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一個夜晚
【 世事往往如此,你奮力謀求的時候,往往是求不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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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部門裏面只有我們部門沒有搞所謂的“破冰活動”,據說是因為隋欣陽當時失戀了的緣故,介于我當時和我的這位部長完全不認識,所以所有傳言都是道聽途說來的,說她連續三天都沒去上課。
這理由說實話說服力一般,大學生連續三天逃課好像也不一定非要是失戀吧。
但總之就在沒有任何鋪墊的情況下,隋欣陽突然出現,挨個打電話把剛剛招到的十個大一新幹事晚上九點鐘叫到禮堂,說舞臺搭建臨時出了一點問題,大家在這裏幫忙看着器材,有人舉手說學姐十一點寝室就關門了,我們待到幾點啊?
“叫部長。”隋欣陽先是糾正了一下稱呼,然後說:“器材需要守夜,今天熬一下,我請大家喝奶茶。”
“整夜嗎?”
“對。”
“整夜我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就退出。”
當下就走了三個人,隋欣陽帶着我們剩下的七個人進了後臺,那裏面穿梭着很多人——這兩天是迎新晚會的籌備期,學生會好多部門都在這裏,于是我就在這裏第一次見到了林州行。
我第一眼不是看見他這個人,而是看見他的手,設備臺上放着一臺臺式電腦,他坐在那裏摁鍵盤,手指翻飛,手特別漂亮,我盯着看了半天,才把視線上移,這才發現他人長得也可以。
并不至于帥到讓人挪不開眼的地步,但我站在那裏實在沒有事情做,只好盯着他看。林州行當天穿得具體是什麽樣式的衣服現在已經想不起來,只記得是一身黑色,反過來襯托出他很白,整個人很修長,手指也是。雖然他坐着,但感覺得出來應該很高,我心想他大概不止一米八吧。
禮堂的看門師傅馬上就要下班,這堆器材加起來值十幾萬,明天一早就要使用,後臺按區域劃分給了各個部門,每個區域的器材會安排 2-3 個倒黴的大一新生看着,隋欣陽從主席那裏領了單子之後開始分配,分配到我的時候突然問我:“你是哪個部門的?”
“啊?”
三秒之後我反應過來她應該不是在問我,果然聽見背後有一個聲音,林州行很禮貌地回答:“學姐,我是外聯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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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大一的?”
“嗯。”
“這裏就你一個人?”
“嗯。”林州行說:“還暫時沒有分到這裏。”
“那剛好,你和他就一起。”隋欣陽指了指我,接着又介紹一遍自己說:“我是組織部長。”然後急匆匆地走了。
林州行看了看我,但沒什麽表情,我也看了看他,但也沒說話,他等了一會兒,什麽也沒發生,就又轉着椅子面向屏幕去了。
他在打游戲。
那臺老式電腦裏面什麽都沒有,林州行在那裏玩系統自帶的彈珠游戲。他是為了打發時間,因為實在太無聊了,那個年代最先進的手機也和現在的智能機比不了,好玩程度實在很有限,我掏出手機摁了一會兒,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向他搭話。
我并不擅長“破冰”,有的時候很羨慕一些可以自來熟的人,林州行也不是個很活潑的性格,很少主動,但是他并不內向,也不高冷,基本你問什麽他都會不冷不熱的回答。我們兩個像兩個絕緣體一樣開始硬邦邦地聊天,我覺得一開口就互相介紹顯得太傻了,于是自作聰明地選擇了一個更奇怪的切入點,我問他:“你困嗎?”
“還好。”他說:“九點鐘。”
顯然沒有哪個大學生會有九點睡覺的作息時間,他這個回答讓我覺得我問了一個多餘的蠢問題,雖然你根本看不出來他本意是否如此,林州行很擅長這樣說話,既不表現親近,也不多作評價,沒有攻擊性,但是讓你懷疑自己。此後的很多年這樣類似的對話還是發生過很多次,每次我都會後悔,再到後來,當他成為我的老板之後,彙報的時候我都還是很在意自己的措辭,我希望在他眼裏能顯得聰明。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這麽尴尬了還是得硬着頭皮繼續,我又問:“等會如果熬不住了可以睡一會兒嗎?”
“可以吧。”他應了一聲:“這有這麽多人在。”
我又覺得自己更傻了,本來叫新生看器材這種事一半是需要一半是下馬威,實際上肯定不用這麽多人,整個後臺留三五個都夠了,道理我當然明白,但我這麽問了就顯得很小白很聽話,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惱火。這天聊不下去就算了,我垂下眼睛不想吭聲,結果林州行反而主動問:“你玩嗎?”
“玩。”
這臺電腦系統自帶的游戲有麻将、貪吃蛇和彈珠,彈珠一登進去有很長的一段英文操作說明,因為界面也是全英文的,玩的人最少,排行榜上的最高紀錄就是林州行剛剛打出來的,也不是很高,他也沒玩多久。
手裏有件事情做果然能有效緩解尴尬和無聊,哪怕這件事情本身也很無聊也沒關系,難怪林州行一直坐在電腦前面一動不動,我還在想我玩電腦的話他會去幹什麽,結果一回頭看見林州行不知道從哪裏搬了個凳子過來,坐在旁邊看着我玩。
其他人有買了撲克鬥地主的,有組織一圈人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有搬來一箱水劃拳的,其實也挺熱鬧,而林州行搬了個凳子坐在旁邊,看我打彈珠。
他坐我旁邊看着,一下子激起了我的勝負欲,我把腰板坐直開始全神貫注,把鍵盤按得啪啪響,我自覺還算聰明,領悟得很快,玩過幾輪就掌握了訣竅,很快就超過了林州行的記錄。在那個瞬間我意識到自己的勝負欲是非常單方面的,且毫無道理,有點心虛的往後看了一眼,發現林州行十分認真地還在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我發現了。”他眼睛突然一亮,點了點屏幕右上方一個非常刁鑽的角落:“如果彈到這裏再彈回的話是雙倍得分。”
“對。”我仔細看了看,的确那裏有一個很小的設計按鈕,寫着細細的字,林州行氣定神閑地指揮:“打那裏。”
我覺得他說得很對,開始全神貫注地操作,但是世事往往如此,你奮力謀求的時候,往往是求不得的。
之前只要摁鍵盤擊打到盡量多的彈片就可以得分,至于具體打到的是哪一片,并不重要,所以更多的是需要反應力,保證彈珠不落下就行了,但現在又想要打到某一個特定的位置,同時要做到兩件事,難免手忙腳亂,我一下子用掉了剛剛存掉的兩條命,游戲結束了。
林州行繼續指揮:“再來。”
于是又繼續,我在心裏計算擊打的角度,想了一個新的路徑,躍躍欲試地想要證明自己,這次只差一點,林州行眯起眼睛輕輕啧了一聲:“可惜。”
“要不你來玩。”我有點氣餒,但更多的是一種非常微妙非常奇怪的愧疚感,好像他在我身上寄托厚望,而我堪負所托一樣,我本來以為林州行就等着我這句話,只是不好意思提——你知道男生總想要表現自己,誰知他竟然搖頭拒絕:“你手熱,再試試。”
好!那就在這次,我緊盯着屏幕,從脊背開始生出來緊張感,林州行在旁邊看得很安靜,其實不怎麽講話,也不會一驚一乍地叫一些拟聲詞,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看,所以更加緊張了,摁鍵盤的聲音都特別激烈,幾十塊的雙飛燕啪啪狂響。最終彈珠準确無誤地擊打在那個小小的彈片上,屏幕彈出彩蛋和紙屑花,我激動地要命,“啊”的一聲還沒叫出來,就看見屏幕特別扭曲的閃了一下,然後藍屏了。
我愣着回頭,心裏想完了,林州行也臉色一變,側身過來在鍵盤上摁了幾下組合鍵,但沒什麽作用,我趕緊起身給他讓位置,這次林州行毫不客氣地坐下了,我說了句這怎麽辦明天這臺電腦還要用的吧之類的廢話,他沒理我,或許也可能單純是沒心思答複。
最初的慌張過後我開始鎮靜下來,腦內亂七八糟過了好多又短又快的小想法,比如我在想剛剛那個成功的瞬間太短暫了,完全沒看到林州行是什麽反應。又比如這次可以非常近距離的看他的手了,不禁感嘆還是好漂亮,可能我自己的手不算女生裏面很出衆的那種,因此缺什麽羨慕什麽。而且從這個角度這個距離去看,才非常明顯的看到林州行又窄又長的雙眼皮,我之前還以為他是內雙或者單眼皮,所以說他的确不是那種很打眼的帥哥,那種帥哥都是誇大的歐雙,眼睛也要很亮很有神,而且很大——林州行的眼睛現在倒是挺大的,微微睜着,一直盯着屏幕,看他這麽急,我突然想笑。
摁了半天也沒什麽效果,林州行輕輕嘆了口氣,彎腰下去強制重啓,等待機器反應的時候屏幕黑下去,模模糊糊印着我們倆的臉,我幸災樂禍地問:“萬一重啓也不行怎麽辦?”
他還是不說話。
好像不是刻意的不理我,他略略轉頭,但不知為什麽沒有答複,也許是我這話實在很難接,還能怎麽辦,涼拌嘛。
熟悉的開機音樂響的很大聲,林州行這才扭頭過來,笑着說:“好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他笑,第一眼敏銳地發現他嘴裏有顆尖尖的虎牙,男生有虎牙很容易顯得可愛,但我覺得林州行的虎牙不是可愛那一挂的,而是表明這個人不是像他看起來那麽溫良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