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微風拂過,梅林飄過一陣陣清香,透着些許瑟意寒寒。
周韞伸手攏了攏大氅,只餘半張嬌俏的臉頰在外,她側眸觑了眼孟安攸,忽地嗤呵了一聲:“孟良娣有孕,連去給王妃請安都不得,如今倒是可以出門了?”
孟安攸一頓,遂後擰了擰眉,才擠出一抹笑說:
“王妃體恤,才叫妾身無需去請安的。”
又非是她不要去的。
周韞視線在她臉上轉了轉:“王妃體恤是王妃大度,但妹妹這心中對王妃的敬重終究是淺了些。”
孟安攸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剛欲說什麽,忽地見周韞眸色一厲:“還有,王妃許了你不用請安,但誰許你見了本妃無需行禮了?”
話音甫落,孟安攸倏地擡頭,稍有些驚訝,她憋了半晌,頂着周韞微涼的眸色,僵硬地服下身子:“妾身失禮,望側妃姐姐恕罪。”
說着,她身子就似不穩地一晃。
身後婢女忙驚呼扶住她。
錢氏等其餘人簡直驚呆了,忙朝一旁躲了躲,想要遠離孟安攸。
唯獨周韞動都未動一下,擡眸淺涼,呵呵輕笑:
“孟良娣可還是動作仔細些,若這平地皆能摔了去,本妃可要懷疑,你是否能照顧好爺的孩子了。”
孟安攸渾身一僵,錯愕地擡眸看她。
周韞冷眼望回去。
真當肚子裏揣着個金疙瘩,就可任意妄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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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氣氛有些尴尬和寂靜,錢氏低着頭,險些笑出來。
孟良娣想用腹中胎兒作妖,誰知曉周側妃絲毫不懼,偏生孟良娣又不敢真的摔下去,平白叫旁人皆看了笑話。
盧氏本是在孟安攸出聲時,眼露了一絲驚喜,但經過周韞的一番話,她忙低了低頭。
孟良娣有孕,周側妃都拿她不客氣,更何況是她?
盧氏此時才有些後悔,為何要多嘴那一句話?
半晌,周韞終于将視線從孟安攸身上收回來,徐徐落在盧氏身上,本就不虞的心思如今越發甚了些。
她撇了撇嘴,伸出手去,被扶了起來,漫不經心地踢了踢盧氏的手。
嘩然,盧氏手中的梅枝散了一地,紅梅飄零,灑在地上,竟是添了分豔色。
但如今沒人會管這些,因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踢了一腳,盧氏的臉色突兀漲紅。
她跪在地上,臉上讪讪然,多了些屈辱,身子輕顫。
周韞微垂眸,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輕飄飄地說:
“你折了本妃多少梅枝,便自罰自己多少耳光,這件事,本妃就算了。”
盧氏臉色倏地慘白。
地上散落的梅枝堪十數枝,算不得多,可大庭廣衆之下自扇耳光,本就羞辱大于懲罰。
孟安攸眸色也變了幾番。
半晌,就在周韞生了不耐煩時,盧氏終于動了,她咬唇擡頭:“妾身不服!梅林本就是府中物,憑甚妾身不能動?”
“妾身要見王妃娘娘!”
說罷,她手撐地就要直接起身,跪得久了,起身之際,竟有些踉跄。
周韞險些被她氣笑了。
不服?
哪容得她不服?
周韞臉上的笑意倏地一收,話音皆是冷冰冰地:
“叫她跪下!”
砰。
盧氏剛起了半個身子,就被下人硬生生地摁了下去,悶響一聲,叫旁人只聽着都覺得甚疼。
這邊動靜不小。
很快就傳進了正院中,莊宜穗輕擰了下眉:
“盧氏作甚招惹了她?”
待傳話的人将話傳清後,莊宜穗還未說話,鸠盼就冷笑一聲:“後院皆歸王妃管理,她哪裏的權利體罰後院主子?”
莊宜穗被她一句話說得臉色也冷了下來。
氿雅看得直頭疼,她堪堪說了一句:“主子,那梅林本就是爺為了側妃種下的,說是她錦和苑的梅林也不為過,盧氏此番的确犯了忌諱。”
氿雅不提此事尚好,一提此事,莊宜穗就想起那日洛秋時和她說的話。
洛秋時說,為了種那處梅林,當時王爺将府中人手皆派了過去,連她的大婚之禮都忽視了不少。
須臾,她沉着眸,平靜地說:
“側妃近日是威風了些。”
此話一出,氿雅就收了聲,知曉自己是勸不動主子了。
半刻鐘後,後花園涼亭前。
盧氏被兩個婢女壓在涼亭外,絲毫動彈不得,周韞不知何時坐了回去。
她漫不經心地抿着茶水,不遠處,時不時清脆聲傳來。
孟安攸臉色稍有些不自然,過了許久,她才咬聲說:“側妃,夠了吧?”
盧氏折了十數枝梅花,卻挨了近二十個巴掌,如何也該夠了。
只短短半刻鐘時間,盧氏那張原本白淨的臉上布滿了紅痕,錦和苑的婢女下手絲毫沒有留情,盧氏嘴角都似破了一處,溢出了兩滴殷紅。
混着臉上的淚珠,頗有些不堪入目。
莊宜穗趕過來時,就看見這副情景,她一怔,眉頭狠狠一擰:“夠了!都給本妃停下!”
錦和苑的婢女只是一頓,稍有些遲疑地看向周韞,卻沒有放開盧氏。
注意到這一點,莊宜穗的臉色倏地變得甚是難堪。
周韞被扶着站起來,輕動了動下颚:
“既王妃都這般說了,還不放開她。”
話落,婢女收手,低頭退回周韞身後,盧氏身子癱軟地倒在地上,她捂着臉,爬了兩步到莊宜穗腳邊,倏地哭出聲:“王妃!王妃!您同妾身作主啊!”
莊宜穗眉頭緊鎖,臉色甚是不好看,冷眸看向側妃:“周側妃!都是自家姐妹,何必鬧成這樣?”
莊宜穗趕出來匆忙,不如周韞半分從容,她大氅狐絨裹臉,染了些許豔色,她半晌才輕笑一聲:“王妃姐姐說笑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盧氏犯了錯,自然要罰。”
莊宜穗如何也想不到,會有一天,她會被周韞用規矩二字堵住話。
她盯着周韞,冷然出聲:
“賞罰皆該有度,周側妃不覺自己罰得過了?”
話音甫落,周韞倏地輕輕挑眉,似有些驚訝錯愕:“過了?”
她呵笑了一聲:“若非是姐姐來得及時,妾身又豈是那般容易就會放過她?”
不待莊宜穗說話,她眸色倏地一涼:
“敢動本妃的東西,豈能不叫她折了半條命!”
一番話,過分霸道肆意,硬生生地将莊宜穗氣笑了出來:“在本妃面前自稱本妃,你又可有一分規矩可言?”
話音剛落,就見周韞慢條斯理地服了服身,輕飄飄地告罪:“妾身失言,還望王妃姐姐見諒。”
一句話,說的甚沒有誠意,只盼着越發氣人一般。
莊宜穗憋了一口氣,卻不知該如何發洩。
她能如同周韞對盧氏那般,對待周韞?
顯然不可能。
如今日涼,周韞可不耐陪着她們在這兒受冷,當下就準備告退,只不過剛服下身子,就聽見一聲驚呼。
周韞才堪堪擡頭,只好似看見盧氏湊了上來,就覺被人撞了一下,遂後天旋地轉。
砰,水花四濺,一陣涼意襲來。
周韞生生打了個寒顫,被嗆了幾口水,冰涼的湖水裹身,臉色剎那間慘白,擡眸看清涼亭時,就見盧氏被幾個人摁住,時秋驚慌地叫人入水。
待看清涼亭中情景時,周韞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麽。
她有些驚呆了。
盧氏不要命了?
身上精致的大氅如今成了妨礙,周韞來不及想太多,前日剛下過雪,這冷冰冰的湖水幾欲要将她凍得麻木。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人救了上來。
寬厚的披風裹在身上,周韞臉色慘白,青絲散了一半,甚是淩亂不堪,不住地打着寒顫。
其餘人皆是驚呆,連莊宜穗如今動了動嘴唇,都說不出甚話來。
午時的陽光正好,周韞伏在時秋懷裏,聽着時秋幾乎快哭出來的聲音,她院子中的人似跑去傳了太醫,還有人似去了前院。
半晌,周韞才緩過來,她推開時秋,抖着身子站起來,她一字一句幾乎不透一絲情緒:“好生大的膽子。”
盧氏哭紅了眼,方才腦子一嗡沖動為之,只覺這般丢人還不如不活了,可真到面對側妃的時候,她又禁不住地背後生一脊椎的涼意。
時秋擔憂她的身子,欲要說些什麽,就見周韞手指稍顫地揮了揮手。
時秋一愣後,眸子冷了下來,親自走近盧氏,狠狠一推。
一番動作,倏地掀起一陣驚呼,莊宜穗整個人都愣住了,遂後反應過來,震怒:“放肆!”
她在莊府十數年,就沒見過這般簡單粗暴的手段。
盧氏跌在湖中,只冒了幾次頭,哭叫着喊出來:
“……救命……救命……”
顯然她并不會泅水。
莊宜穗擰眉,匆忙吩咐:“快将人救上來!”
下人皆還未動,周韞忽地捂唇咳嗽了幾聲,她厲聲,打眼掃了一圈:“本妃看誰敢!”
嘩然,一衆下人面面相觑,皆不敢輕舉妄動,不願招惹這時的周韞。
莊宜穗氣得胸口一陣陣疼。
周韞身子一直輕顫,分不清是凍的,還是被氣的。
不管進府前,還是進府後,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人這般對待。
不消一會兒,湖水中漸漸快沒了動靜,孟安攸站得最近,吓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地說:“側妃,再不救人——”
倏地,周韞甩手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孟安攸驚呼一聲,捂着臉頰堪堪側臉,待反應過來,錯愕擡頭,就見周韞緊緊盯着她,話音冰涼:“本妃罰人,有你插嘴的份嗎?”
孟安攸一時竟生了怵意,愣是生生地噤了聲。
就是這時,一道不悅的聲音傳來:“都在鬧什麽?”
傅昀不知何時出現在衆人身後,他擡眸看清涼亭情景時,瞳孔猛然一縮,幾步上前,拉住周韞,上下打量她一番,臉色倏然陰沉下來:“怎麽回事!”
周韞仰頭,盯着他不放,隔了好半晌,她眸色漸漸泛紅,她撲進他懷裏,捶打了他好幾次,哭着說:“爺再來晚些,就替妾身收屍吧!”
傅昀不明所以,她渾身冰涼,叫他如今不敢攔她,只能摟緊了她,低聲說:“究竟怎麽回事?”
周韞哭了好久,散盡了委屈,才指着湖水中,咬聲委屈地說:“她推我入湖!”
她甚是嬌氣,眸子中皆是淚意:“爺罰她!”
傅昀去看湖水時,水面已經一陣平靜,他從周韞話中猜到什麽,倏地有些頭疼。
大庭廣衆之下,她瘋了嗎?
但懷中人被凍得瑟瑟發抖,一句含糊不清的哭聲:“爺送我的步搖沒了……”
傅昀斂眸看她,果然見她發髻上的步搖不知落在了何處。
倏地,他什麽責備的話都說不出,只能沉聲吩咐:“将人救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