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發了一會兒呆,淮安收拾了心情,看了一眼時鐘,已經是八點一刻了。他穿衣洗漱,下得樓去,便一眼瞧見了大廳裏的餐桌上,一支汝窯纏枝蓮紋美人觚中,高低錯落地插着十數枝鮮花,俱是今早兒才剪下來,精心擺放的,露珠兒都還在呢。而桌上還有一碗白米粥、一屜蝦餃并一杯豆漿,尚冒着絲絲的熱氣兒,顯見是一直待在竈上,聽見他起床下樓的動靜,方才端下來的。
他心中熨帖,舉筷品嘗。白粥用的是熬了幾個時辰的雞湯,細細撇了油,又加了魚茸、蔬菜,鮮香誘人;蝦餃擺成貝殼樣兒,擺得整整齊齊,一個個晶瑩剔透,玲珑可愛;豆漿也是昨夜發好的上好黃豆,今早慢慢兒磨出來的,香醇可口;由此可見下廚人的用心。
白鶴軒一大早便飛去了滬市,白家在那兒留守的幾房人鬧出了些事兒來,縱是族長也鎮壓不住,竟只能教他這個族長出面了。縱然如此,淮安也能吃出他的手藝,想是天未明時便準備了,更是感念他這一番情意。
他用罷早膳,也不打算外出玩耍,自去陽臺上看書。天氣晴好,陽光溫暖,倒讓人頗有些昏昏欲睡。他一頁頁翻着書,腳下團着一只貓,尚可遠望庭院中大樹蔥茏,很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閑”之感。
忽的,管家上來通禀,道是有客上門了。
若是尋常無關緊要之人,怕早就被門房打發了,能讓管家白廣志上來通報,想來是有些根底的。他便問道:“是哪一位?”管家猶疑半響,方才說:“是孔家的二少爺,道是今早兒出山了。”
淮安不由失笑,他自是明白白廣志的小心思。孔二少名喚孔黎昕,與他也有幾分情誼的,因前些時入山修持,故而斷了一應紅塵俗事,不要說他了,便是自家親眷都不曾有過只言片語,今日怕就是歸家之時了。白廣志跟随白鶴軒多年,個中關礙自然知曉得一清二楚,他與白鶴軒的情分說是主仆,實與朋友一般,眼下白鶴軒不在,他便覺得自個兒應當守好門戶,哪裏肯把這“情敵”放進來呢。
淮安想起今兒的早膳,心底也正軟着,便笑道:“孔二少才回來,理當先回家看看的。便說我今兒個身體不适,推了罷。”
白廣志情知自個兒這小心思被看穿了,不覺羞赧,念及孔黎昕的身份,也頗有些猶豫,思忖片刻,又道:“唉,孔二少難得上門,也不好這般推拒,叫他面上不好看的。”淮安也是由着他,便命門房放了人進來,自個兒去卧室換了衣服,下樓去了會客廳。
等了片刻功夫,仆傭引着一名英挺青年步入,那人不過二十五六年紀,卻是仙姿玉徹,氣度不凡,緩步行來時,身披霞光,燦然生輝,宛然神仙中人。淮安凝眸望去,不言不語,那青年也任由他注目,半響,淮安方才慨然嘆道:“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那青年便淡淡望他,揶揄道:“汝這甜言蜜語,留待去哄汝那些美人兒罷。吾山中修持,亦知汝這些時日,左擁右抱,好不風流快活,想來吾這舊愛,早被汝抛之腦後了。”
淮安笑道:“嗳呀,好大的酸氣,哪兒來的醋瓶子被打破了?黎昕吾友,縱使我佳麗三千,然而與我知心相交者,終歸只有你一人啊。”說罷便親去握他的手,觸手處溫潤細膩,恰如一方好玉,他軟語道,“這些時日,我夜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為的便是思念你啊黎昕吾友。”又吟詩道,“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縱然知曉他這不過是哄他,青年依舊心中喜悅,不由展顏一笑,當真是:三尺青鋒雪光盛,萬丈寒崖紅梅開,極清也極豔,只襯得這滾滾紅塵也失了顏色。淮安也看得呆了一呆,忘了放開手。青年愈發開心,展臂摟他入懷,俯身在他唇上親了一親,而後只在他臉上頸側反複磨蹭,不住輕吻,柔聲道:“吾好想汝,昨夜月明如水,吾于月下獨酌,念及汝,一夜不曾安眠,今日一早便出了山。往昔只覺得山中斷絕紅塵,正好修持,如今方知沒有汝,實是難以忍耐啊。”
他平素崖岸自高,為人亦是清冷,如今說出這些話來,句句出自真心,也不覺有何不妥,說完又道:“望舒,吾今日可否與汝共眠?”說罷,雙目灼然望向淮安,隐有期盼之意。
這話卻是明明白白的邀歡了。孔家二少爺實在是個極有意思的人物,他是孔老太爺的老來子,由孔大少一手帶大,說是兄弟,實則和親生父子也沒什麽兩樣,情分不可為不深厚。孔黎昕似是天生就喜好尋仙問道,于紅塵俗事上漠不關心,只是一心修行罷了。他也頗有些天分在其中,談玄論道、方術蔔筮無不精通,舉手投足間,俨然仙姿高華,令人頓生傾慕之情。這樣一個神仙似的人物,淮安原也是望而卻步,不敢招惹的,誰知黎昕卻自個兒送上門來,直截了當問他:“吾欽慕汝許久,願薦枕席,與卿共赴魚水之歡,結鴛鴦之好,卿可應允否?”
淮安實是吓了一跳,然當時他也是沒有籠頭的馬,當下就道:“固所願也,不敢請爾!”兩人便在黎昕的莊園裏成就了好事。黎昕因着修道之故,從未有過情思,更不用說這等歡愛之事了,然他天資聰穎,又看過許多書畫,倒也不生疏。他因疏離塵世,許多事便別有一番見解,行為舉止上,也常常無拘無束、不同流俗,譬如這床帏之事,尋常人當有所避忌,然黎昕嘗到了甜頭,食髓知味,便一徑索取,十分坦蕩,也并不覺有何可堪羞愧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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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深知他的性情,也不遮掩,望着他微微一笑,道:“你可真是......”略一沉吟,低聲道,“今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不若咱們尋個僻靜處,好好兒說一說話兒?”這話的意思,自是允了。黎昕大為開懷,冰玉似的頰上浮現一抹緋紅,愈發顯得膚白貌美了。他徑自握了淮安的手,兩人肩并肩出了門,緩緩前行。
穿過抄手游廊,步上白石甬道,兩畔花木扶疏,香氣浮動,院中假山上奇石嶙峋,層巒疊嶂。出垂花拱門,景色為之一變,一條小河蜿蜒而來,清可見底,兩岸遍植桃樹,正是花開時節,河面上落英缤紛,随波飄蕩,游魚嬉戲,競相追逐。兩人沿河漫步,且聽鳥鳴幽幽,蟬聲寂寂,只十指交握,時時相視而笑,或喁喁私語,不過是說些別後思念,述些情熱衷愛之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