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薛定谔的貓
【 就像懸停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當你終于決定手握劍柄劈開自己時,也許會感覺到一種久違的暢快 】
——
這其中有一個重大誤會,那就是我一直以為是百樂有分公司的計劃,所以還真的認真考慮比對了很久這份 offer,直到飛機落在機場我去接林州行的時候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創業計劃,和百樂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
坐在他四面白牆的辦公室,我冷漠而平靜地說:“我要離職。”
“你才剛入職一天。”林州行很誠懇,“再考慮看看。”
“有什麽東西讓我考慮?”
“我的業務前景。”林州行拖過來一面白板,挽起白襯衫的袖子,态度良好,彎着眼睛,敲敲板子,“鄧老師,這是我的初稿 BP。”
講完他居然還很端正的鞠了個躬,能夠讓百樂的林公子折腰,不得不說真的很難得,林州行在某種程度上也很能屈能伸,居然還說:“幫幫我吧。”
又說一句:“人生地不熟,我只認識你。”
“半年。”我比了個手勢,“六個月滿,我要離職。”
“好啊。”
林州行滿口答應,第一個半年到來時我還是記得的,但那個時候系統平臺的初步開發剛剛完成就接到了超市系統的大單,前景一片大好,林州行用鋼筆敲着桌面笑眯眯地說,鄧老師,再留半年。
然後又是一個半年,再一個半年,直到我們再也沒有人提這件事,直到我們工作上的合作越來越默契,直到林州行把我開掉。
我喜歡過誰呢?周明祎嗎?整個大學時光我們都在一起,和喬威不同,和周明祎在一起的時候我們開心的時候居多,很少吵架,他很關心我,我也很關心他,可是我們……我們沒有走下去,我有點迷茫,開始看不清過去的自己。
我們為什麽沒有走下去?
像一道破開虛空的箭矢,有人的話語刺穿過往,鋒利地撕開迷茫,我腦海中出現林州行的身影,我聽見他重複了一遍幾年前在青山的天臺時說過的話,他說:“你分得好清楚,你不夠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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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喜歡,是不夠喜歡,所以不想承擔別人的人生,沒勇氣共同面對以後未知的一切,因為不夠,所以只能到這裏了。
什麽才叫夠?
要怎麽才夠?要主動嗎?還是要改變,是要放下自我,還是要努力追逐,如果我本性如此,永遠無法放下自我去追逐他人,是否就意味着我此生,永遠都不會喜歡上任何一個人?
迷霧重新聚攏,我聽見過去的我自己,用故作老成的幼稚語調說:“我選喜歡我的。”
可是喜歡是會變的。
我選過周明祎,我選過陳珂,我也選過喬威,他們都曾信誓旦旦地說喜歡我,我也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了他們,我很誠懇,我也很認真,但是他們都離開了,愛情走入死路,留在這裏的只有我。
冷空氣灌進鼻腔,我控制不住,打了個噴嚏,記憶搖晃起來,腦海中又是林州行,穿着白襯衫,站在白板前,彎曲的指節敲了敲,嘴唇一張一合,但他說的話卻不對,時間和記憶錯位了,林州行開口說:“來都來了,陪我上課啊。”
在這個時刻,晚會後臺的林州行,桌游桌子旁的林州行,和站在蔡璇身邊的,成為外聯部長的林州行,還有開會時單手插袋,已經成為老板的林州行的身影……全都重疊在一起,琥珀色的眼睛從演講臺上望着我,他在看我,他看的是我。
夠了,可以了,他出現的次數已經夠多了,我把頭埋進手臂,又沮喪又絕望地想,我已經完全明白了,我是可以喜歡上一個人的。
我喜歡過林州行。
愛不是蜜糖也不是砒霜,不是任何具體的有形的東西,看不見摸不着,可是偏偏是一種客觀存在,客觀存在的意思是——不以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這個人的主觀意志,甚至包括自己,我理解了喬威說的話——喜歡是試不出來的,它不是一種實驗産物。
那麽,為什麽我從來沒有告訴過林州行,我喜歡他?
像蔡璇那樣,像周琦,像周明祎,像喬威那樣,他們都會說出口,可是我說不出口。
因為我太害怕了,我是個膽小鬼。
我害怕什麽?
我害怕被傷害。
我害怕把刀子遞到對方手裏,我害怕他擁有傷害我的權利——那對林州行來說又太容易,他和我認識的其他人都不一樣,他太聰明,不是那種淩駕于其他人的聰明,是那種專門針對我的聰明,他本來就能看透我,而我只是憑借着姿态,才能贏他。
喜歡是會變的,那麽多人都證明了這一點,也許林州行也曾經有過那麽一點喜歡我,但這點喜歡不足以讓我安心,何況他說過什麽嗎?
沒有。
林州行永遠是模棱兩可的,似是而非的,我想我們之間若論起過錯方,可能要争論個幾個回合,但無論如何,他絕不能算一點責任都沒有。
想到這裏我的心情漸漸平複下來,緊了緊被夜風灌滿的外套,起身拿起行李轉身上樓,我想就算我是一個冷漠的糟糕的人,那林州行一定也是。
我們是糟糕的同類。
那麽,就讓我義無反顧地沖向尖刀,迎來那個我七年前就該迎來的結局,逃避不是永恒的解決辦法。光會顯示波粒二象性,而觀測會幹擾最終結果。可是我不能永遠不掀開盒子,就像薛定谔說的那樣,貓不可能又是死的又是活的,林州行對我,我對林州行,也只可能有一種結果,我已經明确的意識到我的心,可我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也許問出口,就會知道,可是我曾經害怕知道。
但是現在,我決定就算害怕,還是要面對。
因為如果不知道結果,就永遠無法前進。
和喬威的感情結束,我媽表現出了良好的接受态度,雖然在我的要求下我媽沒有跑去找喬威媽媽鬧一場,但姚阿姨那邊是實打實的狠怼一頓,差點鬧翻,她有一陣子沒有再提相親的事,我也不會再去,專心工作,不想再重蹈覆轍,也不想再次輕率的投入一段感情。
二姐提出了一種全新的觀點,她認為是某種地域玄學問題,頭頭是道的分析道:“根本就是深圳這個地方敗你的桃花,你想想,每次去出差,回來都分手,不要再去了。”
我本想大力反駁,讓她相信科學,結果二姐很快又說:“姓林的也是深圳的,克了你多少年,你自己說是不是?”
提起林州行,我無言以對。
“嗯,那個……周……”二姐借此機會又想提起,我卻搖搖頭說算了,最近心緒煩亂,我什麽都不想考慮。
二姐問:“那你怎麽打算的?”
“我想出去散散心,正好老劉讓我去東南亞的分公司辦點事。”我下定了決心說,“出去之前,我會找機會和林州行說清楚。”
“去海島轉轉也挺好的。”二姐深以為然,“我們度蜜月就去的那裏,因為比馬爾代夫要便宜嘛,臨上飛機吵了一架,沒給我氣死,但進了酒店窗簾一拉看見海,就什麽煩心事都沒了。”
“是呀。”
“要不是你主要為了出差,我一定陪你去。”
“沒事。”我說,“純粹為了散心也怪矯情的,工作上有點事情做,也能分散不少注意力。”
這次劉總安排我去東南亞,基本可以看做是深圳之旅的補償,比起深圳那一趟的宮心計來說,這一趟的任務簡直是小兒科,因為東南亞游戲市場規模小,雲輝代理的國外游戲往往都會直接拿下整個亞洲區的代理權,分為內地、日韓、港澳及東南亞地區幾個不同板塊,各設分公司。雖說是分公司,但基本就是辦事處的規模,東南亞分公司全部員工加起來不到十個人,除線上溝通外,每年總部會派臨時特派員到當地聽取述職,簡單考察公司情況。
如果打個比方,這就相當于古代的京官下地方,免不了要被招待,一路被帶着吃吃玩玩,劉總還特別說,前段時間辛苦了,到了那邊就放心玩,費用公司報銷。
我的勇氣實在有限,臨到陣前仍想逃跑,我想着要自然,盡量不着痕跡,不想隆重的問出口,最好是順其自然的答案,事後能輕松彼此面對,為此我思量許久,推演了好幾種方案。
日程很快安排好,行政把機票發給我,我暗含心思地把截圖發到朋友圈,僅對一個人可見。
配上字:打算離開了。
我還在反複刷新手機試圖查看有沒有紅點,鈴聲直接震動起來,林州行的電話一接通就是質問語氣,我都能想象出他皺眉的樣子:“鄧清!你在搞什麽?要去哪?”
“嗯……”我忍着笑說,“出差。”
林州行起碼愣了五秒,雖然他馬上明白過來我一定是故意的,但已經給出去的反應收不回來,隔着聽筒我都聽見他吸氣的聲音,我拼命克制才沒笑出聲,心想我終于把你氣到一回。
林州行平複了半天終于開口,咬牙切齒地說:“你這麽發不怕吓死喬威。”
“他看不到了,我把他微信都删了。”
“嗯?分手了?”
“嗯。”
他沒再問下去,半天不說話,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林州行終于開口,淡淡問了問護照、常用藥品、行李這些事,然後說:“一個人出國注意安全,多和你爸媽聯系。”
“嗯。”我聽出來他打算挂了,因此心裏一急,直接沒什麽鋪墊的說出口,“我走那天你來送我嗎?”
“出差也要送?”他的第一反應其實在我意料之中,但還沒說下一句,我怕他拒絕,狠了狠心咬牙道:“我想讓你送,行不行。”
相識多年,這點自信和篤定我還是有的,這種類似要求并不過分,只要肯開口,他多半會答應,果然林州行沒怎麽驚訝,輕輕笑了起來,“可以。”
人在審判來臨之前會是什麽心情?忐忑?期待?平靜?就像懸停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當你終于決定手握劍柄劈開自己時,也許會感覺到一種久違的暢快,甚至還有隐約的期待,我為那個問題設想了所有結果,我想,無論哪種結果,我都能接受。
但不得不說,林州行一貫有之的本事,就是永遠在我的意料之外。
透過機場極高的落地窗,我看見外面澄澈透亮的天空,周圍的人行色匆匆人來人往,行李箱在地上拖動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每個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嘈雜的環境讓我感到安全,陽光很大一片的鋪進地面,整個的包裹住我們,林州行很敏銳地說:“總覺得你很緊張。”
“因為我……因為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訴你。等下……你別停下!”我推了一把讓他接着往前走,林州行不明就裏地聽話,我輕輕吐出一口氣,我做不到看着他眼睛說,那一瞬間我好像蚌肉被剝掉了殼,咬着牙根,尾音也在顫抖。
“……我喜歡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