了!”
大洪鐘:“誰叫那只犼要跟他搶女人,是我我也忍不了!”
大破鑼:“可我怎麽聽說,是他求親被拒,又舍不得傷心上人,所以才跑去找犼洩怒的?”
不好,要露餡兒!風月的小心肝都提到嗓子眼了。而淩筠灼也正向她看過來,臉上看不出情緒。
下面那幾個嘴碎的竟然還在說,一個聲音頗年輕的問道:“啧,到底是什麽樣的絕色美人啊,居然能讓最後兩個神族都為她傾倒?”
大洪鐘:“南域林家的掌上明珠芫茜仙子見過嗎?天仙似的人物,醫術高明,心地又善良,哪個男人不愛?看不上淩筠灼也沒什麽奇怪的。”
又一個嬌美的女聲道:“我看卻不如她那表妹傾妩仙子。”
大破鑼嬉笑道:“都美,都美,包括你玉蘿仙子,都是絕色的大美人兒。”
女子:“滾一邊去,老娘是妖,要那仙子的名頭做什麽?”
那邊打什麽情罵什麽俏,風月早已聽不進去,她現在整個人都懵了。一口果子噎在喉嚨裏上不去,下不來,整張臉憋得通紅。
那些人的話直白到這程度,淩筠灼要是再反應不過來,那他就是真被雷劈傻了!
事已至此,再不跑等死嗎?
風月“騰”的一下站起來,轉身就跑,誰知剛到門口就被結界反彈回來。
身後的淩筠灼沉聲道:“跑什麽?”
人也緊跟着來到風月身後,将人一把翻轉過來,捏着她的肩膀,重複了一句:“跑什麽?”
許是這幾天,淩筠灼對她太過和顏悅色,如今猛地一變臉,風月整個人都吓傻了。
恰好哽着的果肉被她吞了下去,眼淚花子都給噎出來了,她又疼又委屈,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沖淩筠灼大吼:“兇什麽?你兇什麽?你憑什麽兇我?”
淩筠灼眼睛一眯,剛要開口,卻被風月截住。
“你個大騙子,大混蛋!渣龍負心漢,欺負人,不要臉!”風月眼框紅紅,淚水嘩嘩直淌,“人家不要你,你就來娶我,我又不是撿破爛兒的,你憑什麽欺負人?”
被她這麽一通罵,淩筠灼也懵了,原本心裏的那點兒懷疑完全撐不住場子,被對方的眼淚吓得悄然退去。
他不自覺地伸手,想要幫她擦眼淚,卻被一把打開。
“我不要跟你成親了,我要回去找師父!外面的人實在太壞了,我再也不要做人了!”
天知道,這可是風月實打實的心裏話,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臉上又哭得梨花帶雨,俨然一個被世事辜負的小可憐。
她想轉身開門,但被大惡龍牢牢禁锢動彈不得。恐慌和不服瞬間激起了她的怒火和兇性,仰頭一口咬上淩筠灼的鎖骨。
一開始還像含了一口鐵,她拿出拼命的架勢,就是不松口。片刻後,皮肉逐漸變得松軟,她嘗到了久違的血腥味,唇舌不自覺地開始吸吮。
她喜歡這個味道。
室內一片安靜,只有輕微的咕嚕聲,這種聲音很好地安撫了風月的情緒。
喝夠了血,她像往常那樣輕輕舔了幾下,傷口很快消失。
“這下舒坦了?”
風月緩緩從他肩上退開,她不确定淩筠灼是否信了她的話,不過信不信也無所謂了,反正都逃不了。
如果淩筠灼要殺她,她拼盡最後一口氣也要咬下他一塊肉來,她可是族群中最厲害的崽,不可以死得太憋屈。
然而淩筠灼并不想殺她。他臉上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曲起指節撫上她的下眼睑。
“你撲過來的時候,這裏……是紅色的。”
難怪性格這麽暴躁,如果他沒猜錯的話,眼前的這根小面條是只變異藥靈,有攻擊天賦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