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歸于好(上)
楊斯堯就算再棒槌也知道,等周月年這個身轉過去,他們兩個的恩怨又要記上一筆。他連忙叫住周月年,可是發了聲才發現,自己并沒有想好說什麽。
周月年雙手環胸,挑眉看着他。臉還腫着,她這個高冷的動作和表情就有點兒好笑。然而楊斯堯可不敢笑,他甚至不敢看周月年,只能在她的注視下,硬着頭皮說道,“那個……對不起……我,我不知道你是女生……”
周月年:“……”
這人真的不是來找打的?
楊斯堯話一出口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連忙擡起頭來要着急忙慌地跟她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沒有想到會有女生跑到男廁所來打人……”
得,越說越錯。
周月年:“……”
她現在确定,楊斯堯真的是來找打的。
楊斯堯一句話沒有說完,看到周月年的臉更陰沉了。他挫敗地嘆了口氣,幹脆不發一言,就站在旁邊,低着頭,一副贖罪的姿勢。
周月年看着他那樣子,百無聊賴地沖他擺了擺手,“算了。”她算是知道了,楊斯堯可能生來就不怎麽會說人話,為了避免自己被他氣死,她還是早點兒放他走,也放過自己吧。
周月年不是傻子,後來想想,當時楊斯堯之所以會那麽激動,大概是因為她那句話。“爸媽沒有教過你”,嗯,假如有人這麽說她,她可能也會翻臉的。
說起來,雖然楊斯堯沒幹人事兒,但
是她也嘴欠了一把。她不是完全沒有錯,還是不要太拿喬了。
當然,她知道原委這件事情,她是不會告訴楊斯堯的。
楊斯堯聽到她如是說,下意識地擡起頭來,眼中有些微的茫然。
他瞳仁顏色很淺,淺淺淡淡的,陽光照進來,好像琉璃一般,疏離又冷漠,倒是現在這點兒茫然,讓他整個人帶上了幾分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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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太明白,剛才周月年還恨不得沖上來撕了他,怎麽說變就變?
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到周月年說道,“這件事情過了就過了。”她本來就是個天塌下來當被蓋的人,跟人打了一架,打完就算了。
楊斯堯聽到她這麽說,當場舒了口氣。他最怕有人跟他斤斤計較了,尤其是女生,尤其還是他錯了的情況下。周月年如此大度,對他而言,簡直恩同再造。
“不過——”周月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她一個“不過”,成功地讓楊斯堯重新提起了心。
只聽周月年續道,“你那個卷子的事情。”她擡眼看向楊斯堯,“你覺得能繼續這麽下去嗎?我不說別的,大考分數都要被計入平均分,參與年級排名的。”最後一道題就算用一百種方法做出來,依然只有那麽十來分,對于周月年他們學校,只要有一個人每科十幾分,就足以把他們班的平均分拉到太平洋了。
“你這樣做,會拖累我們班上其他同學和老師的。大家的努力
就都白費了。”
楊斯堯微愣。
沒有誰會願意被人指着鼻子說,你會拖累我們,你是個累贅,我們的努力都因為你沒了。成年人如此,中二時期的少年更是如此。
楊斯堯反應過來之後,臉立刻漲得通紅,他本來以為周月年會又拿什麽“為了你好”之類的說辭來勸他,但萬萬沒有想到,她一開口就說得這麽難聽。
關鍵是,他做的那些事情,還真是如此。
周月年看着楊斯堯臉色通紅,懶懶地想,這下又把他得罪了。可是得罪了又能怎麽樣呢?難不成楊斯堯還得罪不得了嗎?他自己做了還不許人家說嗎?
周月年承認,她心裏有點兒隐秘的報複的快感,主要不是為了臉上這一拳,而是為了楊斯堯把她闖男廁所的事情說出去。
雖然她礙于情面,必須要做出跟楊斯堯和解的模樣,但她可不打算跟這個神經病好好相處,趁着他們剛剛打完架,還容易拉下面子,她就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免得到時候再得罪他。
周月年看着楊斯堯臉色從通紅又恢複成了白皙,心想:哦豁,這下又該爆發了。
誰知她預想中的大發雷霆并沒有到來,楊斯堯臉上的潮紅退下去之後,很認真地看着她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周月年:“……嗯?”
楊斯堯看到周月年臉上的驚訝,以為她是想聽到自己一個确定的回答,于是他總算是說了句到這個班上這麽久以來第
一句人話,“以後不會了。”
其實老師也不是沒有想到用“拖累全班”這一層來說服楊斯堯,但他們總認為楊斯堯高傲,為了避免挫他的銳氣和自尊心,所以總是從他的立場出發。哪知楊斯堯純粹是個不識好人心的混蛋,別人越是為了他好他越不想接受,到頭來,還是周月年起了壞心眼兒,歪打正着。
楊斯堯表态表得很明确,也确定了以後會好好做卷子。但并不代表這件事情就這麽完了,因為——
摸底考試他還是按照以前的方法,只做了最後一題。
老王這下是徹底壓不住火了。
他沒有通知楊斯堯,直接把他媽請到學校來了。
但他馬上就後悔了。
因為面前這個女人,除了長了一張跟楊斯堯頗為類似的臉之外,腦子跟他簡直不像是在一個次元。不管老王說什麽,她總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老王懷疑她可能九年制義務教育都沒有讀完,否則為什麽自己這個帶出無數清北學生的優秀老師教起來這麽費力?
老王摸了摸頭上僅剩的幾根毛,感覺它們岌岌可危。
老王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了,端起保溫杯灌了一大口水。
見他終于消停,那個一直聽不懂人話、名叫單曉婵的女人用一種宮廷劇中,皇後娘娘吩咐嫔妃們的悠閑語氣說道,“老師,我兒子我了解,他從小就聰明,可能脾氣上的确有點兒瑕疵,但那話是怎麽說的?天才總有幾分脾氣
嘛,我們這些當家長的,也不好抹殺。”
老王眨了眨眼睛,不記得有哪位哲人說過這話。
單曉婵笑道,“我知道,他是挺難相處的,要不是這樣,我也不用花那麽大的力氣把他專門轉學到這邊。這就需要老師你多幫助了,這也是你們老師存在的意義是吧?”
“楊斯堯媽媽。”老王感覺自己快要口吐白沫了,面前這個女人怎麽就是不明白?“我不否認楊斯堯聰明,但是我從教二十年,聰明的學生見多了,他這樣——”
單曉婵從兜裏掏出一張卡,成功打斷了老王的叨叨叨,“老師,多擔待了。”
老王第一個反應就是回頭去看他頭頂明晃晃的監控!
他一回頭不要緊,正好就看見抱卷子上來的周月年正打算鬼鬼祟祟地離開,老王叫住她,“周月年,去,把楊斯堯叫上來。”還是讓楊斯堯來對付他親娘吧。
周月年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單曉婵,目光接觸到那張卡之後連忙低了下去,急匆匆地出去了。
她到了樓下,經過楊斯堯的桌子旁邊,敲了敲他的桌角,“楊斯堯,王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原本在閉目養神的楊斯堯擡起頭來,周月年又補了一句,“好像你媽媽來了。”
楊斯堯臉色瞬間變了。
他站起身來,朝外面走去。
周月年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站在原地,眨巴了幾下眼睛。
周月年不住地轉頭看向身邊的位置,那裏依然空蕩蕩的
。距離楊斯堯上去已經過了一節課了,他還沒有回來。
她想起那天打架時,楊斯堯因為自己一句話變了臉色,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總有些不安,好像自己無形當中又闖了什麽禍。
心裏惦記着事情,周月年再也聽不進去老師在說些什麽了,趁着位置便利,她偷偷摸摸地跑出了教室,朝着樓上的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內。
老王已經放棄說服這對母子了。他萬萬想不到,自己本來只是請家長到學校來震懾一下楊斯堯,卻沒有想到,被震懾的反而是他自己。
單曉婵早就“嗚嗚嗚”地哭起來,邊哭邊跟世界上絕大部分母親一樣,數落楊斯堯的不要良心,“我含辛茹苦把你養這麽大,你就這麽說我……天底下哪會有母親不喜歡自己孩子的?楊斯堯,我看你現在是翅膀長硬了,根本不服我管,嗚嗚嗚……”
楊斯堯冷冷地白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說道,“我從來沒有服過你。現在想管我,晚了。”
“聽聽聽聽,老師你聽聽,他說的這是些什麽話?”單曉婵cue了一下老王,老王:“……”
所幸單曉婵并不需要他回答,她cue完老王之後,又指着楊斯堯說道,“難道我把你生下來養這麽大還錯了嗎?你就是這麽報答我的嗎?嗚嗚嗚……”
楊斯堯涼涼地反駁,“你生之前也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被生下來。”
老王:“……”
單曉婵聽他這
麽說,愣了一下,随即哭得更大聲了。“我知道你埋怨我,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嗚嗚嗚,可是你以為我願意嗎?我願意嗎?嗚嗚嗚……”
楊斯堯早已習慣她這魔音穿腦,包括她當衆讓楊斯堯面子掉光,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聽到單曉婵這麽說,連臉色都沒有變一下,甚至還忍不住露出了一點兒尖酸刻薄的笑容。
若論他跟單曉婵的關系,這樣的表情實在不應該出現在他臉上,但現在非但出現了,他那笑容還好像可以化成針,帶着恨不得戳開她那層皮一樣的兇狠,狠狠地往單曉婵臉上戳去。
她居然還有臉來說她不願意把自己生下來,那她這些年來在自己耳邊耳提面命的那些東西又是什麽?
不是她棍棒加身,連一刻喘息的時間都不給自己,就為了跟他那個從未謀面的“大哥”一較高下嗎?不是她癡心妄想,想要用肚子裏的孩子綁住所謂的豪門權貴,換來她下半生的榮華嗎?不是她攀附有錢人失敗,又腦子有坑,非要把自己生下來,好從那個男人那裏乞求來一點兒殘羹冷炙,讓他這十幾年來都背負着“小娘養的”的罵名和淩辱嗎?
這些,不都是她自己願意的嗎?如果不是自願,誰又能逼她?
哦,對了,她把自己轉到十三中來,就是因為他那個“大哥”以前也在這裏上學,這樣一來,他們兩個比較起來更加直觀更加方便。
他
不是這個女人的兒子,只是她的虛榮心和工具。
楊斯堯的眼神越發冰冷起來,仿佛此刻正在哀哀哭泣、丢臉散德行的女人不是他親媽一樣。他心裏,還升起了一點兒隐秘的歡欣。好像把身上最難看的一面暴露出來,這樣其他人就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貨色,繼而不敢再對他有更多的要求。
老王看着他們母子的對峙,想起進學校時楊斯堯父母那一欄上的空白,嘆了口氣。單曉婵都還是教務處三催四請要求楊斯堯必須寫上的,早知道他們家是這麽個情況,老王說什麽都不會把單曉婵請到學校來。
至于空出來的那位,不管楊斯堯是有還是沒有,但想必都跟沒有差不多。單曉婵還是比較之下楊斯堯不得不填上去的家長名字,她都如此上不得臺面,另外那位,就更別說了。
老王只想教書育人,拿點兒陽光工資,并沒有摻和學生家務事裏的愛好。何況楊斯堯這家裏的情況,一看就知道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他要是早知道單曉婵是這麽個貨色,別說楊斯堯只答最後一道題,他就是不答題,只要不是高考考場,老王也由着他去。
楊斯堯看了一眼老王的神色,臉上的諷刺味道更濃了。
現在終于知道他為什麽不寫家長名字了吧?這樣的家長,對任何人而言,都是負擔和恥辱。
只是,請神容易送神難,老王輕輕巧巧地把單曉婵叫到學校來容易,要
想把她送走,可就不是那麽簡單了。
就在老王幾次張口,想打斷單曉婵的哭聲,把整個事情拉回正軌、卻又幾次被單曉婵打斷的時候,一個清朗的聲音解救了他。
“老師。”辦公室門口,周月年探出個腦袋,身體隐在牆後面,打斷了他們三個人的各懷鬼胎,連哭哭啼啼的單曉婵都暫時停了一下,擡頭朝聲音來源看去。
就見她說道,“物理老師讓我上來看看楊斯堯,讓他趕緊回去上課。”
這幾乎就是來瞌睡送枕頭了。老王連忙松了口氣,趕緊沖楊斯堯揮了揮手,示意他下去上課。
楊斯堯走到周月年身邊,猶豫了一下,張了張口。
他想問,剛才那一切,你都看去了嗎?
然而話到嘴邊,卻又突然間失了語。他發現,自己根本問不出來。少年人可以不在乎在家長老師面前如何丢臉,甚至越丢臉越好,叛逆起來唯恐他們不以自己為恥,但在同齡人面前,尤其是異性面前,卻格外在意。
是的,自從上次鬧出了那個大烏龍,楊斯堯時刻對自己耳提面命,牢記“周月年是個女生”這句話。
周月年一時間,女性身份在楊斯堯這裏格外凸顯。
周月年不知道楊斯堯在想什麽,她裝作沒有看到楊斯堯想說什麽一樣,問道,“你現在要回教室嗎?”
什麽?
楊斯堯一愣。
她不是來叫自己回教室的嗎?
“那個……”周月年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顧左右而言他,“我暫時不想回教室,你先回去吧。”說完,不等楊斯堯叫住她,周月年就連忙朝着小賣部的方向跑去了。
楊斯堯看着周月年逃之夭夭的背影,感覺有點兒……嗯……不太适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