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沒有篝火,即便是盛夏的晚上,在北域還是有些寒冷的。南柯背對着我,微蜷着身子,瘦削的脊背看上倔強而孤單。
不得不說,這樣的背影很容易引起人的憐惜,即便是我這個冷心冷肺的女人也不免微微動容。到底才十三歲而已,還是個沒有長大的少年,雖然張狂卻也脆弱。
耐着性子等南柯那邊的呼吸變得綿長穩定,我起身看了看他,見他雖然皺眉抿嘴卻是睡熟了,這才放心的将外袍脫下來蓋在他身上。抽出布條,我仔細的将臉包好,随即輕巧的點足朝俣軍駐地飛掠而去。
夜路行風,我恣意的展開身形加快速度,剛到俣軍駐地便見了幾隊人馬分頭而出,氣勢洶洶。
見此,我那剛剛對南柯的一點憐惜之情頓時煙消雲散了個幹淨。都是那小王八幹的好事!這麽一大幫人,顯然那趙勇是下狠了心要抓人了。
心跳有些加快,我連忙深吸了口氣,調勻內息。感覺腦袋清明了一些,這才一邊問候那小王八蛋的祖宗一邊朝那方向最偏的一路人馬追了過去。
天色擦白的時候,我終于一臉土色的趕了回來,直覺得一身久未操練的老骨頭都要散架了。低頭瞅了瞅南柯舒暢的睡顏,我忍不住擡腳在他腦袋前比劃了一下,最終卻還是遺憾的收了回來。
真懷疑南柯是不是投錯了胎,那麽欠揍的性格怎麽會安在這麽一張可人的臉上,真是虐心。
側身躺下,合了眼,剛迷迷糊糊的要睡過去,忽然感覺背後一暖,吹了一夜冷風的後背登時舒服了不少。
盡管我此時腦袋已不大清楚,可心中還是下意識的悚了悚,不由下意思的開口道:
“南柯……”
身後的身子立時僵住,一絲冷風登時吹了進來。不滿意的向後靠了靠,我再無思考的能力,就這那熱乎乎的“靠墊”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的意外香甜,睜眼時猶有些戀戀不舍。咂摸一下嘴,我翻身坐起,正見了南柯拿着那副地圖出神,絲毫沒察覺到我這邊的動靜。
“什麽時辰了?”
輕手輕腳的走到他身後,我忽然提高了聲音。南柯的手一抖,地圖險些被他扔了出去。回頭見是我,不由一邊瞪眼睛,一邊那手撫胸順氣。
他那副毛炸炸的樣子惹得我心情更好,忍不住得意的叉腰大笑,南柯被我笑的一愣,有點呆的看了我一會兒後,居然也勾着唇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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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陽光正好,我被南柯那純然快樂的笑容晃的一陣眼暈,随即不由不自然的別開眼。
笑眯眯的遞過幹糧和水,南柯忽然溫聲道:“江河姑姑,你笑起來皺紋好多啊。”
“……”
大清早的就聽到這麽誅心的話,我真是想大開殺戒。狠狠的咬了一口餅,我又開始我這些日子做慣了的吸氣——降壓,呼氣——排濁。
南柯又賤兮兮的笑了起來,我充耳不聞,算起來我已經下山五天有餘,須得盡快找到南懷遠,寒山境那裏可瞞不了多久。若是真讓二師兄發現我偷跑下山……
我打了個冷顫,呸呸呸,祖師爺保佑,祖師爺保佑!
“江河姑姑,一張餅夠麽?”
南柯歪着頭,一臉正經的盯着我手中的餅,眼睛裏滿是笑意。我楞了一下,這才發現手裏剛剛那塊臉大的餅如今只剩下了一點邊角。
輕咳了一聲,我淡定的将那最後一點也放到嘴裏……個小王八蛋,能吃說明我身體好啊!
暫時不想看到南柯這張臉,我低頭喝了口水,随後在他一臉失望的表情中站起來拍拍土,“走吧。”
南柯不由撇嘴,“姑姑,你都不洗洗臉麽?你這樣我爹可真不會看上你的……”
“……”
我再深吸一口氣,面色平靜的望向南柯。“該往哪個方向走?”
南柯楞了下,好一會兒才道:“……東。”
聞言,我吐出那口濁氣,朝南柯笑了下,兇狠的伸手連點他幾處大穴,随後扯着他的領子一把将他抛上馬背。
小王八蛋,不說人話就當個聽話的麻袋吧!
拴馬坳,是靠近邊境的一處小山坳,裏面樹木叢生層林環繞,行人若要從此過只能步行,不能騎馬,故名拴馬坳。
當日南懷遠帶兵出擊,不想卻被趙勇設計,不但險些被塔河塔爾的大軍圍困,更因為後面的援軍沒有按計劃到來,最後不得不狼狽的退入此處,至今生死不明。
我勒馬而停,瞧着坳子口那一圈的北蠻帳篷一陣頭疼,不過更讓我頭疼的是那群正在砍樹扔柴澆火油的北蠻軍。
困了這麽多天,終于打算一把火把人燒上西天了麽?真不知該說我運氣好,還是該嘆南懷遠運氣差。
翻身下馬,我将形容狼狽的南柯拽下來扶正擺好,瞧他一臉殺氣騰騰,不由有些後悔有些玩過了。
“南柯,你我暫且放下個人恩怨,你爹情況不妙,先救了他再說,可好?”
他瞅着我冷笑了一下,示意我給他解開穴道。見他似乎不打算在此時與我拼命,我自是從善如流。
“你給小爺我記着!”語調陰鸷的吐了一句話,南柯有些踉跄的爬起來整理了下衣襟。雖然此刻的氣氛很緊張,但見他這般我還是禁不住想笑。我這一路狂奔颠簸,這小王八蛋的腦袋早已被我折騰成了鳥窩,就算此刻給他一把木梳也要梳個個把時辰才能看出人形來。
南柯似乎也發現了自己無論如何也拯救不了自己的頭發,雖然惱怒倒也幹脆,直接扯下一塊布條将亂發紮了結實,好歹是不遮擋視野了。
“有沒有別的路能進去?”我示意南柯看看那被圍的死死的坳子口。“在過片刻怕是就要點火了。”
南柯黑了臉,遷怒的瞪了我一眼,随即道:“從北邊走有一處斷崖,若你輕功好,從那裏上去便是那山坳了。”
“多高?”
“我怎麽知道!”
南柯有些氣急敗壞的低吼了一嗓子,眼睛已經隐隐泛紅。我讪笑了下,探頭又看了眼那坳子口,“罷了,看你爹的陰德夠不夠吧。”
一手擒住南柯的肩膀,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我身形一轉将他抛到背上,随即飛掠而起朝北而去。
人啊,真是不能幹壞事啊!
瞧我,剛剛把人當麻袋颠簸,這會兒自己卻要給人當坐騎甩腿飛奔,真是連本帶利的還啊。
算起來,這小王八蛋是我背過的第二人,比齊玉小時候可是差多了,個頭大也就算了,還不知配合的僵硬的跟個木頭一樣。每次我一騰身落地,都覺得他給我帶了不少阻力。
正思忖着要不要開口讓他配合一點,卻聽他悶聲道:
“你,你背小爺做什麽,小爺自己能走!”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能走個屁!被我封住穴道好幾個時辰,又被狂颠一路,別以為本山主看不出你剛剛站起來其實都很勉強。
然,理是這麽個理,話我卻不能如此說,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事兒實在有些丢人。
“我輕功好,比較快。”
背後的人沒了聲音,我不禁有些奇怪,按往常他不應該對我冷嘲熱諷一番麽?
“就算這樣我也不會同意你進門的……”
耳後傳來一聲嘀咕,南柯身子一軟,兩只爪子詭異的掃過我的前胸然後環上我的脖子。
腳步微一踉跄,我咬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疾行了片刻,南柯說的斷崖終于出現眼前。我停了腳步,剛想出力把後背的禍害給甩下來,不想他卻極自覺的自個兒蹦了下來,讓我這一肚子無處散發的怨氣凝聚的越發濃烈。
“這個高度,你能上得去麽?”南柯皺了眉,臉色不大好。我聞言不由陰恻恻的笑了一聲,“便是刀山我也上得去。”
笑話,不上去把南懷遠弄出來,我那後半輩子豈不是要砸在這小王八蛋手裏。比起那份兒水深火熱,這區區山崖峭壁真是算不得什麽。
被我的陰陽怪氣兒噎的臉色一黑,南柯哼了一聲:“那你還等什麽?晚了,你不是要去殉情?”
“放心,我便是死也會拉上你,咱們一家三口就在下面團聚。”抽出我許久不用的冰絲白練,我将袖刀扔到南柯懷裏。“若我一個時辰後沒下來,你就乖乖的引頸自裁吧,免得我化成厲鬼來索你性命。”
瞅準了一顆崖壁上探出的歪脖子樹,我足下一點騰身而起,手中白練應勢而出。這山崖在別人眼裏或許是難上的緊,但對我來說,只要它不是禿的跟鏡面一樣,上去并不算難事。
寒山境後也有個懸崖,比這個可要高的多,我每每犯錯都被師父扔到那崖底的石陣裏餓肚子,可惜的是,我毛病沒改好,到學會了爬山走壁,連師父都被我氣的笑道:“江河,你也算是個奇才了。”
“誰和你是一家三口!!”
風中傳來南柯氣急敗壞的吼聲,我忍不住咧開了嘴,你叫吧,你叫破了喉嚨本山主也不會搭理你。
我此時得意,頭腦自是不那麽清朗,南柯惱怒,腦袋那更是不太清楚。所以我們都忘了,據此不遠尚有一隊從北域荒原裏打出來的蠻軍。
師父總是告誡我說,做人萬不可為圖一時之快而自毀城門,我少時不以為然,而後我在東方錦城的手上輸的幾乎斷了一切後路。
四年前我的一時沖動,換的我如今時時需要平心靜氣以免狂亂發瘋。
四年後我的一時嘴賤,間接的導致了我搭進了我的後半生。
所以說啊,有時候,人不作,就不會死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