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關系戶和繼承人
【 那些男人嘴裏,幾乎就只聽得見自己 】
——
這個年紀的兩個陌生男人初次見面,還不到聊車子房子和女人的時候,一般會找一個兩個人共同感興趣的愛好領域,比如游戲、籃球、新聞、政治、歷史什麽的說上兩句,總之這個年紀還很少談自己,但如果年紀再加個十歲,那些男人嘴裏,幾乎就只聽得見自己了。
他們兩個謹慎聊了一會兒最近看的籃球比賽,話題逐漸開始飄忽,但總之都沒什麽要緊,漸漸無話可說,喬威便又說到自己熟悉的領域來,講起自己在伊拉克修管道的經歷,又談到歐佩克減産國際戰争局勢雲雲。不知道林州行是不是想到自己卡在碼頭的貨,搭話的頻率明顯降了下來,工科男渾然不覺,開始談制造行業大勢所趨,林州行有點冷淡地嗯了兩聲,視線掃過我,皺了皺眉。
我裝作吃飯的樣子。
不過我也在聽,只是這種話題加入和不加入也都沒什麽差別,一直也沒說話,直到喬威談到“雅馬哈從做鋼琴開始到賽車”時,我順口接了一句:“好像最早是做風琴的。”
我以為我這句話很平常,沒想到喬威反應巨大,好像我這個人不是一直坐在這裏吃飯,而是憑空從土裏鑽出來的一顆炸彈似的,我從他臉上明顯看出“兩個男人聊天被打擾”的驚恐感,不由得失笑,反而是林州行漫不經心地接了一句:“是嗎?”
“不是。”喬威非常肯定地說,“鋼琴起家,後來也做電子琴,小時候學琴都是這個牌子,我就學過,我知道。”
林州行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然後說:“哦。”
他這副樣子我又熟悉又煩,但喬威這話我也很難接,只好耐着性子解釋道:“雅馬哈集團的創始人山葉寅楠最早創建的公司叫山葉風琴制造所,不過那并不是雅馬哈集團的直接前身,所以你也沒有說錯。”
“就是。”喬威肯定道,“我就說是做鋼琴的。”
我不想再争,于是說:“嗯。”
但喬威對我的态度好像仍不滿意,把手機拿出來說:“不信來查,我現在就來查。”
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有點不舒服,勉強笑道:“不用,可能我記錯了。”林州行因此道,“你們查吧,我去結賬。”
說着便起身,喬威倒是蠻大方,一下子扔了手機,一把攔在他身前:“我來。”
于是林州行點點頭,喬威很明顯愣了一下,他完全沒想到林州行居然不跟他推脫拉扯,不過這在我的意料之中,這些層面上林州行是極少跟人争的,并不是作态,沒人攔的話也就去付了。但是喬威不知道,林州行不按常理出牌,完全打亂了喬威的行為邏輯,他震驚地看了我一眼,因為剛剛的小插曲,我的确有點看好戲的意思,笑了一下說:“反正是個便飯,要不 AA 吧。”
Advertisement
林州行說:“也行。”
“那怎麽行。”喬威道,“我喊你過來吃飯當然我請你。”
他去了前臺,過了一會兒拿回來兩聽可樂,自己一聽,塞了一聽給我,然後又看了看林州行,雖然毫無歉意,但多少有點解釋的意思:“我沒要發票,人家就送了兩瓶。”
我很少喝碳酸飲料,但一番好意我還是接受,因此說了謝謝,我知道喬威不會開車,因此開口問他打算去哪,看是不是順路,一起打車,林州行在旁邊說,他開了車,但在輝耀的停車場,他絕對是故意的,微微偏頭問喬威說:“一起送你?”
工科男這點骨氣當然有,當下決然地說:“不用。”然後又擡手看了看表,說,“時間還早,我打算回去加班。”
我因此說了一些注意身體早點下班的客氣話,林州行點頭微笑道:“那你去忙。”
喬威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很是不服氣,我朝他揮揮手。
回到輝耀還有一小段路,這次是林州行先沉不住氣,問我:“這就是你的相親對象?”
他猜得出也不稀奇,想來是塗亮亮告訴他的,不過我有意噎他一下,便說:“怎麽不能是普通朋友?”
“不像。”
“那就是吧。”
見我爽快承認,他多少有點不可思議,停了腳步:“你還需要相親?”
“太久不談戀愛,被家裏催了,你不也是?”
公司裏面最近出現了一個周身名牌的大小姐,可以不用預約直接進林州行的辦公室,墨鏡挂在巴掌臉上,嬌滴滴的洋娃娃一樣,非常大方。雖然不知道什麽身份,但給全體員工買了好幾次小吃和奶茶,我人雖然不在,卻依然有所耳聞,好多人争先恐後地發照片給我,我連人家長什麽樣子都清清楚楚。
林州行對我的知情也不意外,就順着這個話告訴我:“她爸爸是百樂的大股東之一,過來玩兩天,膩了也就回去了。”
既然說到這裏了,我也就問道:“是因為她,所以和你爸吵架了?”
我一直負責業務端口,在我留在公司的最後階段,就已經非常清楚百樂明年将不再續約的事實。公司在初創之初,拿到百樂的訂單是順理成章,這當然是典型的“關系戶”行為,百樂旗下的大、中、小型商超覆蓋全國,另外有日用百貨業務和影院系統等等,随便一單都足夠養活一整個公司。
如果不是林州行的身份,一個沒有經驗的小公司,沒有半點競标成功的可能。即便是公司已經發展到數十家大型客戶的今天,百樂對于公司也是極為重要的資源,但反過來說,公司之于百樂,除了林公子本人,可以說沒有其他任何一點,稱得上是優勢。
原本這幾年關系穩定相安無事,百樂突然斷約,我會這麽猜測,也是情理之中,林州行也算老老實實年輕有為的富二代,能有什麽事惹惱林董,來來去去想一遭,也就是婚事了。以林家的家業,當然要講究門當戶對,電視劇裏這麽演,小說也是這麽寫的啊。
“不是,和她沒關系。”林州行沉默了一會兒,但還是開口說,“我想把珊珊接過來,但是他不同意,說我單身一個人,帶小女孩不方便。”說着說着氣極反笑,“他說等我結婚了就可以,還故意找周琦過來惡心我。”
我輕輕“啊”了一聲,原來那個女生叫周琦。
林州行嘴裏這種沒有具體姓名前文的“他”,基本說的是他父親林平舟林董,父子關系不是很好,但說不上多壞,他對他一向是這種态度,我作為外人,總不能跟着他批判他爸,往往也只能聽着。珊珊是指林州行的妹妹林意珊,今年才五六歲年紀,一直聽說林州行是獨生子,突然就有了個妹妹,也許是高齡生女太傷身的緣故,拼命生下珊珊後,他母親就去了香港養病,一直住在療養院,珊珊平時跟着爸爸在深圳,那次出差,我還見過一次。
林意珊的五官和林州行幾乎是對照一般的相像,再細看才發現不同,那雙眼睛放在林州行臉上已經很好看,放在小女孩身上,更是顧盼生輝,活脫脫的美人坯子,想來林家的夫人也定是溫柔的美人,小姑娘的性格也乖乖軟軟的很好捏,穿着蓬蓬的公主裙被林州行接來,嗓音細細地叫哥哥,叫人心都化了。
既然到了深圳,林州行肯定是回了趟家的,随便從家裏開出來一輛保時捷,卻在上面不倫不類的安了個兒童座椅,林州行對妹妹真是小心翼翼的溫柔,輕聲細語地講話,總是笑着。不過就算到了深圳,他也只是把珊珊帶出來玩,對于他父親還是一個字沒提過,我提出要拜訪一下,他反而說:“你要見他幹什麽?”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百樂是大客戶,就算有你這層關系,面子上的事情總得做到。”我當時一心想着工作,是真的很誠懇,“你出面的确奇怪,我去就好,怎麽說也遞個名片過去,送些禮品。”
“沒必要,你不要去。”我們倆單獨溝通時,即使作為老板,林州行也很少這樣很強硬地說話,這事他說了算,于是我也就作罷。
小姑娘平時和林州行大概是見得少,抱着哥哥就不撒手,那一次是林州行受邀到深圳參加科技大會,他西裝革履的,穿着手工定制款,卻非要帶着妹妹,于是只好由我牽着,幸好這孩子真的又乖又軟,好管的不得了,還很聰明,第一次見面時我蹲下來和她握手,把肉肉軟軟的手心放在自己掌心中,笑着說:“你好呀,我叫鄧清,你可以……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小清姐姐。”
林州行在旁邊說風涼話:“都快大別人兩輪了,還叫姐姐?”然後特別欠打地說,“珊珊,叫阿姨。”
珊珊看看我,又看看哥哥,小腦袋感覺很是頭腦風暴了一會兒,果斷開口叫:“小清姐姐。”
我美滋滋地答應,抱起來跟林州行講:“你妹妹比你好相處多了。”
林州行笑了起來,居然說答應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