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重逢
蘇府正廳外天色蔚藍,陽光淡淡散落一地,然而不過幾步之隔,卻起了一層非常濃烈的白霧。這些霧氣築成一道高牆,将整個正廳都籠罩其中,遮擋住一切視線。
除了顧子言之外,太華仙宗來的九位弟子都已經齊聚此處。本來白術在顧子言消失的時候,只回去找了墨斂,然而本來就住在一個院子裏,林初夏一行聽到這消息,居然也是跟着過來了。別的人不知道,但林初夏那小眼神擺明了就是來看笑話的,不對,她根本巴不得顧子言永遠都出不來才好。
一絲淡淡的冷香燒着,那是殷離點燃的一炷失魂引。
看着那香一點點燒,殷離皺眉嘆了口氣:“鬼自己沒有實體,所以大多喜歡控人心神,往日我見家裏長輩都是用這香來安穩神魂。只是不知道這麽大的霧,失魂引的氣味還能不能傳進去。”
墨斂站在一片霧氣前,伸手觸及的一片冰冷堅硬的東西。墨斂本身體溫就偏寒,能讓他覺得寒冷,可想而知這常人置身于其中會是個什麽感受。冰藍劍芒從指間出現,将無形的牆壁斬開一道缺口,從缺口中散出一陣陰冷的風,讓站在附近的白術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你們在此等候。”墨斂說完,手上倏爾多了一盞燈籠。那燈籠中火焰呈青色,即使在濃烈的白霧中,也能将周圍照亮一小片。提着這盞燈籠,他走進了那道被斬開的缺口中。
腳下的土地是濕潤的,透過燈籠青色的光可以隐約看見,路邊都是綴着露水的青草。草叢及腰高,長得非常茂盛,卻紛紛都被露水壓得直不起腰來。風冷冷的吹過,發出嗚嗚的低泣聲。
蘇府中是不可能有這樣一條荒涼小道的。
墨斂提着手中的燈籠一步步往前,直到眼前無邊無際的霧終于散去幾分,眼前出現了一條河流。這條河流是黑色的,在人間它被稱作歸墟,而當它流入世界的盡頭之後,名字就變成了忘川。這裏早已不是人間的地盤了,蘇府的那一部分被鬼直接拉入了另一個世界中。
墨斂在河邊駐足下來,那裏停着一只小船,船頭坐着一位年老的船夫。
船夫擡頭,看着這個一身白衣,仿若谪仙的闖入者。然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份恭敬,試着問了一句:“天府君?”
墨斂沒有答話,只是淡淡的看着船夫,道:“麻煩送我渡河。”
通過留在顧子言眉心的法陣,墨斂能夠感覺到,他應該就在對岸的某個地方。墨斂不知道這個身份不明的老者将他認成了誰,但是這個時候不需要弄清楚,只要能讓他送自己過河就可以了。
不管是歸墟之水,還是忘川之水,都能将修為化為無物。忘川之水更加厲害,若不乘河上的渡船,便唯有鬼神能渡過。除此之外,管你多高的修為,也必将被沉入水底。墨斂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對忘川了解的這麽清楚。當他看見這條河的時候,意識之中就已經浮起了一切,就像是天生镌刻在他魂魄中的記憶中一樣。
老者愣了一愣,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站起身來:“請上來吧。”
上了渡船,随着船槳在水中劃動的聲音,船緩緩動了起來。河上的霧氣很淡,擡頭可以看到高天之上一輪巨大的圓月,月光灑在對岸,照出一大片鮮豔茂盛的紅色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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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過節,正巧天樞帝君也來了這邊,您是來找他的嗎?”船夫似乎是劃船劃掉無聊,試着和站在船頭的墨斂說起話來。
“不是。”墨斂沒有回頭,視線仍然落在前方。
天樞帝君,北鬥七星之首,掌管北方仙域。這些是早就存在于整個九天大陸的傳說,墨斂不會不知道,但是這個時候他沒有心思去想別的事情,這些鬼神之事,也輪不到現在的他來考慮。他只想快點找到自己那個被困住的小徒弟,然後帶着他離開這裏。
他不答,船夫似乎也不敢多問,輕輕哦了一聲,便繼續賣力劃船。
顧子言現在很心煩。
對于怎麽對付鬼這種東西一竅不通的他,好不容易想了個奇葩辦法,直接借着赤霄紅蓮的兇焰将那鬼弄進了他的系統背包裏。這會兒一群鬼正在裏面鬧騰,搞得他整個意識都受了影響,滿腦子都回蕩着凄厲的慘叫和咒罵。系統本來就是基于整個世界的法則産生的,所以任由這鬼能耐再大,也是掙脫不出來的。
正廳中安靜了下來,但是外面的霧氣卻沒有散開的意思。忍着一陣又一陣的心煩意亂,顧子言回頭把地上碎成幾塊的七殺碑撿起來,然後又在包裹裏翻了翻,找出點藥草和繃帶扔給蘇瓊。對蘇瓊道:“我出去再找找出路,你自己弄一下傷口”。
蘇瓊那雙手剛才擋刀的時候,差點沒直接被砍成兩截,再不處理一下估計待會兒就得因為失血過多昏迷了。除了被已經死掉的蘇成荊和青年,在場的其它蘇家人,要麽吓暈了要麽吓呆了,這時候七零八落的分布在各個角落,看上去就跟都死了一樣。
眼看着這裏面的人沒一個能指望的上,唯一看着還有點用的蘇瓊又是個重傷患,顧子言也只能默默的起身,獨自一人出去找出路了。他不能真正弄死那只鬼,所以這場霧也不會自己散開,他也試圖直接用赤霄紅蓮去驅散那些霧氣,但是并沒有什麽卵用。
這次再出門,外面的霧似乎淡了一些,但是依然看不到路。
顧子言只好憑直覺往出走,他只感覺到腳下的路又濕又滑,陰冷的霧氣時刻在往脖子裏鑽,冷得讓他牙齒打顫。走着走着,霧氣越來越淡,不遠處居然出現了一條燈火通明的長街。
怎麽回事?他這是走到哪來了?不小心走到蘇府外面了嗎?
一邊想着,顧子言一邊往長街走去。走得近了他才發現這街上不僅燈火通明,而且還竟是熙熙攘攘的人流,配上四處都是的花燈小攤,竟是跟過節一般熱鬧。
“咦?這怎麽有個人?”
顧子言站在長街上,身邊有行人忽然停了下來,圍着他轉了兩圈。那人臉上帶着一個滑稽的面具,不僅是他,這街上的所有人都帶着各色面具,倒是蠻有意思的。
碧落城有這種習俗嗎?顧子言正想問問那人這是哪裏,那人去忽然靠近他,然後伸手摘去了臉上的面具——面具之下,什麽都沒有,只是一片白色的皮膚。
這人沒有臉。
顧子言一驚之下伸手去拔劍,卻發現無論如何也使不上一份靈力。踉跄着退後兩步,正好撞在身後一個路人身上,顧子言一低頭,就看見這人是飄着的,原本應該是腳的地方什麽都沒有。
這次真是活見鬼了!
眼看着這裏的動靜惹得越來越多的“行人”圍過來,顧子言感覺這次自己大概要完蛋了,就連他的系統這時候也一點回應都沒了。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拉了一把,直接被拉進了誰的臂彎之中。原本把他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遍的行人,呼啦一下全都散開了,似乎是很畏懼他身後的這個人。
“好了,別吓唬他了。”一道低沉好聽的男聲從身後傳來,行人們聽他這麽一說,紛紛拱手行禮,不約而同的該幹嘛幹嘛去了。
顧子言轉過頭,這時才看到拉他出來的是一位身着淡金色長袍的男子。他唇角微揚,明明是在笑,眼中卻一片平靜無波,反而讓人覺得冷。顧子言隐隐覺得,這人的眉眼輪廓,竟然與墨斂有三分相似。
男子看着顧子言半晌,忽然眯起眼睛捏了捏他的臉蛋:“居然被弄到這個地方來,你的運氣還真是挺差。難怪那家夥遲遲不飛升,我要是他,也不放心這麽早就走。搖光,那家夥走哪了?”
被喚作搖光的人眉眼溫和,一頭及腰的黑發更襯得他安靜異常,以至于顧子言剛才都沒注意到他。搖光想了想,道:“天府君已經過了忘川,應該離這邊不遠了。”
男子臉色變得有些微妙,似乎是想起了點事情。
倒是搖光從手腕間摘了一串玉珠下來,握進了顧子言手中,柔聲叮囑道:“你拿好這東西,一直朝着東邊走。不管看見什麽東西都別管,要是有人要給你東西,也不要拿。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你師父了。”
顧子言握着手裏的玉珠,裏面傳來一股從沒感受過的清澈靈氣。他正想向着兩人道謝,卻發現這兩人已經不見了,同時消失在他眼中的,還有剛才燈火通明的長街。
他心中隐隐有些明白,這裏是什麽地方了。
将玉珠緊緊繞在手上握緊,顧子言朝着搖光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上,他不斷的遇到奇怪的“人”叫住他。
有人喊他:“這位小兄弟你走錯方向了,要走這邊過橋才行。”
有人喊他:“趕路累了吧,婆婆這裏有湯,要坐下來喝一碗嗎?”
有人喊他:“大哥哥,能幫我到河裏把鞋子撿回來嗎?”
……
顧子言的背後已經全是冷汗,喘出的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結成了冷霜。明明沒有任何可怕的場面發生,但是那些“人”的每一句話,都讓人細思恐極。這一次,他知道自己若是死了,就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他那點修為在這裏并沒有什麽作用,長時間的奔跑和寒冷讓他覺得難受至極,但是他更不敢停下來,只能朝着那個方向奔跑。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是多希望墨斂立即出現在眼前,多想看到那一抹翩然的白衣。他從未懷疑過搖光說的話,因為他在心底就希望,墨斂會在前方某個地方等着他。連顧子言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開始對墨斂依賴,甚至把他當成了自己心裏最後的一道防線。
如果不是陷入這樣超出常理的世界,大約他永遠都不會察覺到。
終于,終于。
顧子言在長久的黑暗中,看到了一團柔和的青色光輝,那一襲白衣的人站在月色下,一雙閃着冰藍光華的眼睛,比漫天星辰更加璀璨。他仍然是冷清的站在那,在顧子言眼中卻比什麽都要溫暖。
那一瞬間,顧子言幾乎是撲過去死死抱住了墨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