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說什麽?”賈政怒目相向。
那人斜眼看去, 鳳眼輕佻,極盡風流, 他手中握着一把象牙骨扇,扇墜是一條栩栩如生的游魚,“說實話, 怎麽了?難不成這京城地頭還是不準人說實話了?”
“你!”賈政本就怒火中燒,再聽到這話,頓時氣得面紅耳赤。
賈赦看到賈政與人起了争執,眉頭一皺, 放下手頭上的事,從櫃臺後走了出去。
見到他來, 賈政冷冷刮了那人一眼,對賈赦親熱地喊了一聲大哥。
賈赦略點頭, 對上了那人的眼睛, 心裏便不由贊嘆,好一雙奪天地精華而生的美目, 眼神流動婉轉自然,輕挑斜瞥莫不含情, 再觀其面容,精致卻帶着一股子英氣,眉眼間傲氣自生。
饒是賈赦,也不免在心裏暗暗贊嘆。
“在下姓賈, 字恩侯, 不知兄臺如何稱呼?”賈赦先行了禮。
那人倒也不是不知禮的, 忙也跟着行了禮,“在下乃是福建刀啓明。”
“大哥,這人剛才好生不客氣,”賈政見了賈赦來,頓時自覺有了依仗,便冷笑着看那刀啓明道,“我等好友正在閑談,他倒好,非但不知非禮勿聽的道理,反而還謾罵我等,甚至還謾罵文淵閣。”
刀啓明饒有趣味地拿眼睛打量了賈政一圈,又看了賈赦一眼,同樣都是兄弟,這二人面容千差萬別,一者清雅如蘭,一者庸俗如泥,只是,卻不知這品行是否相似。
刀啓明不言不語,噙着一抹笑容,好整以暇地等着賈赦的反應。
賈赦只輕輕瞥了賈政一眼,那眼神透澈清明,好似看穿了賈政的小伎倆,賈政嘴角的肌肉抽了下,心裏一緊,懷疑賈赦看穿了他的謊言。
“刀兄,舍弟說的話可是真的?”賈赦并沒有落入賈政的圈套,在他看來,賈政的那點兒小心思實在是不值一提。
刀啓明挑起唇角,啪地下将扇子合攏,“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你……”賈政開口想要說話,卻被賈赦的眼神打斷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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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微笑面對刀啓明,“請閣下一一說來,我也好斷明是非,不叫公子也不叫舍弟受半點兒委屈。”
荒唐!
荒唐!
賈政心裏頭怒如火燒,燒得他的理智幾乎都要沒了,賈赦這家夥,實在是荒唐又愚蠢,他今日前來給他熱場子,賈赦不感激也就罷了,竟然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幫着別人踩他的顏面。
真是狼心狗肺!
“此話我可當真了,那好,我便來說說,什麽是真,什麽假。”刀啓明嘩地一下打開了扇子,輕搖着扇子慢慢說道,“首先令弟方才與好友大放厥詞,分明輸了比賽,卻又不肯承認自己無才,反而還大言不慚地說其他參加的人都是愚鈍之輩,那贏的人也不過是一時好運,而且還羞辱了你們文淵閣,在下不才,恰好贏了,因此聽不下去,就回了一句——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這話是真的,至于謾罵文淵閣,這就可笑了,在下初來京城不久,今日也是久聞文淵閣美名才慕名前來,何必要謾罵文淵閣?”
賈政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賈赦了然了,這件事說到底刀啓明不過是看不過去說了句話罷了,他睨了賈政一眼,瞥見他的臉色,心裏已經明白了,“此事已然分曉,老二,你該向刀兄道歉。”
道歉?!賈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賈赦。
他忽然冷笑了一聲,甩了下袖子,“胳膊肘往外扭,我算見識了。”
他說完這句話,扭頭就走。
其他人也連忙趁機溜走。
倒留下一個爛攤子給賈赦。
賈赦皺了下眉頭,賈政近日來越發嚣張肆意,這可不是件好事,遲早會給他和榮國府帶來麻煩。
“真是對不住。”賈赦抽回自己的思緒,對刀啓明拱了拱手。
刀啓明擺擺手,十分大氣地說道:“這有什麽,又不是你的錯,你們兄弟倒是天壤之別,不過,這倒也好,借此機會也結交了你這麽個能明辨是非的朋友。”
賈赦莞爾,他倒是大氣。
“擱下既然贏了,就請到櫃臺去拿獎吧。”賈赦對着櫃臺擺了個請的手勢。
刀啓明點了下頭,走了過去。
不少人呼啦啦地圍了一圈過去,眼睜睜地看着他拿了一千兩的銀票和小冊子,眼裏的貪婪都都遮掩不住了。
有了第一個贏的。
其他人等自然也都覺得自己也有可能會贏。
故而下場比賽的人越來越多。
直到酉時時分。
文淵閣下了板子關了鋪面。
陳榮貴算清楚今日賺了多少錢後,樂得合不攏嘴,拉着賈赦硬是請他去吃一頓好的,好好犒賞他。
而與此同時。
貢院內。
主考官柳意正用火折子點亮燭臺上的蠟燭,鄉試的卷宗都要糊名,白日裏又是人來人往,一旦動手就極有可能會被發現,他身懷老師重望,不敢不從,故而白日裏不敢下手,一直拖到今夜,才尋了個由頭進來動手腳。
“賈存周,賈存周……”柳意嘴裏念着賈赦的名字,手裏不停地翻找着賈赦的卷宗。
蠟燭的火光被微風一吹,就拉長了身姿舞動着,将卷宗上的那些字眼也照得模模糊糊,好似水中望月一般。
“找到了!”柳意把一本卷宗尋了出來,他略看了幾眼那卷宗上的答案,答得中規中矩,只可惜老氣橫秋,柳意心裏暗笑,老師就是太過看得起那賈恩侯了,即便他們不動手腳,想來他也定然是上不了榜的。不過,老師既然吩咐了,他也得照辦。
柳意将那本卷宗上的答案記在腦海裏,待明日查卷的時候,只需光明正大地将此卷宗黜落榜單便是了。
柳意記好了後,将卷宗放回原位,卻也不急着走,而是在卷宗中又尋找起蔡良的卷子來,他這回很快就找到了蔡良的卷子,取出來就着蠟燭的燭火瞧了瞧,連連點頭,暗嘆不已,這徐尚書的侄子就是不同,這篇文章寫得的确是上佳,點為解元,想來也不為過。
柳意将卷子看了幾遍,重新放了回去。
他吹滅了蠟燭,笑着出了門。
守門的門子恭敬谄媚地道了聲大人慢走。
柳意點了下頭踏着夜色而去了。
而屋子的角落裏。
卻是悄無聲息地走出來了個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冷笑了一聲,事情果然跟爺所料的一模一樣。
他上前去,輕輕地在那第一張卷宗上的名字摸了一下,卻是從那上頭摸去了一張紙條,再仔細一看,那卷宗哪裏是賈赦的,分明是蔡子恒的。
而另一張則分明是賈赦的。
黑衣男子得手後,便悄無聲息地離去。
寂靜夜色,将一切的鬥争都掩蓋于無聲無息。
翌日,了卻一樁心事的柳意滿面春風,尤其是在看了一張文辭潇灑飄逸的卷宗後,臉上的笑容就更加盛了。
“諸位大人瞧瞧這份卷宗,本官覺得,此卷宗當為此次鄉試第一。”
衆人湊上去瞧,柳意誇得倒是不假。
這幅卷宗破題、承題都頗為不俗,難得是全篇讀下來,只叫人覺得口齒生香,字字珠玑,既不過冒進,又不失朝氣,難得,委實難得!
“諸位再看這一卷,這一卷和方才那一卷相比,差的可就遠了。”柳意拿出他以為是賈赦的卷宗,嗤之以鼻地點評道。
衆人低頭去看,的确如此,若是方才沒看那幅卷宗,這張卷子還算差強人意,勉強也能上榜,但他們剛才看了那麽好的一篇,再來看這一篇,就覺得俗氣老套,暮氣沉沉,毫無大家風範。
“唉,此學生當多學多思多看,下次再來吧。”有人摸着胡須點評道,言下之意就是要不取了。
柳意本就是故意如此,見衆人遂了他的意,眼裏掠過得意的神色,輕飄飄就将他以為是賈赦的卷子丢到了“不取”的名列,而另一張卷子則列為了第一。
柳意自覺把所有事情都辦好了,其他的事便都不放心上,一到了時間,就迫不及待地去到徐府邀功。
徐成松聽到他将所有的事都辦好了,贊許地點了點頭。
蔡良卻耐不住性子,急切地看着柳意。
柳意知道徐成松沒了嫡子,這侄子日後說不定就成了兒子了,有意想讨好他,便聞弦知雅意地說道:“說起來,老師真是太謙虛了,子恒的才學當個解元綽綽有餘,您是沒聽到,今日,其他人對子恒的卷子也是百般誇獎。”
蔡良心中大喜,嘴角忍不住翹起,這解元比不上會元、狀元,但也足夠風光了。
況且,賈赦那家夥名落孫山,而他卻成了解元,現如今風水輪流轉,過幾日,他可得好好地奚落他一番,好叫他知道,誰才是外舍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