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于幾日前的某處
绫辻行人在逢魔時刻遇到了極惡。
頭發灰白的老者鼻梁上架着一副圓框眼鏡, 看上去像是一位滿腹詩書的學者。
“哦呀,那孩子拼命想要保護的人就是你啊。仔細一看确實是個人才。”京極夏彥拉下眼鏡,用那雙渾濁卻閃爍着精光的雙眼像是獵食者一般盯住了绫辻行人。
黃昏時分, 光明與黑暗的交接點。
精神矍铄的學者嘴角勾起了充滿惡意的微笑, 像是這黑白颠倒的世界裏純粹的大惡人。
“那家夥……做了什麽。”彼時還未長大的殺人偵探,唯一的弱點是如此的明顯。
“你知道嗎?老夫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可能,假以時日你說不定能成為足以與老夫匹敵的對手。”京極夏彥不慌不忙地笑看绫辻行人仿佛流淌在冰川之下的怒火。
“我問你, 你究竟做了什麽!”在绫辻行人眼前的家夥無疑是世上少有的大惡人,手上沾染的血氣絕不少于十人, 但是若論他究竟幹了多少教唆的惡性事件恐怕就像是在數地上的沙礫了。
京極夏彥此刻卻以一種游刃有餘的姿态講起了另外一件事。
“在這個人類負面情緒日益增長的社會裏,越來越多的魑魅魍魉從那些充滿恨意的詛咒中誕生。”
“其誕生物為咒靈,然而可惜的是, 那些混沌而蒙昧的生物絕大多數都是智力低下的智障兒, 有的是對人類的絕對惡意。在以詭計為美學的我的眼中,着實令人傷心。”
“然而天不絕我,那些在人們口中的怪談,如同擁有絕對傳染性的模因一般, 在卑劣的人心中傳播能夠滋養出極具特色又擁有一定智力的咒靈。”
“因此, 我不斷找尋着能夠誕生出合格咒靈的怪談——”
京極夏彥牙尖如同磨着血肉着重講述,臉上揚起了看見獵物般興奮的笑容,“後來我發現了我的狹隘。”
“我為什麽不能自己設計一只從詭計怪談人心中誕生的咒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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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子,绫辻行人咬了咬舌尖,讓自己保持冷靜。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然而绫辻內心的真實想法像是快要沖破栅欄的猛獸。
“雖然現在還處于實驗階段, 但是好像确實已經誕生了某種東西。”京極夏彥的眼中露出了興味的意味。
“老夫弟子的友人啊, 試問, 這世上誰擁有最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孩子。”
“沒錯, 孩子是最純真的惡者,他們不知善惡,不分黑白,他們的想象力潛藏着巨大的惡意。”
“而想要聚集那些孩子真的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绫辻行人輕聲喃喃。
“只需要像深海裏的鮟鱇魚點上一盞足夠有吸引力的燈餌。”京極夏彥推了一下沒有度數的眼鏡,露出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绫辻行人皺眉,他暫時猜不透京極夏彥究竟做了什麽手腳,就算是現在殺了京極,同樣可能阻止不了他已經布下來的布局。
“一如真金需要烈火淬煉,那孩子也需要更多的惡來打磨才能足以稱得上老夫得意的弟子。”京極夏彥
“不論你做了什麽,如果敢對他不利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绫辻行人眼神堅定。
“可是小子,你知道你天然的,輸給老夫哪裏了嗎?”
“……時間。”
京極夏彥不顧绫辻行人蒼白的臉色,笑得像個得了心儀玩具的孩子。
因此,當夜北鄉出現了沒有人聽說的動物園,绫辻行人便知道京極夏彥親手制造的業火出現了。
绫辻行人小心翼翼地步入燈光特意調暗的海洋館,如同一條條銀色緞帶的帶魚群從頭頂的玻璃天窗游過,投映下一片泠泠的光影。
被粉刷成白色的波浪形的雕塑走廊,走廊的牆壁中間鑲嵌着四角磨圓了的大塊玻璃,走廊便在透光的海水照射下變成了幽幽的海藍色,讓人仿佛置身于昏暗的海底世界。
普通的水族館裏怎麽會有帶魚這種深海魚類。意識到這一點的绫辻行人感到了一陣頭痛,頭頂的穹頂天窗上游弋過一只巨大的有着八條腕足的生物。
逡巡而過的魚群無知無覺地漫游着,仿佛有鯨魚的哀歌從遠處傳來,哀婉而綿長。
绫辻行人猛地扯住了身邊人的手——他看見一牆之隔的水箱裏漂浮起一具眼熟的屍體。
他穿着墨藍色的衛衣配着黑色的休閑褲,因為怕冷而在早上戴着的格子圍巾環繞在他的脖子上,像是剛才游過去的帶魚。
飄到绫辻行人正面的人形物體停到了那塊玻璃前,绫辻行人甚至都做好了看見那張臉的準備,他堅信自己看到的不是真的。
可是,绫辻看到了自己的臉。
——露出了令人厭惡的,宛若猴子般嘲笑的笑臉。
狀況發生得太突然了,我扶住呓語不清的绫辻行人,他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我低頭湊近了绫辻嗫嚅的嘴唇聽見他說,“這裏不是動物園……”
——
鳳秋人在動物園外等人,他擡頭看夜北山,他小時候經常和小夥伴一起進山,所以他還知道在山頂的位置有個叫做朝見臺的觀景臺。山腳下叫夕見,因為在山下能看見美麗的夕陽,正好和朝見相對。
山腳還有一家叫做夕見的點心鋪,是位老婆婆自己支了遮陽傘,架起桌椅板凳經營的。鳳秋人坐在傘下等人。
“小同學在等人?”風間婆婆圍着洗得發白的藍布圍裙,給鳳秋人端上圓滾滾看着便喜人的茶點團子。
“是。”鳳秋人微笑着點頭,拿起牙簽戳了一顆裹着豆沙的糯米團子。
“和朋友一起來看馬戲團的吧。”風間婆婆笑得看不見眼,看見活潑可愛的孩子們就讓她想起自己的小孫子。
“不是,我們是來……”動物園這三個字還未說出口,鳳秋人臉上的笑容便僵住了,“馬戲團?”
“是啊,馬戲團。很早之前就停止經營了,沒想到它又開起來了。”風間婆婆像是想起了什麽美好的事情,露出了憧憬的神色,“那時候我們哪裏有機會看見能用鼻子噴水的大象,會跳火圈的獅子,頂着皮球的小海豹,還有騎着小馬的小猴子。”
“我還記得馬戲團裏養了一只大章魚,非常聰明,能夠自己從鎖上的玻璃箱裏逃出來。”說起這個風間婆婆像是談論起自己最美好的回憶,臉上泛起了一層曾屬于青春的光彩。
“那個時候我還偷偷跑去馬戲團的後臺看表演,對于還是孩子的我來說,那一個個帳子簡直就像是迷宮,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帳子裏關着什麽動物。”
動物園大門建築上并沒有标識着動物園三個字,只是在門外張貼了可以入內參觀動物的招牌告示。鳳秋人三人下意識地代入木村光子對動物園的稱呼。
等鳳秋人拿出動物園門票,他看見質量極好的紙張上印着動物園的字跡褪去,變成了一行歡迎來到夜見馬戲團,後面還畫着打扮成小醜樣子的猴子的笑臉。
……
我扶住昏迷倒下的绫辻行人,狼狽地滾到幸子身邊的空地。她在這裏待了兩天,應該是知道怎麽做才是安全的。
绫辻是中了誰的招啊,這裏看着就不是動物園,寫着是海洋館……額,雖然莫名其妙展覽的動物是陸地動物,還有沒有察覺到不對勁的游客。
“風間幸子同學是嗎?我受木村同學的委托來找你……”我向對方搭話,然而對方打斷了我的話。
“我叫風間幸。”神色萎靡的風間幸擡頭,原本停留在我視網膜上的女孩子影像變成了男孩子。
诶?……我的認知好像也出現了變化。
不可能的吧。
擁有八只腕足的巨大生物的影子倒映在我的眼底。
整個穹頂天窗都被這巨大的海怪占據。海豹們活潑歡快的叫聲伴随着海浪一起湧入我的大腦。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松開,但我努力讓绫辻行人不要那麽重地摔到地上,雖然我很努力,但是我不知道有沒有做到。因為我也軟綿綿地趴下來了。還可能吓到旁邊的同學了。
然而倒在地上的我感到十分擁擠,感覺自己像是被關進了狹小的盒子裏。似乎有水漸漸漫過我的四肢。
要趕緊逃出來,有個聲音不斷地催促我。
海豹們積極地叫喊着,我隔着一層水聽見了噗通,噗通,像是它們興奮地躍入水中的聲音。
水,逐漸漫過我的口鼻,令人感到窒息。
——我看見了更多,排山倒海的掌聲和扔下來的鮮花落入了水池當中。
帶着小醜面具的小猴子騎着白馬,跑了一圈又一圈,是不是耍出或是倒立,或是飛吻的動作。獅子越過層層的火圈,發出低吼聲。大象揚着鼻子和觀衆們致意。
馬戲團的飛人在繩索上唱歌。
這裏是馬戲團,不是動物園,更不是水族館。
水,沒過我的頭頂。
透過水面我看見一個個扭曲的人影像是醜陋的怪物,對我張牙舞爪。
【這是你看到的世界嗎?】
我的水性不好,最多只能憋一分鐘的氣,在缺氧的時候我計算不清時間。心跳速度格外地快,肺好像下一秒就要炸開來了。
【但是我覺得一定有什麽……】
哐啷,我聽見玻璃碎裂的聲音,有什麽東西被打碎了。
——撲騰,撲騰,魚尾巴虛弱拍打在碎玻璃上——
【一定有什麽好事發生,讓你覺得有個醜醜的兩腳獸是發着粉色的光的!】
意志強大的吼聲沖破枷鎖傳到了我的耳朵裏,它一尾巴拍碎了看不見的玻璃。我像是脫水的魚猛地從地上彈起,張嘴大口呼吸。
然後我看見我那灰不溜秋的小魚,用它的尾巴瘋狂拍打一只粉色的小飛象章魚。
诶?诶!別呀。它是粉色的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