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就這樣,葉淳心事複雜地做到了餐桌旁。簡寧給擺上餐具,放碗筷時從葉淳身邊俯身下來,胳膊若有若無地環抱着他,甚至在葉淳耳邊輕聲溫柔道:“小心燙。”
葉淳又是一臉不可置信。
于是賀建章從廚房出來時,見到的就是簡寧以一個暧昧的距離環繞着葉淳,唇角帶着淡淡的笑,而葉淳瞪大雙眼,有點天真地茫然看着簡寧。
賀建章的動作一頓,不知怎麽的,為什麽覺得這兩人的氣氛有點不對勁?
像是順勢坐下,簡寧就坐到葉淳旁邊,反而放賀建章一個人坐在對面。他卻毫不在意地在桌面上頓頓筷子頭兒:“吃吧,三個菜我們吃剛好。”
賀建章開始和簡寧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這是他們多年的習慣了,吃飯時不喜歡不發聲,總要聊上幾句。
葉淳也就聽着。無非都是些家裏長家裏短的。什麽今天土豆吃完啦,什麽明天買條魚炖湯還是清蒸啦,周末和朋友吃飯順便一起洗個車上個蠟啦,雲雲。
葉淳卻越聽越将腦袋埋到碗裏去,發現完全搭不上話。說是簡寧示威吧,偏偏話題都是賀建章提出的,簡寧只是順着他往下說,沒針對葉淳也沒表現出刻意忽視的敵意。
那就是葉淳徹底被賀建章忽略了。他有點郁悶。
就在他扒拉飯的時候,簡寧哎了一聲:“葉淳怎麽不說話?對了,聽說你是西大的,讀什麽專業來着?”
“化工,都是些很無聊的課業,不過最近在考慮要不要再修一個專業了,嗯……也想像賀老師這樣将來成為了不起的音樂人。”葉淳總算找到鑽話的口,顧不得這臺階是簡寧給他下的,笑吟吟地看向賀建章。
賀建章看了他一眼,放下筷子。
簡寧卻先開了口:“化學工程也不錯,将來做好了一樣業界能出名頭,重要的是專注。不過要是真想轉,就要趁早,晚了就來不及了。”
“嗯。”葉淳低下頭,“我試試吧。”
“別試了,這樣吧,你給個準話,我和你賀老師在這行多少有些人脈,要是你真想做音樂,我想辦法給你找點門路……轉科目遇到困難,我也能幫你想想辦法。”簡寧一邊說着一邊掏出手機,點了幾下解鎖,“有微信嗎?我掃你一下吧,你想好了随時聯系我。”
如果說剛才葉淳是莫名其妙,現在是徹底懵了。簡寧顯然沒表現出對他的抵觸和反感,反而真的像要幫他一樣,話裏沒有諷刺,沒有挑釁,有的只是真誠,而且還一點都不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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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簡寧催着拿出手機,稀裏糊塗就被對方掃了微信,加了好友。
簡寧甚至還笑了兩聲:“這頭像是你嗎?感覺還挺可愛的。”
賀建章終于有點不悅了,他用筷子敲了敲碗邊:“吃飯,等下都涼了。”
于是簡寧忙招呼着葉淳也趕緊吃。
然而中途,簡寧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賀建章聊着的同時,偶爾也會問兩句葉淳的情況。葉淳因為摸不著簡寧的心思,都刻板地一問一答盡數告知了。
反而是賀建章,剛才的不适感更明顯了。他倒沒覺得葉淳怎麽樣,就是覺得自己被簡寧敷衍和忽略了,心裏有些不平衡。
一頓飯,三個人心裏各懷心思,各有思量。
葉淳一練琴一直到了下午三四點,而整個過程裏,三個人始終都在一間琴房裏。
簡寧一如之前的喧賓奪主,只是這次他奪的是賀建章的主。全程裏,倒更像他在指導葉淳,偏偏每個細節和需要照顧到的地方都說得到位,讓賀建章也沒有補充的話,十分郁悶。
簡寧在他看不見的時候笑了笑,畢竟當了這麽多年老師,論起教學生,他比賀建章懂得多。
就連葉淳,也在不自覺間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簡寧身上。因為之前一直被賀建章的功勳名聲和外貌氣質吸引,倒是沒太注意一副總是事不關己的簡寧。而今天進入精神領域一樣的簡寧,顯然與平日是不同的,讓人無法再忽略他的存在感和魅力。
葉淳仔細看去,發現簡寧與賀建章的确是完全兩種不同的類型。但論氣質與氣勢,簡寧卻也完全不輸賀建章。他的手指纖長靈動,眼位嘴角總帶着一絲笑意,說話時聲音悅耳動聽,溫柔親和。整個人看起來像個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偏偏又能讓你感覺到他的韬光養晦,鋒芒內斂的安分。
這樣一個人,反而讓葉淳發現自己之前對他的敵意和挑釁,顯得太跌份兒。
葉淳的變化簡寧都看在眼裏,果不其然,等下午人走的時候,已經不亂蹦跶,看向自己的目光也不是那麽……讓人不舒服了。
賀建章憋了一天,葉淳前腳剛走,他就長臂一攔從後面抱住了簡寧,低笑道:“我工錢該分你一半。”
簡寧笑道:“什麽,難不成還有私房錢?”
“不然你來搜搜身?”賀建章也有了興致,把懷裏的人扳過來,摸索着往下。
“別鬧。”簡寧笑着抵抗,卻沒有用力,“我說,家裏的菜都沒了,等下還要去買,再不去好的都沒得挑了。”
“晚上出去吃。”賀建章的聲音悶悶地,腦袋埋在簡寧胸口。
“又出去吃,都膩味了。而且我聽了一天,累,在家湊合一下得了。”簡寧輕聲喘息,手還在推拒着賀建章。
“那就不吃,先吃你。”賀建章忽然打了一個橫抱,把人抱起來大步走進卧室。
簡寧被扔到床上,扒得精光,嘴裏還在嘟嘟囔囔地算計:“唔,我覺得今晚燒個湯不錯,你中午那個茄子做的不錯,晚上可以再買一點。你這手藝确實不錯,我看葉淳也挺愛吃的。”
“提他幹什麽?”韓建章有點不高興,擡高簡寧的腿,給他擴張。
“唔……輕點……我這不是覺得,你收的這苗子确實不錯嘛。跟我平日裏在學校裏教的那些個,都不是一個級別。”簡寧喘息着答道。
“我們教得又不是一行。”賀建章只想把這個話題盡快掠過去,一是煩躁,二是心裏也有點心虛,“不如我來教教你,這種時候到底該說什麽才是對的?”
卧室裏忽然傳出簡寧的一聲驚笑,随即暧昧旖旎的聲響不絕于耳,斷斷續續地傳出來。整個過程裏,身體上雖的确獲得快感,簡寧卻故意讓自己表現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那投入,也不那麽熱情,就好像是随波逐流,滿足賀建章一樣。
賀建章當然不可能察覺不到,但因為身體得到了滿足,心情是愉快的。
事後,他點了一根煙靠在床頭,看着窗外霞落漫天。簡寧從浴室出來又滿身熱氣兒地爬上床,說了句“給我一根”,然後也顧自靠在床頭抽起煙來。
“記不得記得以前坐在鋼琴邊上抽煙,你老不肯,說怕煙灰掉到琴鍵縫隙裏。”想到有趣的事兒,賀建章剛硬的臉上柔和了一些,“床上你卻從來沒說過我。”
“偏偏有的人喜歡把鋼琴當床用。”
賀建章聽出簡寧的調笑,琢磨這句話琢磨出點意思,有些食髓知味地再次摸上簡寧的腰。
簡寧一把拍掉他的手:“爪子,安分點兒啊,給點顏色就開染坊。”
賀建章就笑,兩人之間有時一陣沉默。
掐着氣氛差不多,簡寧吐出一口煙,懶洋洋地看着窗外:“對了,你覺得葉淳要改行做音樂可行嗎?”
“也就你當個事兒想想。”賀建章打趣一句,想了想,又道,“天分和功底都不錯,可惜心太雜,浮躁,靜不下來,我看難。”
“有天分和功底在,其它都好說,就是調整心态的問題嘛。過兩天我去給他問問。”簡寧含糊着說話。
賀建章不得不奇怪了:“你也太上心了點。”
“那是當然,你的學生,我不上心?再說了,平日裏閑着也是沒事,就當幫人一把咯。”簡寧翻了個身,趴在賀建章懷裏,手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他胸膛上劃拉,“你說,他早看出咱倆的關系了吧?葉淳倒是挺懂事兒,也沒見他反感,倒是坦然得很。”
“嗯。”賀建章吸了一口煙,望着天花板,“本來也不是稀奇事兒。”
“怎麽會,我覺得一般男孩子都得吓跑。”簡寧故意沉默了一下,“你說,他不會其實和我們也是……”
“誰知道。”賀建章抖了抖煙灰,顯然興趣缺缺。
“你怎麽當老師啊,這麽不關心學生。”
“我覺得你太八卦。”
“切,滿足下我的惡趣味吧,畢竟每天在學校裏,那就是個天然八卦的大染缸。成天在辦公室裏聽,誰和誰好上了,那個老師又離婚了。哪個學生早戀,某某喜歡某某被班主任發現了……”簡寧很認真地掰着指頭數,樣子認真可愛。
賀建章看着看着,心裏就不寧靜了,不由分說地攥了一把蔥白的指頭尖,送到嘴邊親了一下,不由分說地又将人壓在了身下。
這一睡徹底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今天是周日,賀建章還在睡懶覺,深深的眉眼鼻梁英俊挺巧,安靜中都帶着一股性感的氣息。簡寧側躺着用手指勾勒他的輪廓,心裏慢慢坐着打算。
過了一會兒,他坐起身,掏出手機找到葉淳的微信,發了一條過去。
“你賀老師問你今天來不來,我們倆下午都沒事兒。”
那邊的人顯然受寵若驚,很快回複:“有時間的,下午兩點可以?”
“OK。”
簡寧敲下兩個字,心情很好地伸了個懶腰,起身去做早餐。
上午賀建章起來後,和簡寧去和兩人的朋友吃了頓飯聚一聚。往常兩人不用聲色總要秀一下恩愛,今天簡寧卻絲毫沒有這個意思,一直很有精神地跟朋友聊天,其中還提到了葉淳兩次。
這兩天賀建章聽見葉淳這個名字的頻率太高,因此聽到後只是擡了擡眼,看了簡寧一眼,不再說話。
兩人回去的路上也沒怎麽說話,直到快到家時,簡寧忽然開口:“你下午沒事兒吧?簡寧早上問我下午能不能上課,我看你沒起就答應了。”
賀建章沉默了一下:“為什麽是問你?”
“哦,我早上跟他聊了幾句,微信正用着順手嘛,估計就問我了。”簡寧無所謂地回答。
賀建章把車緩慢地停到車庫,深吸了一口氣:“下午想出去走走。”
“我不想。”簡寧很快回答,“你昨天折騰半天,我現在一點力氣都沒有。不過你要是想出去的沒事兒,反正葉淳我也能教……嗯,你出去吧,我來教他。”
賀建章擰掉了鑰匙,臉色不太好:“不用,我來。”
一上樓,葉淳已經在門口等着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明白兩人這是出去回來了。
“等久了吧?先進去,我們打包了點吃的,你餓嗎?”
面對簡寧的關心,葉淳實在提不起什麽惡意,搖了搖頭:“不用,我來之前吃過了,嗯……直接開始就好。”
雖說是賀建章來教葉淳,但這次和昨天并沒有什麽不同,依舊是簡寧在旁聽,宣兵奪主搶賀建章的活兒幹。葉淳今天似乎也沒有作妖的心思,專注地跟着簡寧學,兩人很快就投入進去。
其中簡寧好幾次和葉淳合奏,顯然比昨天提高了不少,葉淳似乎适應了簡寧一樣,已經摸到怎麽配合他的路子。
只是,當兩人合奏時,賀建章的目光始終在簡寧身上。
不知怎麽的他就想起兩人以前一起合奏的樣子,一人持琴,一人壓腕,時間滴滴答答地過,窗外陽光正好,屋內音樂如水流淌,那是最幸福的時候,不僅僅感到身邊的這個人愛着自己,完全契合的音樂讓他們在沉醉裏找到另一種□□……那種精神快感,就好像連靈魂都彼此擁抱。
“你休息一下。”賀建章忽然打斷了葉淳,看到葉淳有些驚愕的表情。
賀建章很少會打斷他練習,尤其是現在他和簡寧配合得這麽好。
倒是簡寧神色如常,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你這兩天是很想找人合奏吧?我們多久沒有過了?”賀建章垂了垂眼,從一旁琴盒裏取出自己的提琴,調音,“葉淳,參考一下,真正契合的琴音不僅僅是節奏,韻律,要連感情都如出一轍。”
他聲音沒有起伏地說着,目光卻看向簡寧,對方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雙手輕放在琴鍵上:“La Campanella?”(注1)
“La Campanella.”賀建章輕笑。
當琴弓放在琴弦上,手指放在琴鍵上,時間安靜得都仿佛有一瞬的停止。
忽然,賀建章的弦和簡寧的手指開始動了,叮叮咚咚的清脆琴聲配着淳厚悠揚的弦唱,忽輕忽重,忽高忽低,兩端旋律忽然像自己有了彼此的生命和靈性,然後彼此交纏,若即若離,忽分忽纏。
簡寧音鍵的罅隙中被賀建章的弦聲彌補,賀建章收弓的停頓被連貫的清音覆蓋,兩人的韻律彼此配合,交纏,到最後……變得渾然一體,就宛如同一樣樂器演奏出的一樣。
那一刻,葉淳仿佛真的聽到悠遠清脆的琴聲,喚醒魚肚白的天際,天邊一輪紅日。鐘聲籠罩着城市,而城市慢慢蘇醒。
葉淳站在旁邊,只覺得這兩人在一瞬間明明沒有肢體接觸,卻有着最親密的距離,誰也無法介入,誰也無法理解。
樂律忽然變了,沒了剛才的輕快俏皮,變得優雅從容,兩人對這段旋律的轉變幾乎是同時,卻又一前一後,随後又以後以前,渾然一體的音樂分離,再次彼此暧昧地交纏,流暢地流動演繹。
看着簡寧飛快而輕巧的十指熟練而優雅地飛舞,以及賀建章拉弓收弓的渾然大氣,最原始的音樂和本能暴露兩人毫無疑問地默契和信任依賴,沒有一絲不自然。
那一刻,葉淳看着眼前的兩人感到深深的震撼。
猛然間,旋律急轉直下,猛地不再輕快,每一聲都是重而迅速敏捷的,聲音越來越重,兩人也越來越投入,漸入佳境……不,誇張點說,已臻化境。
等到最後,簡寧的手幾乎已經快到看不清影子,而賀建章的秦弓大開大合,依舊配合天衣無縫。樂曲到了最□□的地方,兩人仿佛也到了□□,在最慷慨激昂的地方緩慢停下。
幾個大和弦過後,房間再次安靜下來。緊接着,陷入死寂!
葉淳幾乎沒有一點猶豫在內心承認,自己徹底被震撼了。
他看着兩人,久久沒有回神。
然而賀建章和簡寧的神色就像合奏了一曲練習曲一樣稀松平常,一個淡淡地放下琴,一個甩了甩手腕。
葉淳沉默了好久。
這一回,他的目光牢牢釘在簡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