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2)
和了許多,眉眼間不再浮現難以言表的情緒,也不再抛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令她無法解答的問題,仿佛是他自己在某處找到了答案。
……那個答案,或許跟她有關嗎?
她這麽想着,直白又單純地說了出來,“幸村同學跟以前不一樣了。”
“是麽。”
“嗯,”緒方唯點了點頭,“你現在不問我問題了,剛認識的時候……”
少年挑眉,打斷她,“原來你聽到了啊。”
“……”
“但是你一次也沒有回答我。”
“……”
被對方直接指出自己無言的逃避,女生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是她依舊什麽都沒有解釋。
偶爾在這種時候,幸村精市才能夠在她身上捕捉到一閃而逝的、沒有受到他影響的、緒方唯真實的性格,就像那天路過她教室門口驚鴻一瞥,看見她在人群中露出遲鈍的笑容。
許多無關緊要的人都可以認識真實的她,唯獨在他們面前,她的每個行為都會受到諸多限制。
“幸村同學……幸村同學?”
女生的聲音把他從恍惚中拉回現實,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旁邊的椅子,撐着側臉問,“你在想什麽?”
“劇本。”
“海原祭的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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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你寫完了嗎?”
“沒有。只寫了一半。”
“我可以看看嗎?”
幸村精市沉默了一會,才從抽屜裏拿出本子,“可我還沒想好結局。”
“那,一起想想吧。”
緒方唯從他手中接過,翻開封面,第一頁夾着一張被誰捏成團又重新鋪平的紙張,滿是皺痕的紙面上布滿了亂七八糟的黑色線條,她舉起來研究片刻,“這是什麽呢?”
“一個錯誤。”
她不明所以地放回原位,沒有繼續追問。
劇本改編自一個童話故事,故事的開始,城堡裏住着一位受人愛戴的公主,她溫柔善良,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為了讨公主歡心,民衆常常為她獻上禮物。
無論是珍貴的珠寶,還是路邊撿的石頭,公主都一視同仁,心懷感激。
她擁有許多東西。
可民衆中有一位尋寶者仍不滿意,他想送她獨一無二的東西,能夠讓公主有不一樣反應的禮物,能夠吸引公主走出城堡的禮物。
他為此做了許多努力,可公主總是捧起他傷痕累累地雙手,憐惜地重複「我很喜歡」。
他不想要這種「喜歡」。
于是他去往森林深處找到了女巫,希望能得到讓公主改變的禮物。
森林女巫告訴他,這是因為公主沒有心髒。
「為什麽會這樣呢?」
「這樣她才能成為大家最喜歡的公主呀。」女巫說,「如果她有心的話,怎麽能平等地對待所有民衆呢?她會被人們傷害,也會擁有傷害人們的力量。這可是很危險的。」
尋寶者仍不甘心,他出發去為公主尋找一顆心。
他路過山莊、路過叢林、路過深海,漸漸明白一顆心多麽難得,而它雖然可以吸引公主走出城堡,卻也會讓城堡外的荊棘刺傷她。
他放棄了這個念頭,去尋找更珍貴的東西。他去過巨龍的巢穴,烈焰的深淵、枯骨的安息之地。終于有一天,他受了很嚴重的傷,奄奄一息。
但他帶回來了一顆寶石。
那是很美的寶石。
女巫在最後時刻來到他面前。
她看着他,突然說,「你現在可以給她一顆心了。」
「什麽?」
「你快死了。我可以把你的心髒轉交給公主。」
「……」
「這樣,她就會記得你,為你哭泣。」
然而,他卻猶豫了起來,他說:
「可我不要她哭。」
緒方唯合上未完待續的劇本,有些苦惱地皺起眉頭,“你的童話故事怎麽沒有永遠幸福的在一起?”
少年用氣音很輕地笑了一下,“我也想知道呢。”
“唔……”
她陷入思索。
一直到手術成功、海原祭來臨時,她還是沒有給出什麽建議。
網球部的表演報幕時,緒方唯才想起還有這回事,觀衆席旁邊座位上的是還在複健期的劇本作者,她輕聲問,“最後,你寫了一個怎麽樣的結局?”
舞臺上,帷幕已經掀開。
幸村精市問,“你希望是什麽?寶石還是心髒?”
“……”
陡然暗下來的燈光中,緒方唯恍惚了一下。
過了許久,她才說,“我不知道。”
戲劇已經接近尾聲,音樂停下,臺詞聲音通過麥克風顯得有些失真。
“是寶石哦。”
幸村精市在耳邊回答。
【“我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珍寶。”】
與此同時,被放大在揚聲器裏的聲音在禮堂回響,仿佛冥冥之中被賦予了更深重的含義,故事的最後,是一個或許圓滿的結局。
【“您高興嗎?”】
【“當然啦,我很喜歡。”】
幕布落下,熱烈的掌聲中,緒方唯忽然失語。
走出禮堂,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分。
夜晚的海原祭更加熱鬧,但女生好像沒什麽心情欣賞,臉上一直挂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而幸村精市也沒有打擾她,他們并肩走了許久,直到熱鬧遠去,道路上只餘一片寂寥的月光。
“這個故事真奇怪。”
“是麽?”幸村精市不以為意,“看來你不太喜歡結局。”
“……”在緒方唯的概念裏,“喜歡”和“不喜歡”是非常模糊的詞彙,因此她沒有說話,只是欲言又止地咬了一下嘴唇。
少年轉頭,看見她糾結的模樣,有些好笑,“別想了,下次我改一個。”
“真的嗎?”
“嗯。”
于是女生很快就放下了這個讓她耿耿于懷的故事,她甚至忘記問——戲劇都已經落幕,哪裏來的下次呢?
樹影在連綿月色中起伏。
遠離了城市高樓間的公路,僻靜的角落裏,只有空氣與風流動的動靜,考慮到幸村精市還在休養,他們在公園的長椅坐下。
也許是久病的原因,少年精致到令人驚豔的長相,在月色下略微收斂了美麗帶來的攻擊性,反而顯出某種脆弱感。
他這幅模樣大概很少人見過,以後也不會再出現,緒方唯忽然想到。
“幸村,很快就可以出院了呢。”
幸村精市應了一聲,“以後可沒有理由讓你來見我了。”
“我們在同一所學校呀。”
“是麽,”他側頭,望向她的眼神平靜又仿佛帶着一絲早已明晰的釋然,“你會來見我嗎?”
“會的。”
月色中傳來一聲輕笑。
“你不信嗎?”緒方唯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他只是搖頭,答非所問,“只是突然覺得,如果我不喜歡你的話,或許你我都能夠更輕松一些。”
“诶?”
“很久前,你問我到底想要什麽,現在我大概可以回答了。”
女生露出茫然的神色,她并沒有那一段記憶。
“什……”
少年的笑意仿佛在月色中融化,瞬息之間,變得很遙遠又模糊,她咽下原本疑問,順着他的話說,“那麽,你想要什麽呢?”
“我不要你記得我了。”
模糊的視線中,她好像看見無數燈影在夜空中緩慢升起,星星點點。
“我要你記得你自己。我希望你體會到那些你給予我的心情。我要你離開這一切。我要你去看看更遠的山與海。我要你去做想做的事情、遇見真正喜歡的人,然後,做出發自本心的抉擇。”
——他要深海裏的幻影,去往陽光之下。
他站起來,朝着她淡淡地笑了。那點微弱的笑意落進月色裏,與朦胧的霧氣與飄忽樹影融為一體,微茫又溫柔,讓人捉摸不透。
恍惚間,時間的指針在耳邊滴答作響。
她看見意外的初雪簌簌而下、聖誕雪松亮起星燈、聚光燈中錯落的花影、夕陽中殘留餘溫的外套、音符跳動的琴房、鋪天蓋地的暴雨……
某種失控感毫無預兆地襲來,緒方唯直覺地打斷他,“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會明白的,緒方唯。”
那是一種幸村精市式略帶傲慢、柔和的強硬語氣,他不為所動地接着說,“也許我只是你的過客,也許不是,總有一天,我們會得到答案。”
他俯身,靠近她的眼睛,呼吸交纏在暧昧的月色裏。
但是他只是垂下眼眸,深深地凝視着她,仿佛從中找尋着什麽。許久之後,才緩緩退開,伸手握着她的一縷長發,纏繞在指尖。
他的吻落在自己的指尖,溫柔而克制。
“我已經做了許多不可行的嘗試。”
“盡管仍有遺憾,但接下來,是你獨自尋找答案的時候了。”
不容置喙的話語中,卻隐含某種過分溫柔的歉意,少年身上似乎總是萦繞着這種矛盾的氣質,如同今晚的月色般明亮而又朦胧。
“我希望你一直向前走,不要回頭。”
有一瞬間,緒方唯覺得視野中的一切都随着幸村精市的話音遠去,蒼茫天地間僅留下她和高懸在天空中、沉默注視着這一幕的月亮。
許多年後,她的夢裏仍有這抹月色。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逃避DDL有些人甚至能在淩晨碼字。
5章番外終于寫完一個承認動心的村,好淚。
村內心:如果不是我真的喜歡,你可能沒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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