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歸于好(下)
他生來便在一個不一般的家庭,母親神經質又十三點,幼年時期并不好過。雖然單曉婵和那個男人茍且的開始并不涉及一點兒感情,但不妨礙她癡心妄想,想要仗着肚子登堂入室。
不過很顯然,這麽想的只有她一個人。她一直不忿為什麽那個人寧願要那個黃臉婆生的兒子,都不來看他們母子一眼,她只單純地将這一切歸結到楊斯堯沒有那個孩子招人喜歡這一點上,因此對他越發嚴苛。
小時候,他還奢求,只要他表現好,他媽媽就會對他展顏,就會肯定他的優秀。但随着年歲漸長,楊斯堯才知道,他不是沒有父親,而是那個男人從來不肯承認他們母子的存在。
再後來,希望升起又被掐滅,如是再三。
早慧的他終于意識到,他就是再優秀,也無法彌補他母親先天性腦殘給他帶來的傷害,雖然出身論讓人不屑,可有些時候,原生家庭的确是一個人耗盡一生都無法掙脫的枷鎖。
他優秀是給他自己看的,除了他自己,沒有人會在乎。
他也的确聰明,即便是在功課上不怎麽用功,初高中想要在全年級取得不錯的成績于他而言也不算太難。幼年因為母親殘留下的陰影讓他養成了寡言孤僻的性格,加上聰明又成績好,難免有些自傲,後來被同學排斥,幾乎是……順理成章的。
楊斯堯以前當然不會認為他被人排斥是他自己的問題,他只是
覺着這群毛都沒有長齊的小崽子有毛病,于是越發端着一張高冷的臉,也越發讓人……想毆打他。
楊斯堯過去的生活當中,從來沒有遇見過周月年這樣的女孩子。又或者他遇見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關注過。
她跳脫得根本不像個女孩子,這裏打球有她,那裏玩笑也有她,調戲女生有她,跟男生游戲還有她。整個學校好像沒有她不認識的人,她好像也沒有消停的時候。
楊斯堯忍不住想:怎麽會有女孩子這麽皮?
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認為她是個男生,不是沒有道理。
周月年本來正在跟黃閃閃打鬧,冷不丁地,黃閃閃用嘴努了努,給她使了個眼色。周月年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正好看到楊斯堯急急忙忙地低下頭,避開周月年的目光。
“他這是怎麽了?”黃閃閃跟她咬耳朵,“我感覺他好像不是很正常。”她想了想,“有點兒想打你的樣子。”
周月年:“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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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閃閃說的,周月年也察覺了,雖然她覺得自己沒有面目可憎到讓楊斯堯密謀打她的程度,但她也覺得,楊斯堯這樣,不太正常。
她想了想,誠懇地問黃閃閃,“就不能是他暗戀我嗎?”
黃閃閃大吃一驚,猛地捂住嘴,“哦我的天吶!小月月,你怎麽這麽不純潔?”
周月年:“……”
她再理黃閃閃她就是狗。
周月年罵走了黃閃閃,裝模作樣地坐下來。她拿了本數學“
白加黑”出來假裝認真做題,可是身後那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像是蛛絲一樣纏繞在她身上,讓她即便是想忽略都不行。
周月年忍了半天,實在沒忍住。究竟是不是想打她,這人給句準話行不行?她猛地把頭一轉,楊斯堯猝不及防,探究的目光還沒有來得及收回去,就被周月年逮了個正着。
他也不好意思再低頭,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可是目光卻一直在半空中,不肯落下來。
周月年順着他的目光看過來,發現楊斯堯若有若無地盯着她桌子旁邊空出來的那塊地。那本來就是楊斯堯的位置,他當初嫌棄周月年“校園淩霸”,不肯跟她同流合污,自己把課桌拖走了。現在這樣,是想……
周月年抿唇,覺得他非常好笑。看在楊斯堯愉悅了她的份兒上,周月年決定不跟他計較當初的失禮。她主動問道,“你要不要……坐過來?”
楊斯堯一愣。
随即維持着一臉高冷,點了點頭。
楊斯堯重新坐回周月年身邊的事情,讓他們全班都大吃了一驚。
去小賣部的路上,黃閃閃就死活不罷休地問她,究竟用了什麽妖法,讓看上去高冷無比的楊斯堯心甘情願打臉,重新坐了回來。
周月年輕蔑一笑,表示全都是她的個人魅力,黃閃閃學不來。
不管怎麽說怎麽鬧,楊斯堯跟周月年成了正兒八經的同桌的事情已經板上釘釘,周月年既然表示不跟楊斯
堯這個神經病計較了,當然不可能再揪着以前打架的事情不放。楊斯堯剛開始還有點兒忐忑,唯恐周月年記仇,但看到周月年真的不在意,也漸漸放心下來,打算将跟她打架這件事情當做黑歷史,永遠地鎖進小黑屋裏。
饒是如此,他們兩個也沒有立刻熟悉起來。
周月年不計較打架的事情,可她還記着楊斯堯把她認成男生的事呢!
這對于一個青春期少女來說,簡直不能忍!
周月年都不主動修好了,對于楊斯堯,那就更不可能了。
他們兩個別別扭扭地坐了兩周,就到了周月年他們上高三以來的第一個月假。
學校對于高三學生,那是相當的殘忍,剝奪了他們每周的休息時間不說,連晚自習也比其他年級多上一節。唯一可以讓他們喘口氣的,也就是一個月兩天的月假了。
周五的晚上,高三學生可以跟其他年級的一起放學,這個安排對于連暑假都沒有的高三學生來說跟過年差不多。周月年一早就跟黃閃閃約好要去校門外面排隊買奶茶,下課鈴一響,她就把書一收,風馳電掣地跑了出去。
她和黃閃閃對班上的人和事友好交流了一下,并互換了看法,各自背上書包,往家的方向走去。
周月年的爸爸周棟顯是個民航飛行員,一年到頭在家的時間不多,加上周月年功課越來越繁重,父女倆一個月見面的次數居然一只手都數的出來。
她爸爸
剛剛換了新航線,這還是第一次飛,說好了要給她帶禮物的,周月年正逢放假,加上還有禮物可收,從上到下,從裏到外,整個人都洋溢着一種過年的喜慶。
因為跟黃閃閃耽擱了那麽一下,從奶茶店出來的時候已經有點兒晚了,街上的學生差不多都走了,周月年也不着急,她正好趁着周五晚上的閑暇,好好放松一下。
夜風從狹長的道路吹出來,吹在她身上,将這些天的浮躁都一掃而空。周月年啜了一口奶茶的奶蓋,懷念似地砸了砸嘴。
她覺得這杯奶茶不夠她解饞,猶豫要不要再去買一杯帶走,聽說另一個香芋口味的也挺好喝的……她好像陷入了巨大的兩難,人在朝前和往後之間徘徊,最終,周月年想到她那所剩無幾的零花錢,忍痛割舍掉了“再買一杯”,打算留到往後再買,誰知,一轉頭她就被吓了一跳。
“喲呵,幹嘛?”她面前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幾個男生,看那副人高馬大的樣子,就知道跟姜強是一國的。
何況姜強人還在其中。
周月年目光停在人群後面的姜強身上,臉上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怎麽?隔了這麽多天,你還想專程把場子找回來啊?”
她這麽一說,排在前面的那個男生反而不好意思了,他轉過頭對姜強說道,“強子,行不行?!人家好歹是個女生——”
“女生”兩個字不知道是哪兒戳到姜強的痛楚了
,他跟被人踩到腳一樣立刻跳起來,“女生?你看她哪點兒像女的?有女的會跑到男廁所來打人嗎?”
又被人質疑自己不像女生,周月年覺得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她冷笑一聲,反唇相譏,“是啊,你也不像個男的,沒有男的會去燒一個女生的練習冊。欺負女生都專挑軟柿子捏,姜強你好意思說你是男的。”
姜強聽到周月年這麽說,當即受不了,大喝一聲,“滾!”說着就把書包往周月年身上砸去。
本來,在男廁所被一個女生打,這件事情姜強是不打算讓人知道的,畢竟這對他而言也稱不上什麽光榮的事情,他也打算當成黑歷史爛在小黑屋裏。但壞就壞在,他們打架的事情被楊斯堯說了出來。這下全年級都知道,他被一個女生按在廁所打了。
姜強這些天被人輪番取笑,實在忍受不了,加上又有些好事者從旁撺掇,他熱血上頭,幹脆就邀約了幾個人,打算去周月年那裏找回場子。
當然,也不是真的要打她,就打算吓唬吓唬她,讓她道個歉,姜強把面子圓了,也将這件事情徹底放下。
但他沒有想到,周月年真是個女中豪傑,面對這麽多長毛大漢依然面不改色,又聽她嘲笑自己欺負女生都專挑軟柿子,姜強覺得,今天晚上他不讓周月年跪下叫爸爸,他就不姓姜!
他野狗一樣沖了出去,周月年被他吓了一跳。她沒有想到,跟楊斯
堯坐久了,居然也學會了他一句話噎死人的本事。
眼看姜強撲過來,周月年當即一躲,嚷嚷道,“有病啊姜強!”這裏可沒有一個臭氣熏天的拖把可以逼退姜強,周月年往樹後躲去,邊躲邊跟姜強說道,“你明明就做錯了,還不思悔改——”
事實證明,跟姜強講道理是講不通的,尤其是還在暴怒中的他,周月年這句話非但沒有起到安撫他的作用,反而火上澆油。
姜強對身後站在那裏手足無措的兄弟們喊道,“愣着幹什麽!圍住她!”
說話間,他伸手要去拉周月年,被她一閃身躲開了,姜強見拉不住,吼道,“你們今天都來了,動不動手都要被人笑!”
中二少年最怕被人笑話,姜強的經歷他們都看在眼中,不想再重蹈覆轍,打女生這種事情,說去哪兒都不好聽。姜強說得對,他們既然都來了,沒道理能清清白白。
眼看着剛才還跟被釘在原地的男生都有些蠢蠢欲動,周月年終于意識到她剛才嘴炮過頭,她臉上不顯,心裏還是有點兒怵,嘴上卻不肯饒人,“群毆我一個啊?”那幾個男生又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有點兒不知所措。
就在這個時候,幾個男生面前被扔下幾個東西,接着,“啪啪”幾聲鞭炮響,把他們炸得紛紛一退,連帶着姜強也都被突如其來的擦炮吓得一愣。周月年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手腕上就一緊,一把被
人拖進了旁邊的小巷子。
那人拉着她就往外跑,周月年跟着他一起,“等,等等等等,等等,我卷子掉出來了。”跑了一截路,兩人終于停了下來,周月年一邊喘着粗氣一邊将卷子小心放好,看向旁邊靠在牆壁上喘息的楊斯堯,“你怎麽來了?”
別人回家等于過年,他回家好像上刑。
楊斯堯下課之後沒有着急走,而是在教室裏聽了一會兒英語,等到教工來鎖門了,他才不得不收拾東西離開。這麽一耽擱,正好就看到周月年被姜強帶來的人堵截。
他在班上呆久了才知道自己誤會周月年了,但他也不想惹上姜強那群人,幸好他們學校外面多得是小賣部,楊斯堯急中生智,買了盒寒假沒賣完的擦炮,也不管還能不能響,連忙扔到了人群中。
他沒好氣地看了一眼正忙着整理書包的周月年。這會兒倒是想起還有作業要做了,之前招貓逗狗的時候幹嘛去了?
楊斯堯沒有回答她,擦了把額頭的汗,打算離開。
見他要走,周月年連忙叫住他,“诶,你等等。”
她三步并做兩步,追上楊斯堯的步子,“今天謝謝你啦。”因為他的幫忙,周月年決定暫時不計較他把自己認成男生的事情。她将額頭上的發帶取下來,順手纏在手腕上,對楊斯堯說道,“我請你喝奶茶吧,雖然我一個人也不怕。”
還不怕!
楊斯堯猛地站住,轉過頭來看向周月年,
“你還要在外面晃蕩?”
沒有一絲一毫受到驚吓的樣子,她真的是女生嗎?
他當初把周月年認成男生,真的不怪他眼瘸。
周月年:“……”
“不喝算了。”周月年覺得這厮真不讨人喜歡,那可是她從牙縫裏摳出來的,她自己還舍不得呢,楊斯堯居然還不領情。
楊斯堯看着周月年臉色說變就變,不知道自己哪兒惹到她了。他想了想,覺得可能是不接受她奶茶的原因,于是認命道,“行吧,你說喝什麽就喝什麽。”
雖然楊斯堯語氣不好,但因為有了“請他喝奶茶”這個借口,周月年就能明目張膽地再點一杯,于是她決定不跟楊斯堯一般見識。反正他有病,自己幹嘛要跟個有病的人計較?
将吸管插進杯子裏,周月年用力地吸了一口,眼見那只杯子立刻空了一半,周月年非常有成就感地将杯子端起來,放在眼前,跟不遠處的路燈比了一下。
楊斯堯站在她身後,看着夜風将少女的衣擺吹起來,她整個人都有種說不出的輕松惬意。他忍不住問道,“今天晚上,你原本打算怎麽辦?”
要是他不來,或者沒有出手,周月年打算怎麽辦?
周月年聽了他的話,愣了愣,随即不太自在地轉過臉,“能怎麽辦?難不成我會怕他們嗎?”
這個人英雄主義病沒救了。
楊斯堯這樣想着,不自覺地低下頭,喝了一口奶茶,喝完才猛地皺起眉頭:什麽玩意
兒?又甜又膩,只有周月年才喜歡。
“滴滴——”
耳畔傳來汽車喇叭聲,楊斯堯一轉頭就看到他們身邊不知道什麽時候滑過來一輛小轎車,駕駛室旁邊的窗戶搖下來,一張長得跟周月年異曲同工的中年男性的面孔出現在窗戶後面。
周棟顯目光在周月年和楊斯堯身上轉了轉,随即露出一個跟周月年一脈相承的壞笑,“兒砸,你夜生活挺豐富的嘛。”
楊斯堯正在想自己并不認識這個爹,就看見原本站在他旁邊的周月年猛地沖了上去,一把捂住了那個中年男人的嘴,“不是!沒有!你想錯了!”
楊斯堯眨了眨眼睛。
他想錯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