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還沒等蕭銘與陸天羽找到恰當的詞彙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感覺,一名青衣少年已然匆匆趕了過來。
見到玄钺和蕭銘并肩站在那裏,青衣少年難得露出了一個愕然的神情,随即連忙低頭行禮:“青珪見過師叔、蕭銘真人。”頓了頓,他略略有些恍然,“原來陸師弟乃是蕭銘真人的弟子……”——怪不得上次他素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咦?)的玄钺師叔竟然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維護在意。
“許久不見,青珪。”蕭銘自然也認識玄钺大師兄的得意弟子,他含笑示意,又看了眼自己的小徒弟,“天羽這一陣子承蒙你關照指點了。”
玄钺的大師兄玄铮真君雖然看起來溫文爾雅,其實卻是另一種程度上的高冷,就算有玄钺托付,也不太可能親自指點陸天羽,十有八。九是丢給自己的徒弟去煩惱。
果不其然,聽到蕭銘這樣感激,青珪連忙擺手,不好意思地笑道:“陸師弟對于道法領悟不遜于我,晚輩不過是與陸師弟相互切磋促進罷了,算不得指點關照。”
青珪如此謙遜,讓蕭銘的眼神變得頗有幾分微妙,他看了看衣衫整潔、紋絲不亂的青珪,又瞥了眼自家狼狽不堪的小徒弟,微一挑眉。
青珪與蕭銘接觸的少,自然不了解對方到底在想什麽,反倒是陸天羽一看自己師父的神色,便立即炸了毛:“這并非徒兒實力差!徒兒是法修,卻被封了周身靈力,單純用劍的話自然打不過那些劍修!”
見陸天羽如此控訴,青珪也露出了幾分的尴尬。
蕭銘真人的徒弟看起來姿容秀麗,實際上卻是只笑面虎,爪子極其尖利。先前大家并不知道趙涵即是蕭銘,有不少洛水宗——特別是劍銘峰弟子極其不滿趙涵即将取代蕭銘的位置,被自家峰主如此珍視,而既然師父的麻煩找不了,幹脆便“師債徒償”,好好折騰折騰對方的徒弟。
衆人原本并不想将事情鬧得太大,卻不曾料得這個陸天羽如此難纏,半點也不願示弱,你欺他一尺,他便還你一丈。一時間,整個劍銘峰都被弄得雞飛狗跳,亂作一團,最後還驚動了代替自家師弟打理劍銘峰的玄铮真君。
玄铮真君毫不客氣地各打一棒子,将挑事的洛水宗弟子關起來面壁,而陸天羽也被借口“練劍”而封了靈力,掀不起任何風浪。
洛水宗弟子自持身份,自然也不能再對靈力被封的陸天羽如何,既然對方被要求“習劍”,其中的劍銘峰弟子便幹脆“以劍會友”,單單用劍法來調。教對方。
陸天羽聰慧異常,又有種不服輸的狠勁兒,就算靈力被封也不退半步,竟然因此而迅速成長起來,引得洛水宗衆人紛紛側目。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尊崇玄钺峰主的洛水宗弟子大多心性直率坦誠,沒有太多的花花腸子,更加推崇刻苦與實力,一來二去倒是與陸天羽逐漸熟悉了起來,頗為欣賞他的心性,雖不能說化敵為友,卻也不再針鋒相對。
——畢竟,陸天羽的“趙涵”徒弟的身份是硬傷,一天不解決,衆弟子便一天看他不順眼。
當然,就算關系緩和了,洛水宗弟子調。教起陸天羽來也絕不會留手,即便陸天羽進步迅速,在面對習劍數十年的劍銘峰弟子時,也仍舊經常被揍得灰頭土臉、糾結萬分。
一想到蕭銘真人剛一回來,便發現自家小徒弟被折騰得如此凄慘,萬一一個不滿遷怒到玄钺師叔可怎生是好!青珪頓時急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開口解釋,果斷“大義滅親”,将黑鍋推給了自家師父——反正始作俑者也的确是他:“是師父不喜陸師弟太過依賴術法,既然要練劍,自然需要從最基本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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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的。”蕭銘笑着點了點頭,看上去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讓青珪稍稍松了口氣。
他偷眼看了看蕭銘和善的笑容,又望了望根本沒有分給他一個眼神的玄钺師叔,小心試探道:“聽聞玄钺師叔這次的任務相當危險,師父一直都在擔憂,還有蕭銘真人,師父也一直記挂着您,兩位是否要與師父一晤?”
蕭銘沉吟片刻,尚未作答,便聽到玄钺冷聲拒絕:“大約是沒有時間了。”
正說着,天際便飛來一道傳訊符咒,轉瞬間停在他的手邊,似乎頗為迫切得閃了閃。玄钺擡手一抹,微一簇眉,帶上了幾分不悅:“掌門尋我與蕭銘,有事商談。”
——不悅,當然不悅,玄钺聽從蘇俞琤的建議,繞了那麽大一個圈子,好不容易将蕭銘拐回洛水宗,為的就是故地重游、追憶一番兩人以往的琴瑟和鳴、恩愛缱绻,試試能不能讓對方軟化,趁機更進一步。
如今連劍銘峰的院子都尚未踏入一步,前來攪局的人便一批接着一批,玄钺心中暗暗焦急,沒有當場翻臉已然涵養極佳,自然擺不出什麽好臉色。
旁人看不出玄钺那張冰塊臉上如何焦躁,但蕭銘卻清楚地感受到了。他擡手按住玄钺的手臂,迅速将那一簇不滿的小火苗熄滅,随即朝着青珪歉然笑道:“看起來,我們要改日再去拜訪了。”
青珪自然不會說什麽,連忙躬身應了,而玄钺也被那句“改日”取悅,周身氣勢頓時輕快起來——既然是改日,那麽一時半刻蕭銘應當是不會離開了。
因為蕭銘和玄钺有事,陸天羽自然還是暫時跟着青珪。目送兩人匆匆離開,玄钺卻并不着急帶蕭銘去見掌門。關于妖界的情報他早已傳遞過去,這次傳喚,十有八。九是為了他與蕭銘之間的事情,而在自己尚未成功之前,玄钺并不喜歡其他人過多置喙。
既然玄钺不急,蕭銘自然也不會着急。兩人一邊随意閑談着一邊前往掌門所在的正殿,而一路上的洛水宗弟子雖然熱情頗高地紛紛圍觀,卻并沒有一人上前搭話,也不知是因為蕭銘離宗太久、關系疏遠,還是由于玄钺在此、生人勿擾。
不知為何,蕭銘總覺得衆人的目光讓他有些手足無措,連帶着應對身側的玄钺都不複以往的坦然,似乎無論他做什麽說什麽,氣氛都怪怪的。
“怎麽了?”發現蕭銘眼神閃爍,應答也慢了幾分,玄钺停下腳步,有些擔憂地問道,擡手搭住蕭銘的手腕,“可是身體有何不适?”
玄钺的體溫素來較低,指尖更是頗為冰冷,但搭在蕭銘的肌膚上,卻讓他産生了一種灼熱的錯覺,從手腕直沖心田。
蕭銘頗為尴尬地縮了縮手,卻被對方緊緊扣住,他剛一張口,便聽到一個相當熟悉的興奮的聲音:“玄钺!聽說你終于将趙涵拐回洛水宗了?追到了心上人,你可別——蕭銘??!!”
蕭銘趁機掙脫了玄钺的桎梏,扭頭看向興沖沖走來的蘇俞琤。蘇俞琤眉飛色舞、語氣高昂,只可惜還未說完便正對上蕭銘的面孔,頓時又如見鬼般戛然而止,差點驚得跳将起來。
刻意忽略方才一瞬間的悸動,蕭銘頗有些惡劣地揚眉一笑:“蘇道友,你方才在說什麽?心上人?趙涵?”
蘇俞琤僵硬在原地,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下意識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玄钺。
只可惜玄钺根本沒有注意他,自然也不會幫他解圍,只是目光柔和地望着蕭銘,心情極佳地縱容他逗弄恐吓可憐的蘇俞琤。
“你們……這是……和好了?”蘇俞琤一見玄钺那讓他雞皮疙瘩叢生的眼神就頓時秒懂,但是秒懂之後又不由得有些心塞。俗話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蕭銘與玄钺和好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趙涵該怎麽辦?!玄钺他到底在搞什麽鬼?!
“和好?這可不一定。”蕭銘似笑非笑,“現在我想知道的是,你說的那個玄钺的心上人趙涵是怎麽回事?”
蘇俞琤糟心不已,他想要質問玄钺,卻擔心将事情弄得更糟,只能頻頻示意玄钺,讓他開口表态——別再看蕭銘了魂淡!你後院都已經起火了!
終于,蘇俞琤的眼神似乎打動了玄钺——實際上是玄钺并不喜歡蕭銘這樣全副心神都放在別人身上、卻刻意忽略了他的模樣——終于,他開口打斷了蕭銘對于蘇俞琤的逼迫:“掌門還在等,我們先走吧。”
雖然有些惋惜,蕭銘也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他揚了揚眉梢,給了蘇俞琤一個“等下再好好談”的眼神,随即便有些別扭得再度被玄钺握住手腕,拉走。
目送兩人并肩離開,蘇俞琤劫後餘生得長長松了口氣,卻越想越覺得不對。
先前,蕭銘與趙涵是兩個人的概念已經太過深刻,使得蘇俞琤第一個反應便是玄钺劈腿,腳踏兩條船。但是這絕對不是玄钺那個木頭的風格,而且他先前與蕭銘并不熟悉,今日與他相見後,蕭銘對待他的态度卻與以往大相徑庭,在得知玄钺另有“心上人”的時候,與其說是憤怒、傷心、不可置信,還不如說是……戲谑?
蘇俞琤不笨,只是一時間鑽了牛角尖。待到他終于理清思路、恍然大悟,整個人都有些不對了!
無論是直覺還是邏輯,都同時指向了一個結論,那就是蕭銘即是趙涵,他被蕭銘和玄钺合力坑了!這簡直不能忍啊!
蘇俞琤默默握起拳頭,心中義憤填膺——枉費他那麽盡心盡力得想要幫玄钺讨好心上人,枉費他那麽熱情地想要幫蕭銘撮合……等等,他……在蕭銘面前表示……要撮合玄钺和“趙涵”?
心頭原本湧動的怒火被瞬時間澆滅,想起溪山鎮中蕭銘顯露出了的腹黑本性,蘇俞琤硬生生打了個寒戰,扭頭便走。
別說去找蕭銘麻煩了,對方不來找他麻煩就足夠了!他當時為何如此嘴賤,竟然在“原配”面前表示要慫恿人家的道侶另尋所愛?就算這“所愛”也是“原配”,那也妥妥兒得拉足了仇恨啊!
尚未在洛水宗站穩腳,蘇俞琤便在洛水宗衆人好奇和疑惑的目光中火燒屁股那般匆匆離開,而蕭銘與玄钺此時也被引到了正殿之前,正應付着特意找了借口跑過來的掌門首徒:“看起來,蕭真人與玄钺峰主之間的誤會終于解除了?”
“誤會?”蕭銘愣了一瞬,扭頭看了看身側的玄钺,心中微軟,“嗯……算是吧。”
“有什麽事情,說開了就好了,相信以玄钺峰主的品性,絕對不會讓真人你受到委屈的。”掌門首徒笑道,目光溫和誠摯。
“嗯,玄钺的确待我極好。”蕭銘垂下目光,輕聲答道,而玄钺目光微閃,不自覺地蜷了蜷手指,克制着自己因為內心激動而難免逾舉的沖動。
“兩位之間能相互體諒,那便太好了。”掌門首徒雖然不過金丹,但是在輩分上卻與玄钺持平,故而語氣也較為随意。他遲疑片刻,輕咳一聲,“師父對此也相當欣慰,只是蕭道友先前的一些做法讓他老人家難免心氣不順,倘若語氣太過嚴厲,蕭道友無需介懷。”
蕭銘失笑:“原本便是我做得不對,令掌門失望了,被訓斥自然理所應當。”
此時他們已然在正殿之前,雖尚未入內,但想必掌門的神識也早已察覺到了他們。
如今掌門首徒能在此說出這番話,即便不是掌門授意,起碼也是在對方的默許下,這樣一來,一則能夠讓掌門維持尊嚴,二則也不會令蕭銘感到寒心,算是最基本的馭人之術。
眼見蕭銘表态,掌門首徒也松了口氣,語氣更加親昵了幾分:“據傳蕭道友先前一直在天玄派落腳?如今回了洛水宗,天玄派那邊可安排妥當了?”
蕭銘遲疑一瞬,微微搖頭:“我此番只是回來看看,最終還是要回天玄派的。”
沒料到蕭銘如此回答,掌門首徒愣了一瞬:“還要回去?!這——”
他素來為人圓滑老練,一直被當做下一任掌門培養,如今竟也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問詢,不由得看向蕭銘身側的玄钺。
玄钺面色未變,嘴角卻抿緊幾分,連雙眸都似乎黯了黯。
蕭銘感覺出氣氛沉郁,他幹咳一聲,有些無措,只是還不待開口,便聽到正殿內一聲怒氣沖沖的低喝:“都呆在門口做什麽!還不快給我進來!”
掌門首徒忍不住縮了縮脖子,深感自己遭受了無妄之災,連忙推開殿門,自己則立于一側,不再多言。
蕭銘朝他歉然一笑,随即與玄钺相攜而入。見到兩人,坐在首座的掌門頓時眉頭一豎,語帶不悅地劈頭就問:“我倒是不知,那天玄派有多麽好,竟然讓你念念不忘,連洛水宗都不想回了?!”
洛水宗掌門與玄钺情同師徒父子,但與蕭銘間的關系卻疏遠很多。當初蕭銘初到洛水宗的時候,掌門便對他極其不滿,認為他一定是使用了什麽見不得人的手段,這才引得玄钺不管不顧、傾心以對——當然,事實證明,掌門也并未料錯。
雖然并未刻意刁難,但掌門對待蕭銘的态度卻着實不佳,警惕而防備,直到“日久見人心”後,這才逐漸緩和下來,但也稱不上親近。
蕭銘對待掌門素來溫和有禮、敬而遠之,此時也不亢不卑地微一拱手:“天玄派于晚輩有恩,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晚輩自然不能不管不顧。”
“你借洛水宗之力平息了天玄派與璇玑門之間的矛盾,這難道不是報恩?”掌門瞪了他一眼,半點也不認同蕭銘的借口,幹脆利落地直擊重點,“莫非你道侶在你心上的地位,還比不上天玄派那幫人?!”
蕭銘:“……”
——這個問題槽點好多,完全不知該從何處吐起!
玄钺:“……”
——一點都不想知道問題的答案,好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