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狗?”太宰疑惑了一句,然後擡頭看向了對面的峯岸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少年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緊張,握着筷子的手慢慢收緊,青筋突出。他問道,“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就……随便問問。”
太宰認真地想了一下:“狗的話,我還真沒有想過,應該算是……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讨厭的感覺吧。”
咚。
懸在高空中的心在那一瞬間掉落下來,承載着難以言明的失落與沮喪。
聽到太宰的回答,峯岸渚既覺得應該如此,卻也有些希望落空的感受。原本亮晶晶的一雙眼睛,此刻如同深夜裏被熄滅的路燈,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暗色。
說的也是。
怎麽可能真的有這麽湊巧,讓他可以在接連在不同的世界遇見同樣的人。
他垂下眼,唇角卻是偷偷地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自作多情。他把筷子放下,只覺得自己剛剛面對美食時的欣喜,也在這個時候蕩然無存。峯岸渚深吸了一口氣,正要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的時候,他終于擡頭看到了太宰此刻臉上的表情。
“……太宰?”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你怎麽這幅表情?”
“沒什麽。”太宰略微停頓了一下,有些猶豫地說道,“我剛剛以為你是想在家裏收養一條狗,就想了一下以後可能和那些……生活在一起的場景……”他在中間刻意隐去了一點話,雖然聽不清楚,然而配上此時微微浮現在他臉上的嫌棄,想必也不會是什麽好的詞語了。
峯岸渚霎時停住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向對面的太宰,拳心握緊了又被松開。他不想再給自己那種無謂的希望,可是現在在他眼前的這個人,露出的這種表情,分明就和上一個世界在他熟悉的那個太宰一模一樣。
會是他嗎?
會是同一個人嗎?
峯岸渚腦海裏的思緒紛亂,最後連自己是怎麽吃完的晚飯,又怎麽回到的酒店房間都不知道。育兒部的大家擁簇着要一起去樓下泡泡溫泉,孩子們都被家長們帶走了,似乎是特意給出了峯岸渚他們這幾個保育員自己休息的時間。
太宰正在浴室裏沖澡,等會兒要和他們一起下去泡溫泉。峯岸渚等在外面,聽着耳邊不遠處傳來的潺潺流水聲,眸色微動,大腦終于有了要重新工作的念頭。
“系統。”他在心裏叫了一聲,在得到熟悉的回應之後,他緊接着問道,“你有辦法确定這個世界的太宰和上個世界的關系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有開口說道,“我懷疑他們是同一個人。”
不。
事實上,與其說是懷疑,倒不如說他已經快要确定了。
“同一個人?不可能!”系統肯定地說道,“在沒有我們系統的幫助下,憑人類的力量是不可能穿越時空,來到另一個世界的。即使他們隸屬于平行世界的同一個體,也是一樣的。”
“宿主,你是不是……”它委婉地想要找一個說法,來解釋峯岸渚現在的狀态。
“我知道這應該是不可能的,可……”可萬一呢?
峯岸渚總是反複在心裏對自己說,沒關系的,一個人沒了另一個人依舊能活下去。可他每次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太宰的事實之後,心裏就會有個不大不小的釘子狠狠地紮了進去,然後變成無法愈合的傷口,發膿,潰爛。
痛一次,想要再次見到太宰的願望就會更加明顯一點。
他必須要承認一件事了。
那就是太宰似乎已經在他的心裏留在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明明相處的時間并不久,明明也沒有經歷過什麽刻苦銘心的事情,可這個人就是存在了,并且好像……再也不會從他的心間走開了。
峯岸渚無力地伸出手,蓋住了自己的臉,深沉的嘆息就從口中溢了出來。
怎麽辦。
他真的、真的、真的好想他啊。
“那宿主,你還需要我去驗證嗎?”感受到了峯岸渚此時并不太高昂的情緒,系統接下來的話都有點小心翼翼的,“或許最後的結果會讓你——”
更加難過的。
峯岸渚沒有回話。
良久之後,才又聽到了他用幾乎不可聞的氣聲說道,“去吧。”
系統消失得很快。
離開之前,它也沒有說會需要多長的時間。就好像是把這趟驗證蒙上了一層未知的期待一樣,仿佛僅憑這樣,就可以讓這場對于峯岸渚而言的徒刑變得不那麽殘酷。
第二天峯岸渚起了一個大早,他們今天的旅行計劃排得還是挺密的,一整天要來回去三個景點。他收拾好了包裹,就和太宰一起下樓了。
他今天的狀态看起來要比昨天晚上強多了,好像已經從昨晚的那種狀态脫離出來了一樣,出來的時候還很正常地和大家打了招呼。
孩子們早就已經不安分地等在樓下了,相比較于大人們,他們更加期待着這次的旅行。
一群人在準備出發的時候,沒想到又在酒店的門口遇到了昨天和他們在同一時間登記入住的那幾個小學生,還有跟着小學生們的身邊,好像是監護人的微胖老人。
大概都是做了媽媽的人,老師們一見到孩子就很容易産生親切感。見到胖老人一個人要帶好幾個小孩,老師們就站在門口多聊了幾句之後,這才發現原來他們要去的目的地是同一個地方。
兩撥人順勢就約好了,準備一起過去。
箱根這座城市不算大,景點和景點之間離的距離都不算太遠,他們準備坐巴士來回了。峯岸渚習慣性地和太宰坐在了同一排,他的旁邊坐着的正好就是那幾個小學生。一共四個人,兩兩坐在了一起。
幾個小學生好像是在聊天,峯岸渚下意識地就聽了一耳朵。
他本來以為這幾個七八歲的孩子,應該和育兒部裏的那幾個兩三歲的小寶寶沒什麽區別的,正是喜歡英雄和超人的時候,聊的話題肯定也都是電視上演的什麽假面超人、披着各種顏色的盔甲戰士。
然而直到峯岸渚聽清楚了那幾個孩子說的話之後,他才發現根本就不是那一回事。
“咕嚕嚕——”
坐在前排的胖男孩捂住了自己叫個不停的肚子,他嘆了口氣,頗有些愁眉苦臉地說道,“我們到底還有多長時間才能到地方啊?我肚子都餓得叫起來了。”
“元太……”坐在元太旁邊的另一個小男孩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我們不是剛剛才吃過早飯嗎?你怎麽又開始餓了?”
“可是我今天早上起得太遲了,我都沒有吃多少早餐啊!”元太的眼神往自己的書包上瞟了瞟,有些期待地問道,“我可不可以現在就把裏面的便當吃了啊?”
“不行!那可是我們大家今天中午的午飯!”他的期待得到了同伴理所當然的駁回。似乎是為了防止他把午餐都偷吃了,同伴還特意把背包遞給了坐在他們後面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也是常做這種事的,動作熟練地把背包藏到了椅子下面。
“可是我覺得再這樣餓下去,我就要餓成植物人了……”
“你再怎麽餓都不會成植物人的!元太,你不要剛學會了一個詞就瞎用啊!”
“诶?那我們昨天晚上看到的新聞,那個人不是因為餓了太久,所以變成了躺在床上的植物人嗎?”
“人家是因為大腦受傷,暫時醒不過來了。而且也不是餓太久,是沒有辦法進食,只能靠輸營養液,作為維持生命體能的來源。”
元太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總之那個人現在就是吃不了鳗魚飯嘛,那他真的好可憐哦!”
“真是拿你沒辦法。”最後一個一直沒出聲的小男孩終于看不下去了,他伸手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了一袋零食,“你先吃點薯片墊一墊好了!”
“謝謝你啊柯南,你真是個好人!”
“……”
偷聽的峯岸渚聽到最後,一時不察和那個遞零食的小男孩對上了視線,沒想到居然在這種時候被發現的他微囧,不好意思地和那位戴着黑框眼鏡的男孩錯開了眼神。
巴士上的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峯岸渚抛在了腦後。到了今天的第一站目的地,孩子們下了車之後就興奮地想要往外跑,好在跟在他們身後的大人們還能及時追上他們。
因為大家各有各想要先去看的地方,短暫地商量了一會兒之後,衆人就一致決定分開行動了。等到兩個小時之後,再去約好的地點集合,一起去午飯。
峯岸渚當然是和太宰分在了一組裏。他平時很少有出門旅游的機會,所以無論是看到什麽都覺得十分新奇。
一開始他還有點矜持的念頭,後來和大家都分開了,身邊就只剩下了太宰一個人後,他确實是玩瘋了。太宰一直沉默地跟在他後面,等到峯岸渚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到了中午要和大家集合吃午飯的時候了。
他這一路上到處走走看看,遇見個新奇一些的東西就要掏錢買下來。都是些小玩意兒,花費不了多少錢,所以峯岸渚自己剁手的時候也不覺得有多心疼。等到他再回過神來,有意識地往太宰那邊去看的時候,才發現後者已經被一堆袋子給淹沒了。
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買了這麽多東西。
“怎麽了?”偏偏太宰還是一副毫無察覺的表情,看到峯岸渚停了下來,還以為是出來什麽問題,偏頭問了一句。
“我真沒想到我買了這麽多東西……”看着太宰懷抱裏摞起來快要比人高的東西,峯岸渚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頭。他伸手過去,“我自己拿點吧。”
他說完也不等太宰的反應,直接就搶過來了太宰懷裏大部分的袋子。直到拿在自己的懷裏,峯岸渚才看清楚自己剛才一陣亂買都買了什麽,基本都是他平時生活裏用不到的東西。
嘶——
峯岸渚在心裏算了算花的錢,滿打滿算竟然也有個幾萬円,他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氣。
怎麽一個個看起來都不怎麽值錢,結果加起來竟然有這麽多錢?!
他滿臉都寫着不敢置信。
“怎麽不繼續逛逛了嗎?”太宰歪了歪頭,額前細碎的發絲就順着的動作滑了下來。大概是拎了一堆東西走路的緣故,他額頭上出了細細密密的汗水,粘着那幾根碎發顯得有些濕潤。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角度的關系,說話時的太宰,眼睛裏是霧蒙蒙的一片,讓人一時看不清楚他此刻的情緒。
然而這樣的狀态也只是持續了幾秒鐘。
當峯岸渚把快要擋在他額前的包裝袋移開之後,他眼裏又只剩下了溫柔的柔光,仿佛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一點也沒有注意到的峯岸渚,依舊還在心疼着自己在無意識中花出去的錢。一聽到還要問自己繼續逛不逛,連忙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了,好像也要到了約好集合的時間了,我們兩個出來的挺遠的,還是快點回去吧!”
太宰點了點頭:“這樣也好,那我們就——”
一陣突然的嘈雜聲,把太宰的後半句掩蓋了過去。兩人同時往出聲的地方看了過去,卻發現是不遠處有一群人擁簇在一幢高樓的下面,然後擡頭望着樓頂的地方。
峯岸渚順着衆人望着的方向看了過去,那裏有個看不清楚的小黑點迎着風,飄飄搖搖地站在樓頂的邊緣,随時都有可能從上面掉落下來。
把高樓前前後後圍得嚴實的衆人兩三成群地交談着。
“這太危險了,誰快點上去把那個姑娘勸下來啊!”
“我們還是不要随便上去了,萬一沒勸成功,反而刺激到那個姑娘就更不好了。還是交給警察這些專業的吧!”
“那警察呢?怎麽還沒有過來啊!”
峯岸渚隐隐約約地才從圍觀者的交談當中明白過來,是有人想不開,登上高樓的頂端準備跳樓。他轉頭看向身邊的人,他記得這個世界的太宰好像是個的心理醫生來着……
果不其然,此時的太宰不知道什麽時候收起了臉上輕松的表情,正一臉嚴肅盯着高樓的最頂端。
“抱歉,小渚。”他歉意地看向了峯岸渚,“我想上去看看情況。”
峯岸渚立刻接上:“那我陪你一起吧。”
兩人也沒耽誤時間,随口和旁邊熱心的圍觀者解釋了一下太宰心理醫生的身份之後,他們就走進樓裏面乘坐着電梯坐到了最頂層。從頂層上到天臺是沒有電梯的,他們又從樓梯走了上去,到了之後才發現天臺上面竟然還有別的人在。
那幾個人對于他們來說也不算陌生了,正是今天早上和他們一起過來這邊的阿笠博士,和他身邊的那幾個小學生。
峯岸渚的視線只在那幾人的身上短暫地停留了一瞬,甚至都沒多想他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只以為他們和他跟太宰都一樣,是為了勸說前面那個站在邊緣搖搖欲墜的,想要自殺的人而來的。
“你們都不要再過來了!!!”站在護欄邊緣的是個看起來年齡并不大的女人,她看起來對自己眼睛底下的視野有些害怕,握着欄杆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着,“再過來的話,我真的要跳下去了!”
“到時候你們全都是逼着我跳樓的犯人!”女人猙獰着一張臉,說出來的話卻完全在剛剛上來的峯岸渚的意料之外。
“?”峯岸渚一愣,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幻聽,不然他怎麽會聽到有人在用自殺威脅別人。
然而很快,從阿笠博士口中說出來的話就證實了他剛剛的确不是聽錯了。
“小姐,你這又是……”阿笠博士看着拉着欄杆邊緣,已經一只腳都踏空了的女人,嘆了口氣,“還是聽老人一句話吧,你這樣做又能得到什麽呢?不如等到一會兒警察來了,你好好和警察坦白,一定會——”
“不可能了!”女人突然像是情緒失控一樣,對着阿笠博士的方向大喊道,“我現在都已經這樣了,我不可能再回頭了!”
峯岸渚在旁邊越聽越不對,他怎麽感覺事情好像和他以為的自殺事件不太一樣了呢……?
因為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阿笠博士和女人的對話上,他自然也沒有發現身邊,自從上到了天臺以後變得沉默的太宰。他甚至從剛才到現在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然後就在一個大家都沒有說話的檔口,他眼神緊盯着前方的女人,突然開口道——
“那你就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