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灰蒙蒙的,降細雨。叫人心頭爬上密密麻麻的寒意,刺着骨頭,浸着衣衫。紅牆璃瓦被雨氣醺出青霧,連帶着腳下的石板都泛滑。
蘇塘聽見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和侵上來的冷寒,慢慢掀開一點點眼皮。
習慣了,不覺得冷。
只是愕然。
上一秒喝下湯全身痙攣的感覺還沒消退,下一秒就聽見身旁人淺淺的呼吸聲,平緩勻稱。
那聲音太過美妙了,幾乎要讓蘇塘落下淚來。
秋梨是個警覺的,很快就睜了眼,發現清早就醒了的蘇塘,她吓了一跳,壓着嗓子生怕驚動了正院裏的貴人,“阿塘你怎麽醒了?”
卻聽不見回應的聲,只被一雙墨黑般的眼眸盯着,屋子裏沒點油燈,堪堪一個優美的輪廓,看的她心裏都發毛了。
“沒事。”嗓子啞啞的,幾乎是聽不出本來的聲。
秋梨這才松下心摸了摸她的頭,打個哈欠,“快些睡吧,今兒個你不當值,乘着天還不怎麽亮,多歇息着。”
她是阖眼了,只聽見旁邊的人窸窸窣窣的下了床,當是蘇塘要出恭,倒也沒出聲。
她待會還得去伺候主子呢,趕緊睡着吧。
蘇塘披了件衣裳,出了廂房,擡頭瞧見尚且還帶着一絲絲光亮的頭頂,吸了一口氣,滿是涼意的濕潤。
再看見挂着的歷,是啓元二年,三月初八。
初八,今天是初八。
昨天便是她的那位好主子承寵的日子,也是她死期将至的前十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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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攥緊了發顫的手,尤記得死之前那溫柔如糖霜般的毒語。
“阿塘,本宮對不起你,可是二皇子既已經出生,本宮年老色衰,恩寵夠了。可是阿塘,你太漂亮了也太了解陛下了,你讓本宮害怕。”
“本宮會給你好好尋個地方葬了的,你父親八品縣令年事已高,何不換點榮華富貴呢?你安心去了,本宮會好好待你家人的。”
“咱們主仆一場,你就當是幫幫姐姐。”
說罷,眼眶落下淚來。
蘇塘睜着眼睛走的,真當是死不瞑目。
她最後尚能聽見寥寥幾句對話。
“娘娘別碰,您剛生了皇子,別平白粘了晦氣。”
“是是是,我倒是忘了......”
蘇塘剛被送入宮的時候才十一歲,匆匆和嬷嬷學了禮儀就被派去尚書房裏做些雜事,蘇塘別的本事不大,只是一雙察言觀色的眼睛很是剔透。
新皇李筠便是她在那時熟知的,她人微言輕,自然不會被注意到,但是每每起了些事端,她總發覺到這些人性子裏的腌臜,也聽了不少牆角。
等到宮裏頭換了主子,兜兜轉轉她便被調到秦婕妤宮裏伺候。
秦婕妤溫柔,對待下人也從來不打罵責怪,她曾以為這偌大的宮中能尋得這麽個心腸好的主子是個幸事,敞開了心扉對主子好。
她說不上有多會變通,但到了這宮裏,誰不想往上爬呢?做娘娘的想恩寵不斷,母憑子貴,做奴才的想被主子看重,做宮正司正。
她因知曉皇帝的喜好,被秦婕妤收做了貼身婢女,幫着她出謀劃策,在衆多嫔妃裏爬到上游,甚至有了宮裏頭的第二個皇子。
那時候秦婕妤把她認作姐妹,“好阿塘,等我皇兒出生了,定要讓他認你做幹娘。”
那時候蘇塘只覺得心底滿是酸甜和感激,跪下來幾乎是要把頭磕破,“奴婢怎配,娘娘莫要瞎說。”
“不瞎說不瞎說,若不是阿塘,在這宮裏我這一胎平安落地都難。”美人輕笑,似是有千萬溫柔,“所以阿塘定要幫我保下寶寶啊……”
蘇塘思及此,突然哂笑了一聲。
她确實煞費苦心的保下了這個孩子啊,她一個宮女,尋着往上的藤就使勁了力氣,哪敢有半分怨言和委屈。
聽着細小的雨滴落在葉子上的聲音,緩緩搖頭,便是再無知再愚昧,她也絕不甘願再重蹈覆轍。
倏然,思緒裏湧來一道空前清明的聲音。
“叮——您的宮鬥外挂上帝視角已開啓!!”
是清脆好聽的男聲,吐字清晰。
這聲音突如其來的鑽進她耳裏,空靈飄渺,倒更像是錯覺,其中的字眼陌生,蘇塘并不能辯解其意。
她不慌不忙的側目,四下無人,只有天空飛來幾只燕雀,掠過雲雨的風動聲。
再無回音。
她擡起手緊了緊外衣,若無其事的坐到了欄杆處,瞧着偏殿裏着急忙慌的進進出出。
“叮——您的宮鬥外挂上帝視角已開啓。”那聲音似乎是在催促,但她依舊是沒反應,不知道在琢磨着什麽,腦海裏卻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像是在她的精神世界裏開辟了一塊田地,許多沉浮的東西起起落落。
“外挂?”
蘇塘終于是開口了,不過是在心裏默念。
很快,信息湧入了她腦海裏,輕蹙了眉,神色三分清明七分迷糊。
外挂,上帝視角,都給出了解釋。像是直接在她腦海裏拓印了這些詞的原意,外挂的意思是助力,上帝視角則是能偷窺其全貌。
這聲音自稱系統,洋洋灑灑的跳出話來。
“宿主您好,這裏是宮鬥系統外挂,外挂技能實用,升級簡單,強制綁定不容拒絕,現技能點為零,無法升級。”
最後那自稱為系統的聲音又歡快的道,“請宿主努力獲寵~”
蘇塘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按耐下心裏的波瀾,思緒裏的人在說話,這太為靈異了。但她畢竟性子比較沉穩,接受後卻不免有些蹙眉。
“強制綁定?”
“是噠,宿主您的命是人家救回來的,所以是強制綁定的哦~”
自己重回到活着的時候,竟是他救的我麽?蘇塘不禁有了幾分好感,點頭,“謝謝。”
系統僵了一下,似乎錯亂了一下,接着道:“請宿主努力獲寵。”
“如果獲不了寵呢?會有什麽懲罰嗎?”蘇塘像是無意的問了句。
“不會不會,頂多升級不了技能~”系統傻乎乎的給了答案。
蘇塘仔細琢磨,明了這系統的意思,她身處後宮,這系統便要她與這宮裏娘娘争高低,搶恩寵,并且給予不同尋常的幫助。
她在宮裏待了這麽多年,先帝的後宮也是明争暗鬥,波濤暗湧,數不清的吃醋陷害,拜高踩低……蘇塘表示,她沒有那個興趣。
她今年雙十桃李年華,再過五年便可出宮,何必被這束手束腳呢。
也不知道最後能落得幾分好處。
她自是感激這自稱系統的,但卻并不想多沾上一分污漬。
“我沒有寵,對你會有什麽傷害麽?”她唯獨是怕害了恩人。
“有的,我會很窮。”
“......”蘇塘忍不住笑了聲。
“你怎的在這?”交談被打斷,身後傳來尖銳的女聲。
那聲音快要劈了叉,着實刺人耳朵,迫使蘇塘陷入沉思的心神拉了回來,她轉過頭去看,正是秦婕妤的出嫁丫鬟青羅。
睫毛微垂,沒答話。
青羅是和她一同伺候秦婕妤的,因為是陪嫁,本府裏出的,蘇塘和她比自然是落了一檔,但秦婕妤是想着拉攏她,所以在外人看來自己更親近些。
所以蘇塘早就知道,這人看不慣自己卻又做不了什麽。
果不其然,青羅放低了聲音,很顯然是壓着情緒:“阿塘姐姐快回屋睡吧,主子說了,今個你不當職。”
蘇塘生的漂亮,一雙杏眼澈如井水,臉很小,就是這樣素淨還是剛起,都讓人覺得粉雕玉琢,膚色瑩白,美到心顫。
青羅被她看的心神不寧,盡量自然的笑,“快回去吧。”
她手裏端着秦婕妤晨起要用的面盆,臉巾。每次那位來了,秦婕妤總是讓她避着,她一直以為是秦婕妤害怕皇帝認出來她的模樣,還多次寬慰說自己在尚書院不曾和那位打過交道,不會如此,可直到後來才知道,原是秦婕妤害怕自己這幅皮囊得了皇上的青睐。
真真是笑話。
“回去......”
蘇塘念着這兩個字,雙目無神,卻沒有要離開的動作。
青羅急了,萬一待會那位要是出來了,看到這人怎麽好?
這幅模樣完完全全落在蘇塘眼裏,有些玩味。她以前怎就沒想到呢,這對主仆的心思明明沒那麽難猜,到底是被眼前的蠅頭小利惑了心,叫人萬劫不複了。
蘇塘笑了,無奈道:“我衣服不小心卡在欄上了,青羅。”
“好好好。”青羅把水遞給她,趕忙彎下腰解決。
蘇塘接過,聽着那一聲“沒有啊。”自然的滑落了手,一盆熱氣升騰的水大半落在青羅後背,濕了一片衣衫。
杏黃色的衣裳沾了水,尤為顯眼,那易散在空中的水很快降了溫,浸入衣裳,森然的朝皮膚散着寒氣。
而青羅這才震驚的直起腰,不可置信的看蘇塘,她看見那張清美靓麗的小臉上,菱唇劃出一個彎彎的弧度。
霎時間,青羅怒火中燒。
這婢子,居然敢笑她?居然敢害她?以往秦婕妤偏愛蘇塘的畫面不斷充斥在她眼前,主子寵她便罷了,現在都已經能欺負到她頭上了?
青羅幾乎是氣的眼睛發紅,不由分說的擡起了手,狠狠的推蘇塘。
蘇塘并沒有躲,她被這大力推的連連後退,額角很快磕在楠木柱上,蹭破了皮,很快往外流着血。
“阿塘!”
剛起身的秋梨壓低聲音驚叫了一聲,遠處的偏殿裏出來了一人,身材挺拔,着明黃色的金紋龍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