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三更
太華仙宗,千寒峰。
千寒峰上通常沒有其他人會前來,依舊和之前見過的一樣安靜。被墨斂領到他房中時,顧子言相當好奇的打量着室內的一切。
這房間格局精美別致,雕梁隔斷上皆是暗色紋樣,仙意盎然卻不張揚。房中布置得極為簡單,相比起來,顧子言都覺得自己在蒼冥教的寝殿簡直就是奢侈。
一書架,一坐榻,一桌案。
唯一算得上有些特別的,大約是放在書架最頂端長條形的黑色木匣。那木匣大約有三尺來長,差不多正好跟一把劍的長度相等,顧子言目測應該是陰槐木所制,可保其中物件不被腐蝕損毀。
木匣被上了鎖,單從外表來看顧子言也猜不到裏面裝着什麽。
墨斂走到桌案前,從桌下取出了一卷玉簡。
從墨斂手中接過那份玉簡的時候,顧子言的眼神中終于露出了難得一見的驚喜。這份玉簡用的是上好白玉,材質沒有絲毫雜質和裂紋,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上面所記載着名為“斷長生”的劍訣。
——江山幾頁塵,一念斷長生。
“斷長生”是太華仙宗的創派祖師清垣,從天碑林最深處的一座石碑上所參悟出的劍法。正如它的名字一樣,此劍一出,仙凡皆斷,無人長生。
清垣祖師覺得此套劍法太過霸道,幾乎與天道相斥,非尋常修士所能駕馭,于是他門下弟子千萬,卻只有一人得此劍訣。那人便是清垣祖師的最後一個弟子,墨斂。
于是這像是是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墨斂也将這套劍法傳給了顧子言。
他曾經說過,顧子言是他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弟子。
“這份劍訣是你師祖所授,雖然冠絕天下劍法,但卻有一點。”墨斂看顧子言的模樣,便知道他喜歡,但有些事情也是必須提醒的,“此劍訣出自天碑林,自然與尋常劍譜不同。其中只有劍意而無劍招,所以每個人從劍譜上習得的劍法都不盡相同。若是要修習,就只能靠你自己參悟,就算我能從旁指點一二,也無法真正幫你學會它。”
每個人的學到的都不一樣?顧子言很是好奇,不過這份好奇在他順手翻開手中玉簡的時候,就變成了另一種微妙表情。
玉簡之上浮現的并非文字,也不是圖畫,而是某種意念。這份仿佛有生命的意念湧入識海之中,引導着虛幻中的長劍揮動。一招一式,顧子言都在識海之中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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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因為剛剛接觸的原因,那份意念只演示了一招劍法,但顧子言一下就認出,這熟悉的動作套路,明明就是他技能系統裏最基礎的招式“四象輪回”!
墨斂看顧子言展開玉簡,臉上的表情有所變化,以為他在犯難,于是又輕聲補充道:“如果你不想學它的話,太華仙宗另有其它八十一套劍法可學,雖比不得斷長生,卻也絕不會比旁人遜色多少。”
不不不!這可是斷長生!
九天大陸逼格最高,只有兩個人會的劍訣斷長生!而且在清垣祖師得道飛升後,就只有墨斂一個人會了,這樣一本傳說級的劍訣,顧子言要是不學那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雖然……他還不太清楚為什麽他看到的劍招,會和他游戲裏純陽宮的技能一模一樣。
“不,師父,我要學。”顧子言将那份玉簡握在手中,小臉上露出一種堅定至極的神情,“而且我一定會學會的。”
墨斂宛然一笑:“那就努力罷。”
因為明天一早墨斂又要離開太華仙宗,前往天樞山,所以當天晚上顧子言難得留在了千寒峰上。雖然早早被墨斂催去睡覺,不過剛拿到“斷長生”劍訣的顧子言,特別沒出息的失眠了。
月色已經探出頭,顧子言在鋪了溫暖皮毛的床上翻來覆去兩回,終于還是取出了那卷玉簡。
“江山幾頁塵,一念斷長生。”這句被寫在玉簡第一行的字,無論讀多少次,顧子言也會被它所震撼。用指尖撫過他這幾個字,蘊藏于其中的那股意念再次進入到了他的識海之中。
顧子言深深吸進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再次完全進入自己的識海,顧子言的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放眼望去,首先看到的是無邊無際的綠意。這是一片初生的草原,原上有不少剛剛長成的樹木,雖然算不上高大,卻也是生機勃勃。草原的邊際懸着一輪淡金色的光輪,如同太陽般将一切都染上一層金色,卻又不像陽光那樣強烈,反而讓人感到十分柔和。
一把周身泛着赤炎流光的透明劍魄,靜靜的懸在草原之上。
顧子言走過去将劍魄握在手中,跟着玉簡中所蘊藏的劍意引導,挽劍出招。等到攜着藍色火焰的劍氣,将面前的草原劈出一道裂痕,顧子言再次确定,他所能領悟到的“斷長生”的第一招,跟系統裏所攜帶的技能時一樣的。
接下來,顧子言打開了系統中的技能界面。
自從上次技能系統作為任務獎勵開啓後,顧子言還沒有機會仔細研究一下,他還記得當時系統送了自己1000點修為來升級技能。
每個技能都有九重,重數越高,所需的修為越多。
顧子言很清楚,想把眼前界面上的這麽多技能升到滿級,1000點修為根本是杯水車薪。不過很快顧子言就發現,他在練劍的時候,修為會增長一些。而且技能升級也是有限制的,比如現在他就只能升級“四象輪回”這個技能,因為他在斷長生的劍訣中只領悟了這一招而已。
難道說要等他将“斷長生”全部參悟,這些技能才能全部學會嗎?
做出了這個大膽的猜測之後,顧子言想了想:這樣一來或許在劍訣的參悟上,就會容易許多。畢竟學習已知的東西,肯定比學習未知的東西來的快。
幸好“斷長生”劍訣有這麽個與衆不同的設定,僅有劍意而無劍招,每個人從中領悟的劍招都有所不同。要不然他要是莫名其妙用出一套誰都沒見過的技能,難免會被人質疑。
顧子言看了看技能界面,先用修為将“四象輪回”升到了三級,這也是他現在能升到的最高級了。
看着修為一點點将技能條注滿,顧子言手中握着的劍魄震蕩起來,灼熱的氣息讓他都覺得有些燙手。接着不知道從何處傳來一陣铮鳴,伴随着重物落地之聲。
聲音隔得很遠,顧子言找了半天,才意識到這些聲音都是從“外面”傳進來的。
不知為何,他感覺自己突然有些心慌。趕緊從識海之中退出,顧子言睜開雙眼,将玉簡塞到系統背包中,之後翻身從床上爬起來,披上外衣走出房門,想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顧子言就寝的地方,離墨斂的居所不算遠,就算是他現在這個小短腿,也是很快就到了。
墨斂居所的門并沒有關上,顧子言試探着推開半掩的房門,卻發現屋內中并沒有人。空蕩蕩的房間中,只有一個摔落在地的黑色木匣,以及因為匣子被摔開,而露出來的東西。
那是一柄劍,準确來說,應該是一柄斷劍。
它劍身斑駁,似乎經歷過了無數戰火洗禮,卻不知為何從中齊齊斷開,劍鋒不知所蹤。
很巧,這把斷劍顧子言認識,不僅認識而且還很熟悉。這是他上輩子在身死道消之時,遺失在無名荒谷中的那把劍——赤霄紅蓮的劍身。
顧子言原本以為,這把失去了劍魄的“死劍”,或許會永遠被遺忘在荒無人煙之地,或許會被誰偶然撿到,認出之後放在某個地方留作觀賞品。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在墨斂的房中再次看到這把劍。
他走過去蹲下,像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伸手拂過斑駁的劍身。然後暗嘆一聲,将斷劍收回木匣之中,放回了旁邊的桌案上。
早已斷裂的劍身,因為當初被做過守将,而且又長年失去劍魄,即使被放置在陰槐木中保管,也早就沒有用了。即使現在赤霄紅蓮的劍魄就在顧子言體內,也無法将劍魄重鑄于劍身之中。
不過實在是太奇怪了,這麽一把不起眼的斷劍,到底是為什麽會被妥善保管在這裏?
還沒等顧子言想到些什麽,夜風忽然帶來了一陣入水的聲音,以及一聲非常沉悶的喘息。這喘息很短促,似乎是剛剛出口就被強行壓了下去,在盡是積雪的山間,顯得格外明顯。
循着聲音,顧子言輕手輕腳的朝着後院的方向走過去。
房間的後門外,原本是一片開闊的雪地,因為此處引地脈修了一池溫泉,所以幹脆就依勢築城了後院。此時溫泉中散出來的熱氣還彌漫在後院之中,使得顧子言看到的景象有些模糊。
不過他還是能看到,那個白衣墨發的人影,将自己完全浸沒在溫泉之中,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
而溫泉中的水流早在墨斂進入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溫度,幾乎是立刻就在水面之上結出了薄冰。即使顧子言不在水裏,光看那樣子也知道水下應該是何等冰寒刺骨。
而墨斂低垂着頭,站在結了冰的水中,似乎是與冰雪融為了一體。
……大晚上的,這是幹嘛呢?
站在窗棂的陰影下,看着墨斂身上已經被完全浸濕的白衣,緊貼在肌膚之上,勾勒出他堪稱完美的身體輪廓,顧子言突然覺得耳根有些發燙。
下一刻,剛才還站在水中一動不動的墨斂,突然伸手脫下了上衣。
仿佛是冰雪鑄成的皮膚,大片暴露在霧氣之中,墨斂用捧起池邊的積雪,毫不猶豫地按到了自己身體上。從肩膀到胳膊,從胸口到腰腹重重擦過,似乎積雪的寒冷能将什麽東西鎮壓一般。
這時候,顧子言猛然質疑道到墨斂左側心口的位置,有一點暗紅。它深深的紮根在皮膚之下,仿佛一顆朱砂痣,在一片白色中央格外顯眼。
眼神一晃,那暗紅的點居然動了一動。
顧子言揉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眼花了。但事實是他并沒有看錯,那紅的跟幹涸血跡一般的小點,像是活物一般。隐隐在皮膚之下移動。
這一下,顧子言的心被驚得提到了嗓子眼。
那根本不是什麽紅點,而是南疆巫族所用的蠱蟲!南疆巫蠱之術雖有奇效,但蠱蟲一物乃是毒物相噬所生,再加上巫族行事向來詭秘,所以無論是仙道魔道,都極少會有人去碰這個東西。
顧子言有理由相信,整個九天大陸都不可能有人能給墨斂下蠱,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這蠱蟲是他自己自願種上去的。
不可思議,顧子言心中所想盡數化成了這麽四個字。而他的目光,也緊緊落在那只如同朱砂的蠱蟲上。
突然,那蠱蟲突然變得焦躁起來,原本只是在皮膚之下緩慢游走,此時卻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般快速穿行起來。甚至于在它走過的位置,都留下了一條淡紅色的淺痕。
蠱蟲極其不安的在墨斂心口的位置轉了好幾圈,就像是一只找不到出路的困獸。最後它竟像是被什麽東西逼急了一般,張口咬破了皮膚,從墨斂心口的位置爬了出來。
但是很明顯已經晚了,在它爬出來的那一刻,它就已經死了。
深紅色的蠱蟲落在水面的薄冰上,很快就被零散的雪所掩埋。而站在水中的墨斂,卻忽然回過頭來,對着顧子言輕輕揚起了嘴角。
這個笑意很淡,卻依舊讓顧子言覺得背後涼的吓人。
不對……墨斂是不會有這樣的表情的。
那一刻,顧子言在墨斂閃着銀光的瞳孔之中,看到了某種絕不屬于他的殺意。
那樣陰冷的目光之下,仿佛預示着有什麽東西,在墨斂的身體裏蘇醒了過來。
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顧子言再也無法邁出一步。他只能看着墨斂緩步從水中走出,随手披上那件早已濕透的外衣,然後朝着自己走過來。
冷色的月光之下,墨斂的臉龐依舊冷清而完美。
但此時顧子言卻再也提不起心思去欣賞,只能感受到自己心髒劇烈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