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關風花雪月的相思
這是碧落城鐘中一處山水相映,風景宜人的小園林。
此地雖不算大,卻勝在精巧雅致,正是碧落城蘇家大園中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座園林成了蘇家的禁地,除了家主與寥寥幾位知情者外,其餘人都被告知不許随意靠近。
正值夏日,院內清池中開滿片片水蓮,青葉淡花襯着池邊曲折回廊,別有一番意味。回廊的盡頭有座水榭,正好被清池三面圍繞其中,背後又依着一片山景,遠遠看去竟是如同畫軸中的風景一般。
水榭之中,坐着一位年輕人。
他看上去約莫只有二十歲出頭,眉峰若劍,目如朗星,即使被一張金色面具覆蓋住了大半面目,卻依然可以看出他俊朗的面容。只是因為前些日子裏受的傷,他露出的皮膚顯得有些蒼白。
将黑色的外袍被随意地披在肩膀上,年輕人只着一身白色裏衣,頭發卻是整齊地束成高馬尾,令他看上去精神不少。
此時,年輕人坐在這四周無人的水榭中,膝上卧着一只銀紋貍貓。那貓兒生的聰靈異常,蓬松雪白的絨毛在光線下泛起點點銀光,靈動的眼眸竟是一金一藍的異色,使人一見之下便十分喜愛。
年輕人一邊輕輕撫摸着那只銀紋貍貓,一邊雙目微垂,竟是看着面前矮桌上的那張畫卷愣神。
他看着這張畫很久,卻終究沒能落下筆來。最後只好沉默着,将右手中還沾着一點濕潤朱砂的畫筆,擱置一旁。
水榭外的回廊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很快又在水榭外停下,輕的像是怕驚擾了這一方寧靜。
年輕人擡眸,輕聲道:“星熾,進來吧。”
“魔君。”出現在水榭外的星熾一襲深藍衣衫,不是別人,正是之前顧子言在玲珑閣見過的那位黑衣男子。他手中抱着一摞整理好的書軸,走到水榭裏的矮桌前,單膝跪地,方才繼續說道:“這是今年蒼天州的考卷……不過,您真的要親自過目嗎?”
半月之前,昭明魔君在意圖擊殺玄鏡之時,不慎被聞訊趕來的天華劍派掌門傷了一條心脈。而療傷丹藥所需的材料中,獨缺一株三百年以上的血黃泉。
為尋此藥,他與教中右使一同來到血黃泉的産地碧落城,一邊在蘇家借地修養,一邊在城中尋找合适的藥材。
只是血黃泉雖然多見,但年份長至三百年的卻幾乎沒有。所以直到前兩天,星熾才找到一株三百年的血黃泉,煉成靈丹使魔君的心脈逐漸恢複。
也就是這之後,他才有空抽身去處理今年招收弟子的事情的事情。不過他現在還是沒有想明白,為什麽很久之前就沒有過問過這件事的魔君,卻突然在跟他說想要看看今年的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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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修養得太清閑,心血來潮而已。”年輕人突然笑了笑,又伸手去逗膝上的貍貓。那笑容清澈陽光,讓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想象,他就是世人口中的昭明魔君。
這個理由并沒有解除星熾的疑惑,但是他也沒有再多問。
正準備将手中成摞的書軸放下,星熾卻發現面前的書桌上鋪着一幅畫卷。
那是一張尚未完成的畫卷,畫卷上的人着一身黑底銀紋的衣袍,長發似雪,手中劍刃熾如烈火,燦若紅蓮。
只是,畫中人卻沒有面容。
那張空白的臉龐上,五官俱無。惟獨額間一道紅痕格外顯眼,像是人心上的一道傷疤。
星熾自然知道這畫中的人是誰,就算沒有面容,只看他手中那把在神器榜上排名第二的上古兇劍——赤霄紅蓮,也該認出來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星熾覺得畫中人額間的紅痕有些熟悉……卻也有些刺眼。
年輕人突然伸手,将畫卷合起卧回手中:“看我這記性。”
這次,星熾才終于将手中的書軸安穩放在了矮桌上。猶豫幾番,星熾還是忍不住問道:“魔君為何,忽然畫起……”
最後的那個名字,星熾最終沒有說出來。
“啊,只不過……最近總是夢到一些過去的事情。”年輕人靜默地合上雙目,唇角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過了這麽些年,我竟然已經忘記師尊的樣子了。”
年輕人倒是比星熾所想的灑脫,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這番話——那并非是什麽禁忌,只是一段短暫卻從來都沒有忘記的回憶。
星熾微微低下了頭,以掩飾自己眼中的不忿。
他是魔君從天碑林最深處的“古域”中帶出來的,并未見過從前蒼冥教的樣子。退一步說就算他後來有所了解,也不是很在意。因為在他的觀念中,蒼冥教是魔君一手使其從頹敗到繁盛,那麽就只有魔君才有資格高高在上。
所以,星熾對魔君偶爾會提起的師尊,抱着一種強烈的排斥心理。
尤其是在從其他一些人的口中得知,這位師尊從前對魔君并不怎麽優待,甚至算得上是苛責之後,星熾就更覺得不值得了。要知道魔君這次受傷,就是因為硬闖天華劍派,執意要為當年身死的師尊報仇。
兩人之間,付出和得到的東西根本不對等。
這是星熾了解到事情始末之後,唯一的想法。
鬼使神差的,星熾突然開口将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他說:“根本不值得,不值得您做這些事情。”
“星熾,你在古域呆了太久,所以你不明白。”年輕人将手中畫卷認真的整理好,話語之間收起了方才的閑散,“凡間有句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別人都覺得師尊當年待我不算好,但是在我看來,已經足夠了。若是當年師尊沒有收我為徒,我或許會庸碌一生,又或許早就死在哪個不知名的地方。”年輕人說這些的時候,黑色的瞳孔中有一點星辰般的光亮,“我看不起林境,所以我不會和他一樣,明明得到了那麽多,卻永遠不知道滿足。”
這一瞬間,年輕人神情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仿佛他還是當年那個站在蒼冥教大殿之前的少年。
一雙星眸般的眼睛中,沒有一絲陰霾。
星熾抿了抿嘴唇,他其實沒太聽懂這番話,只是覺得魔君又在維護那位只活在回憶裏的師尊了。
剛想繼續說什麽,星熾卻發現,魔君懷裏那只據說是能通靈的銀紋貍貓,已經開始舔着爪子瞪自己了。鋒利的指甲從肉球裏露出來,亮晃晃的似乎随時都能對着星熾臉上來一下。
連這只一直被魔君帶在身邊的畜生,都仿佛在維護那個星熾未曾謀面的蒼炎魔尊。
星熾一時氣悶,但又沒辦法當面反駁,只能默默的将面前矮桌上的書軸展開。別看魔君平常看起來挺好相處,一旦觸及到他的某些底線,不管是身邊再親近的人都免不了責罰。
年輕人也沒有繼續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他将手中的畫卷在身邊放好,低頭看起今年的考卷來。
蒼冥教和其它魔道門派都一樣,對于筆試并不是太重視,很多時候都是象征性的看一遍。只要不是答得太離譜,都不會影響你入門,但如果寫的特別出彩,也會得到高層的青睐,從而更容易成為入室弟子。
翻看了幾卷書軸,年輕人看到的無非是和往年相似的回答,多是對蒼冥教極其高層的溢美之詞。當然也有些文字功夫不好,又對後面武試特別自信的,竟是直接交了白卷。
“蒼炎其人,性情冷傲,四百年前創立蒼冥教,百年之內使之一躍而成魔道巨擘,三百年不曾動搖……”原本只是随意翻看考卷的年輕人,忽然低聲念出了這樣一句話。
他的表情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眉宇之間慢慢舒展開來。待到将這份考卷閱畢,年輕人伸手撫過卷面:“星熾,明日替我留意一下。”
“是。”星熾不由好奇的擡眼朝這卷書軸看去——落款處寫着姓名“顧子言”二字的字體清隽,讓人觀之可親。
此時正在客棧休息的顧子言大約不會想到,就是今日在碧落城蘇家園林中的一幅未完成的畫,和某兩人的一番對話,會讓他原本的拜師計劃出現不可預料的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