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護寵狂魔
昏暗的房中,黑暗的床上微微隆起一個身影。
公孫禦咽了口唾沫,大着膽子過去伸出并攏的食指中指,探了探那人鼻息後輕呼了一口氣:“還有氣息。”
床上之人不知是昏迷還是睡得太沉,幾個大男人又是走路又是推門又是說話的,都未被驚醒。茅草屋很小,除了進門這間屋子,剩下便是一間竈房。
把盛米的缸子都打開看了個遍,其餘幾個都是空的,只有一個米缸裏還有見底的小米。
幾人看了一圈既未叫醒此人,也未多留,便繼續走向下一個茅屋。
顏四走在最後,停留片刻,從袖袋中摸出些散碎銀子,小心塞到那人枕頭底下。
方才看到眼前情景,顏四不免有些唏噓。當年自家境況與這幾多相仿,他奶奶卧病在床,命懸一線。若不是許辭命人送去百年老參丹,奶奶早便熬過不去。
那些年許辭逼他們哥幾個給許三小姐當肉袋打,本以為是侮辱他們。卻不想時間一久,他們幾人不僅身體也強健了不少,還學了些武藝傍身。
再後來王員外将許府改成“濟世辭學堂”,許辭命幾人去學堂讀書。
他和阿牛的一個文探花一個武探花,如今一個左別駕從使,一個右別駕從使,俱是從五品朝廷命官。
而其他幾個兄弟不争氣,但也一直跟在王員外身邊學習生意經,在商場上也算是有所作為。
可以大言不慚地說,若是沒有許辭,便沒有他們的今日。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許辭除了一開始接濟過他們五人,之後再未送過衣物食物。
不假辭色、高高在上對他幾人呼來喝去,看似霸氣猖狂。
但飲水之人,冷暖自知。
他之于他們,好比良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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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辭對他們不會有過多誇贊,雖不假辭色,卻又每每都在後面為他們推波助瀾。
他們雖為手下,卻又不會限制他們。
人各有志,許辭非但從未相攔、從中作梗,反而是多有相助。
顏四不止一次慶幸,自己當初咬牙要簽死契的決定。
倘若當初選擇是活契,以許辭的性格,恐怕只會留他們幹個十年八年,便置之不理。
哪還有他們如今這般令人豔羨的似錦前程。
許辭年紀輕輕,乍一看乖戾嚣張,可所做行為又都在情理之內。
他的氣度乃至心思,斷不該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該有的。
顏四走在最後,望向許辭的目光很是複雜,幾乎要把他供為神明看待。
若說他們幾人起初低頭是因報恩,如今卻是真心為之折服。
再說被顏四在心中誇了無數遍奉為天神的許辭,如今卻是心不在焉、悶悶不樂。
想他如今內在幾乎四十五歲的人了,看着太子便緊張。
那日色誘太子之後,他便成了霜打的茄子,再提不起精神頭。
可能正是應了那句“近鄉情更怯”,如今許辭越是想靠近太子殿下,便越是思量頗多,束手束腳,不敢動作,也不敢表露分毫。
可這兒壓抑久了,許辭自己也憋屈。一個憋屈,他便來了脾氣。
一把推開在前面的開路的公孫禦,管他三七二十一呢,大喇喇一把推開一扇房門。
房中頓時一股惡臭傳來,許辭趕忙捂鼻,眼驀地睜得大大的。
眼前地上躺着一具屍體,看模樣死了有幾日了,身體被老鼠啃食的地方已開始腐爛。
這恐怖的景象突兀撞進眼前,許辭渾身一抖,努力穩住身形。
一個寬大的手掌從身後附在許辭眼前,一個呼吸間,許辭便感覺自己被圈禁了熟悉的溫暖懷抱中。
李昊琛拍着許辭後背心疼地安慰道:“我們這就出去。”
說着也不管什麽再查看這屋,便側攬着許辭将他帶到了街道上。
李昊琛圈住許辭,手撫着他油亮的烏發,問道:“還好嗎?”
許辭畢竟活得久了,心理承受能力強。如今能順其自然窩在太子殿下懷中,他便撒了個小謊,“被駭了一下,如今心口還直跳。”
李昊琛不疑有他,将許辭摟的更緊:“乖,不害怕。人死之後,剩下的只是些腐肉罷了,雖然面目猙獰,卻無甚可怕。”
許辭低低“嗯”了一聲,心滿意足地回抱住李昊琛。
兩個人你抱着我我抱着你,心中皆對對方執念頗重卻俱都不敢道出。
探查完了的顏四和公孫禦二人,出來便看到兩人互相抱得緊緊的,周身的氛圍怪怪的。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打擾二人,自發地向着下一間而去。
等顏四、公孫禦查探了三間出來,兩人還在像個連體嬰兒一般緊緊摟在一起。
公孫禦實在看不下去咳嗽了兩聲,許辭才不情不願抽身出來,嘟嘴道:“我已大好了,主子。”
公孫禦這才走上前一抱拳,禀告道:“主子,第三家有一對夫妻和子女。”
李昊琛點點頭,“好,走去問問。”
第三家茅草屋看着都比前幾家要好上一些,房門雖是補了好幾次,卻也是嚴嚴實實。
屋內一個破破爛爛的木桌兩旁正做着一男一女,男的手裏捧着盆牡丹花,女的懷中摟着一個五六歲大小瘦骨嶙峋的小姑娘。
那花盆中的牡丹花顏色非是一般的豔粉嬌白,而是通體紫黑,竟是一盆稀有的牡丹珍品——冠世墨玉。
遠處搖籃上一個小嬰兒正“嘤嘤”啼哭不已。
一男一女分庭抗禮,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見方才已走的人又倒了回來,男子抱着花便沖過來,對着顏四道:“這位公子,您就收下這丫頭吧。這丫頭如今看着瘦弱,可您仔細看,長得俊俏着呢,是個好苗子。”他竟是将顏四當成了來收女娃子的牙公。
那女子一聽急了,将女孩摟的更緊,指着男人破口大罵:“你敢賣囡囡老娘就把你的花給摔了!”
男人一聽急了,趕緊跳起來,抱着花退後兩步:“你個婦人家懂個屁,這花再過兩日便會一躍成為牡丹之王,到那時它可是會身價倍增。”
“增個狗屁,你為了養這花把家都給敗光了,被人趕到這處破地。若不是老娘天天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你早去喝西北風去了!你居然還要賣了囡囡,老娘跟你拼了!”
說罷便放開女孩,沖上去要找那男子厮打。
李昊琛聽着頭疼,冷喝一聲:“都閉嘴。”
一男一女頓時消了聲兒,大氣不敢出一聲。女子趕緊回去重新抱住女娃子,男子則是抱着花躲得更遠,生怕一個不查女人便撲上來。
李昊琛氣場太足,吓得兩人再不敢說話。
許辭見狀笑了笑,對着女人道:“我們幾個兄弟是從外地而來,恰好路過。你且說說你們這是鬧得什麽事兒,我等說不定有辦法。”
那女人一聽這幾人不是牙公,登時長舒一口氣,哽哽咽咽地說了起來。
衆人一聽才明白,原來這夫妻二人家境本也算差強人意,男子是位教書先生,女子是位紡織女。
男耕女織,一年裏的工錢除了補貼家用還會有些剩餘。
但自從幾年前,男子突然迷戀上養殖牡丹後,便将家中金銀首飾、錢財統統拿去買了良品牡丹花種。
屢屢培育失敗之後,更是在去年将房契抵押出去,換了五十兩銀子買了十顆冠世墨玉的花種。
得了這花種之後,男子也不去教書了,天天在家伺候這幾株花。
家中沒了教書的工錢,便只靠女人的女紅撐着。
可單靠一個女人的女紅,那還得起那羊羔息,一年沒還上,錢引鋪便拿着地契将他們趕出了家。
可這利息是驢打滾,前兩日錢引鋪裏的人剛來催了債,若是明日再不還上去年的羊羔息,便将她們母女賣去妓院。
男子想着幹脆将女兒賣了,先把羊羔息給還了。等他牡丹節奪魁,大把大把的金銀随之而來。可女人怎麽也不肯,囡囡雖說是女娃,可畢竟是自己的心頭肉。
若是被牙公買去做了那專供人騎壓的瘦馬或是賣去妓院,囡囡今後該會如何恨她。
許辭聽後問道:“你們一年的羊羔息是多少兩?”
女人哭道:“借了五十兩,那房子他們說只值三十兩。剩下的除了還錢還要加上羊羔息,每年只羊羔息便要還二兩銀子。這麽多銀子,讓我們去哪裏弄啊。”
男人有些不耐煩:“都說了等兩日後我這墨玉在牡丹節中被挑選為牡丹之王,我們便不愁吃喝了,還怕還不了他那點羊羔息?”
女人一聽驀地大哭起來,聲音凄厲:“可那時我們的囡囡就不在了啊!你天天将什麽仁義道德挂在嘴邊上,到頭來只是個僞君子,畜生!”
男子被女人這一罵,頓時臉上一紅,羞恥地窩在一邊,也不再說話。
李昊琛望向那名女子,“這條街是什麽街?怎會如此凄涼。”
女子被李昊琛一盯背脊頓時襲上一股冷意,趕緊答道:“這是當年鬧瘟疫時留下的死街。因着揚州知府聽說京城派了刺史來此巡查,便下令全城不準出現乞讨者。十日前,他派衙役将全城乞讨的和我們這種無家可歸、露宿街頭的人都趕到了這裏。”
“這兒的房子都是無主的,我們便随便挑了一間住下。”
李昊琛又問:“不讓乞讨者乞讨,他們又如何生活?”
那婦人沉默良久,嘆道:“有的餓死了,有的快要餓死了。官府每隔幾日便會來此收屍,如今那些乞讨者已是死得差不多了。”
女人懷中的小女孩瘦骨嶙峋,一雙眼睛卻晶亮極了,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直盯着許辭看個不停,一眨不眨地。
許辭見狀蹲下來,朝着小女孩招手,“來哥哥這裏。”
女孩兒乖巧懂事,望了女人一眼,見女人同意,才颠颠地跑過去,眼睛還緊瞅着許辭。
被女孩看的有些不自在,許辭摸摸她的頭,笑問道:“怎麽這麽看着哥哥?”
小女孩歪歪腦袋,伸手戳了戳許辭的腮幫子,奶聲奶氣地回道:“哥哥長得真漂亮,肌膚也滑滑的。”
被小女孩的回答逗樂,許辭伸手抱起她。小女孩一身骨頭,身上輕得很,許辭一下就抱起來了,“哎呦,小丫頭可真輕。”
掂了掂小姑娘的斤兩才将她放下,許辭望了李昊琛一眼。
李昊琛心領神會,點點頭,“你盡管動作,我在旁看着。”
得了太子殿下應允,許辭笑着問那小女孩:“小丫頭,你可知道你娘一年的女紅能掙多少錢?而你家一年又開銷多少錢?若是答上了,哥哥便給你一樣好東西。”
女孩兒定定望着許辭眼睛,卻突然開口道:“哥哥,我娘親給人做女紅,一月工錢是一百文。一年下來是一千兩百文。一千文便是一兩銀子,我們全家不吃不喝,單靠母親的活計一年才攢一兩銀子多一點。”
許辭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算得不錯。”
“鹽一兩一百文,五兩五百文。我們家省吃些一年也要五兩鹽,一年光鹽錢便是五百文。剩下七百文,柴米油加上米便又去了三百文。”
“如此便還只剩四百文,不過無妨,我們冬日可多多裹些衣物,煤錢便省了去。家中偶有衣服縫縫補補,又是一百文。”
“剩下三百文,若是家中無人生病抓藥便是一年剩餘。可攢了這三百文,卻不夠爹爹買一次肥料的,如此家中還要從別地騰出些錢貼補爹爹,于是便把鹽從中削了。”
小女孩聰明伶俐,回答地條理清晰,倒是個機敏的娃子。
許辭瞧了男子一眼:“你這女娃怪聰明的,以後或成大器,如今賣了豈不可惜?”
男子搖頭,“家中只一個孩子便養不活,如何養兩個,再說畢竟是女娃。”
許辭冷笑一聲,“你一個孩子養不過,卻能養得起這花,倒是稀奇了。”
男子噎住,臉漲得通紅,不再言語。
對鹽的市價摸不太清楚,許辭問向他們幾人中最懂此道的顏四:“顏四,京城中鹽價是多少?”
顏四沉吟道:“因鹽乃不可或缺之物,朝廷鹽司明令不可肆意哄擡鹽價,京城中鹽價一兩十文便可。”
公孫禦自也不了解鹽價,如今聽顏四這麽一說,啐了一聲:“一兩十文到這裏漲到一兩一百文,羅員外夠可以的啊。”
那女子聽他們幾人交談,忍不住插嘴:“這鹽價之前并未漲到如此離譜,自從七年前林狗和将其他鹽商統統趕走,只留羅狗一人,這鹽價便開始與日俱增。”
公孫禦一聽樂了,拍手道:“林狗、羅狗,哈哈,倒是貼切。”
許辭冷哼,“說他們是狗都是侮辱了狗。”
說着許辭偷偷往小女孩手中塞了顆金豆子後,女孩竟也聰慧,竟不動聲色将金豆子收起來,未驚動任何人。
許辭又踱步到那男子身前,聲音輕飄飄地道:“要我買這女娃倒也不是不可。”
那男子一聽高興道:“那還等什麽?”
“只是我如今對你這手中的花也十分也興趣,”許辭指了指這花,“我剛從廣場而來,你這花開的顏色雖奇特,但到底花團還是小了些。新奇有餘富貴不足,若是想入三甲都難。”
這花到底還是小了些,還未完全長開。
對這墨玉許辭倒是真的喜歡,因見這花第一眼,許辭便突然想到了身後的李昊琛。
李昊琛最愛穿玄色衣袍,一身黑衣威風凜凜。這紫黑花瓣的冠世墨玉,雖長勢不佳,可貴在顏色上,所以他有心想要買下這花。
“如此我給你三個選擇,”許辭伸出三根手指,字正腔圓道,“這第一嘛,我買了你這女娃子,可你這女娃子身上沒斤沒兩的,容貌也差了些,只能算個次品,我只出一兩銀子。”
“第二便是我買了你這冠世墨玉,我給你五百兩銀子,你将這花賣給我。有了這五百兩銀子,你不僅可以将房子贖回來,還了羊羔息還剩下不少,完全可以做個小本買賣。”
“第三嘛,我可以先借給你二兩銀子,暫且用來還那羊羔息。你也可以參加牡丹之王的比賽,但若是你被比下來了,這花就是我的,當然我還是會給你錢,但是那時候,我只出二十兩銀子。”
男子心中多有糾結,想了許久最後一咬牙,“我選第三。”
第一個想都不用想了,女兒他也有些不舍,再說只賣一兩銀子,羊羔息依然是還不起。
第二個雖然他有些心動,可一想此人既然舍得花如此大的價錢買他的花,定是慧眼識珠,瞧出了這花的不凡。若是他将此花買走拿去比賽奪了花魁,自己豈不是虧大了!
索性還有第三,他先借給自己二兩先解了這燃眉之急,等得了頭籌,大把大把的銀子還怕還不了區區二兩銀子?
許辭聽後陰冷地笑了一下,“你可要想好了,第三,若是你沒拔得頭籌,你這花便是我的了。我既然敢這麽做,便有這麽做的資本,事後可別耍什麽花招”
男子狠狠點了點頭:“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許辭聽後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二兩碎銀子遞給男子,“記住你今日的話,兩日後見分曉。”
臨走前許辭朝女孩看去,女孩笑的賊兮兮地,許辭見狀朝女孩擠了擠眼,逗得女孩趴在母親懷中偷偷悶笑。
幾人又看了這一條街,再無什麽發現,便原路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