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帶着霞光的雲邊勾勒現出黑色的輪廓,只留一點餘光照着地面,皇宮的燈已經點了起來。
蘇塘聽着外面傳喚她的聲音,微微失了神,她暫時還沒想說辭,她要把簸箕遞給秋梨,手指卻不小心在被竹紮的邊沿給劃了一道傷痕。
她疼的抽氣了一聲,岔開的竹簽鑽進了她的指尖,埋得有些深。
她快速的把那竹簽挑了出來,但是血水已經從傷口處流到指縫,她擡起手在眼前瞧了瞧,眸光發散。
“蘇塘,主子叫你呢。”那宮女又說。
蘇塘沒有擦拭,道:“就來。”
她随着那人去了偏殿,似是有些緊張,就連脖頸上經脈的都看的特外明顯。蘇塘瞧着從薄窗外透進來暖橙色的光,快速平複下來心情,接着掀開布簾,進去了。
她低垂着眉眼,随着感覺走到人面前,屈膝行禮。
蘇塘連那兩人的裝束都沒有看,似乎是怕極了,嫩白指尖的留下些紅色的血珠,随着直長的指節,流過手背,墜在地面上,留下妖豔的一朵血色小花。
李筠了睨一眼,眼角微斂。
“發生什麽了?”秦婕妤的聲音柔柔弱弱的,有些弱柳扶風般的無力。
蘇塘捏了下腿上的裙裾,低聲道:“奴婢沒想到那煎藥的手柄那麽燙人,隔着一層抹布讓奴婢有些吃不消,一時不注意,便讓那藥壇砸了下來,請主子責罰。”
她屈膝下跪,低着頭,看不見面上的一分肌膚。
秦婕妤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要怎麽做好。
剛剛正和皇上說着話呢,便有人進來禀報說她的安胎藥被蘇塘撒了,她原是不想管的,畢竟好不容易皇上來看她,凳子還沒坐熱呢。
再說,蘇塘撒了藥有什麽要緊,她定也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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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皇上卻說耽誤了她喝藥的時辰不能輕易作罷,讓人到前面來說個緣由。
秦婕妤想了想,便道:“既如此,便罰,這些天外邊的清掃便都由你來吧。”
蘇塘定了定心神,正要答是,旁邊的人卻出聲截至,清冷懶散。
“如此便算作罷了?”
秦婕妤心裏一征,皇上的意思是要罰蘇塘不成?她面上百感交集,正要出口說些其他。
這幅模樣全然落在李筠眼裏,他倒想看看秦婕妤說處置蘇塘,如若這般,這宮女會是什麽反應呢?還會覺得自己這主子待她溫和麽?
但秦婕妤剛說出一個字便被蘇塘打斷了,她咬了咬下唇,輕聲道:“奴婢甘願受罰。”
她手上的傷口較深,此時并未止住血,還在汩汩的往外冒着,落在地面上,光是瞧着就能讓人有些不忍。
李筠似乎是被那鮮紅色刺了眼睛,眯了眯眼,心裏卻突然覺得自己這番行為有些稚氣未泯,她信便信,與他何幹?又有什麽好罰的?
須臾,他似是有些不耐道:“回去把那血止住,氣味鬧心。”
說罷他站起身,似乎準備離開。
秦婕妤大驚失色,趕忙上前道:“皇上,你才來啊,妾身讓小廚房準備了點心,您不是喜歡吃那糕點嗎,我讓人給你做,吃了再走好不好?”
她好不容易把皇上盼來,這還沒說上幾句話緩緩感情,怎麽出了這檔子事。
到這她心裏突然有些埋怨蘇塘,把藥打翻就罷了,偏偏還傷了手,惹得一屋子的血腥氣。
蘇塘輕哂。
李筠不知怎的頓了腳步,轉身看秦婕妤的目光中也帶了些淺淡的暗意,他語調随意道:“朕還有奏折要批,秦婕妤既無事,便安心養胎吧。”
“皇上......”秦婕妤嬌滴滴的喊他,卻留不住人。
他最後瞧了一眼盡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蘇塘,踏着步子離去。留下空蕩蕩的屋子裏滿是冷清。
蘇塘這才直起腰,瞧見秦婕妤一個人僵站在原地,神色裏帶着些許失落。
她弱弱的喊了一聲,“主子。”
秦婕妤眼睫輕顫了一下,很久之後,她才轉身彎腰把蘇塘扶了起來 ,“怎麽好端端的把藥給撒了?”
蘇塘知道她會生氣,但是功夫倒是不差,看不出面色有任何的不妥,只是帶着些嬌氣的嗔怪,倒不像是有多惱。
蘇塘默不作聲,之後秦婕妤細細問來的時候随便敷衍了兩句,出了偏殿領罰煮藥去了。
她随意在已經髒了裙擺上擦了擦手上的血水,擡眼便看見一個人朝她走來。
是皇上身邊的人,也就是之前她罰跪幫着她的小太監。
蘇塘記得他,叫顏尺。
他遞給她一個小瓷瓶,道:“這是玉凝膏,剛開始塗着會有些酥癢,但一段時間後肌膚便能新生。”
蘇塘接過,微微有些奇怪,但她不願多想,只道:“謝謝公公。”
顏尺瞧她神色間有些愁緒,便多問了一句:“蘇塘姑娘是不是有什麽難處?”
“怎會。”她笑,看起來明媚的很。
等到人走了,她便要去小廚房找秋梨去,重新熬一碗安胎藥,她怕那人不會輕易收手。
可還未走過去,便瞧見外面有一人在看着她,她警覺的擡起頭,是安海。
她心下一征,瞧了眼四周,快步出了宮門。
蘇塘臉上喜意很是明顯,站到他面前的時候笑了笑,“你怎麽來了?”
安海卻不似她這般,低聲道:“壽宴上的事我聽了,一直找不到機會尋你,今日給大皇子送書才能來瞧瞧。”
樹葉間随着侵襲而來的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兩人是對望無言。
“嗯。”許久後,蘇塘應了聲。
安海也不再多說,他早就瞧見她身上的狼狽,終是忍不住問了句,“可是秦婕妤又欺負你了?”
蘇塘便把來龍去脈說了,對安海她一向是坦言相待,沒瞞着什麽,包括那安胎藥裏面的東西。
安海沉默了一陣,突然道:“阿塘是沒和旁人說那事?”
既然蘇塘沒把這事往外說,就說明她在包庇那個要害秦婕妤肚裏皇子的人,至于為什麽要包庇......
他閉着眼睛也能想到,安海張了張口要說話,卻被蘇塘打斷了。
“她仗着自己肚子的那位,害我差點死于非命,我自然是想斷了她的念想,讓她體會下失去至親之痛。”蘇塘面上一派鎮定,她淺笑,“她沒了肚子裏的那個,便如棄婦一般,宮裏頭任何人要拿捏她,都輕而易舉。”
蘇塘嗅了嗅空氣裏的草木味,舒緩道:“很多人恨她呢。”
女子清雅的容顏如同睡蓮般,在黑夜裏既溫婉又娴靜。她又道:“這事不需要我來做,安海放心。”
瞧着蘇塘風輕雲淡的笑顏,安海心裏五味雜陳,他其實并不想蘇塘這樣,這宮裏的争鬥太累,太亂,就像是走在懸崖峭壁上,一步錯,便粉身碎骨。
可他又理解蘇塘,掙紮許久後,他終還是不忍心,垂着眸嘆了口氣,道:“稚子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