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聖旨
阮妗華宮中的日子可算是度日如年,而丞相府中,同樣覺得自己度日如年的還有喜兮。
她近日十分憂愁,每天都閑得緊,并非憊懶,只是身為一個乖巧伶俐的貼身婢女,自阮妗華入了宮,就沒人來使喚她,害得她不得不每日都将阮妗華的屋子從裏到外,打掃一遍又一遍,或是到花園中去找阿寶閑聊,好在最近她實在是太閑了,連老管家都看不下去,便給她又安排了個差事——打掃書房。
這日她打掃好了書房,正關了門,一轉身就見丞相大人遠遠地走了過來,她忙忙上去迎接,垂頭前匆匆掃了眼,覺得相爺今日臉色似乎有些凝重,她不禁胡思亂想起來,莫不是她家姑娘在宮中出了什麽事?
阮相似乎的确心裏有事,只是揮了揮手便讓她退下了,他深鎖眉頭的樣子喜兮是瞧見了的,不過她一點都不為自家相爺如此煩惱而感到心有戚戚,反而這樣,她更覺得安心不少,畢竟往日相爺這番樣子,可都是憂愁朝事的,想來她家小姐心思玲珑剔透向來讨人喜歡,估摸着是不會出什麽意外的,這麽一想,她便輕松起來,乖乖巧巧沖着阮相行了個禮,退下,腳步輕快地朝着後花園走去,心裏掂量着找阿寶要幾盆好看的花,擱在姑娘屋裏,若她回來,見着鮮花,必然心情也是好的。
喜兮想到這裏,甚至是不由地哼起小調兒來。
她雖是相府的丫頭,可是因自小與阮妗華一塊兒長大,阮妗華對她也是極好的,故而她心裏眼裏都只有自家小姐,旁的人,哪怕是相爺,她也是不顧的。
阮相正有心事,自然不會去關注一個小丫頭此刻的心境,他面帶愁容地進了書房,反手關緊了門。
屋裏一切陳設皆如往日,沒有什麽異樣,但他淡淡掃了一眼屋子,卻并沒有如往常一般坐下,而是屈起食指,在書桌上輕扣了兩下,緩緩道:“出來吧。”
本來寂靜無人的房內突然響起衣袂破空的聲音,再看時,阮相身後已經出現了一個黑衣人,來人全身上下都仿佛隐在黑暗中,哪怕是現身了的,周身那股氣息也是淡得讓人幾乎可以覺察不到,仿佛沒有存在感一般,極容易讓人忽略掉。
阮相做了丞相這麽多年,見得光的,見不得光的事,做的并不少,總有些可用之人,是不會擺到臺面上的。
因此他并沒有對黑衣人的出現而感到絲毫詫異,他開口道:“如何?”
黑衣人立刻回道:“目标在途中經歷了兩次暗殺,不過并未受傷,現已安全抵達燕國邊境的流漢城,預計很快就将啓程回往燕國都城。”
阮相沉吟片刻,又問道:“可查出刺客是哪裏的?”
“禀相爺,一波是膺陽王府的死士,另一波刺客屬下還在追查。”
黑衣人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早知那膺陽王面上一直自诩為葉君垣叔父,對葉君垣掏心掏肺,實則根本就是一派道貌岸然的作風,那葉君垣雖非庸人,但因一直以為救他并将他送往燕國的是膺陽王爺,所以一直心存感恩,不曾看清。不過他确實沒想到,竟然還有另一波人意欲加害于他,想讓他不能活着回去,而且這波人……還是離岸所查不到的……看來這其中必然還摻雜了別的勢力。
“陛下有何舉動?”
“宮中探子回報,陛下只是與膺陽王見了一面,亦知曉相爺對葉君垣之事并非不知,而且……”說到這裏,離岸猶豫了一下。
阮相回頭直視他:“繼續說。”
“而且陛下這幾些天日日都與小姐一同用膳,并且已經拟好了冊封诏書,将在八月初八昭告天下。”
阮相在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臉色就沉了下來,但當聽他說完的時候,面上已無異樣,仿佛剛才一時的不快只是別人眼花所致,不過他問起阮妗華,還是關心的語氣:“她近日身體可好?”
“禀相爺,小姐從地宮出來的時候就沒有大礙,似乎……被保護的很好。”
這句被保護的很好,并沒有讓阮相展顏,他稍稍一想,就知道阮妗華是為何被保護的很好,他本不欲讓這兩人見面,千般算計,百般思量,到底還是逃不過命運的安排,他代替妻子背負命運,只換來她的身死,想讓女兒避開,雖無意,卻一步一步推她陷入更深……
難道真如那人所說,他強行去改變元家的命,的确會殃及池魚麽……那他這麽多年來做的,全是徒勞麽?!
想到這裏,他心神大恸,一口腥甜湧到喉間,他強行抑住,卻咳出了聲:“咳咳咳咳……”咳了好半會兒他才停下,說道,“你下去吧,繼續完成你的任務。”頓了頓,又道,“找兩個身手好的,保護好小姐,宮中不比外頭,千萬謹慎,若被人發現,你該知道後果。”
黑衣人自然明白,宮中不比外頭,若是任務失敗被人發現,就要做到死無對證,才不會留下痕跡,像他們這樣的人,身手了得卻情感麻木,如同工具,這是訓練者所需要的最好結果,若是有所意外,那這件工具,就可以被摧毀掉了。
他垂頭道:“是,相爺,屬下告退。”
阮亦艾未曾理會黑衣人的突然消失,只是負手向書房內裏走去,這是一個簡單的休息的小隔間,一張床榻,床榻中間擱了一張小桌,桌上只有一盞十分精致的白瓷蓮花燈,蓮花形樣的底座,燈罩是水晶所制,此刻雖是白日,但因隔間光線暗淡,所以燈中燭火依舊燃燒着。
靠榻邊的牆上挂着一幅畫,畫中女子素衣白裳,眉目半斂,漫不經心地執着一枚棋子,雖然只是畫,但女子神态氣韻卻極好的呈現于畫上,仿佛确是讓人看見她下棋時那種慢條斯理的慵懶和勝券在握。
而阮亦艾,就站在隔間的門邊,靜靜地凝望着牆上的這幅畫。
***
喜兮蹲在地上,拿根木棒不停地戳着地,把土都給翻了一波又一波,這個時候阿寶端着一盆美人蕉走了過來,一見她又在做破壞,趕緊邁着步子跑了過來,遠遠地嚷開了:“喜兮姐!喜兮姐!”跑近了,放下手中東西,轉頭嚴肅地對喜兮道:“喜兮姐……你這樣,會壞了樹根的。”
喜兮一丢手中木棒,擡頭眼巴巴地望着他:“阿寶,我不開心吶。”
阿寶也蹲了下來,把她捅的土洞給埋上,說道:“你把這樹根弄壞了,不高興的就是張師傅了,我還會受罰的。”
喜兮這才不鬧騰了,席地就坐,捧着膝歪頭看阿寶填土。
阿寶原是胭紅閣的龜奴,年紀小,老受氣,後來阮妗華就叫喜兮去把他贖了出來,可還沒來得及顧得上安排什麽就給送進了宮裏,于是阿寶就被老管家送來跟着張師傅管花花草草,雖然也是下人,但比起妓院裏當龜奴,可好了不少,喜兮同他相處了一陣子,才明白自家小姐為何贖他,這阿寶雖長在那樣的環境,但心地特別幹淨純真,而且為人極好,相處也是極舒服的,有時喜兮也會慶幸小姐良善,沒讓阿寶污在了那種地方。
她如今常常就來找阿寶發牢騷,阿寶都是多聽少言,故而喜兮愈加愛來找他,兩人也越加熟悉。
“張師傅經常罰你麽?姐去幫你找老管家換個差事。”其實喜兮比阿寶還小上一歲,只是阿寶乖巧得緊,像個小弟弟,所以喜兮自然而然把自己看做了大姐姐。
阿寶搖搖頭:“張師傅對我挺好,教了我不少東西。”
喜兮看阿寶一副十分滿足的樣子,不由又有些郁悶,嘆道:“小姐還在皇宮,也不知什麽時候能回來……小姐若在的話,平日裏也是會教我讀書認字的。”
阿寶一聽,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亮了起來:“小姐還會教你讀書寫字麽?”
喜兮得意:“當然呀!我家小姐可厲害了,對我們下人也特別好,從來沒對我發過脾氣,總是笑眯眯的,其實我知道小姐有時候心裏并不高興,不過她難過的時候,對着旁人也是笑的,別人就覺得她沒火氣好欺負,謝家少爺說話就總是沒輕沒重的……”說到這裏,她聲音輕了下來,本來亮晶晶的眼睛也黯淡了,慢吞吞道:“恐怕是這樣,才惹得小姐生氣,不願見他了。”便再也不來了。
最後的這句被她吞到了肚子裏,她覺得要是說出來未免就有些太恬不知恥了。
好在她沒有再說,阿寶亦是沒有再問。
這個時候,一向與喜兮交好的采薇小跑着過來,未平穩呼吸,急急道:“喜、喜兮,出大事了……老、老爺讓我們所有人去大廳。”
喜兮起身急問:“什麽事?”
“宮中來了公公,說是要宣聖旨,阿嫲說,小姐怕是要留在宮中了,這聖旨恐是與此有關。”
喜兮蹙眉想了一想,拽住一旁突然沒了聲響的阿寶,道:“我們快去。”
三人趕到廳上的時候已是有些晚了,老管家跪在地上擡頭責備地看了他們一眼,只是一掃轉瞬又低了頭,喜兮偷眼望了下,見自家老爺直着身子跪在最前排的地上,兩個公公端着聖旨趾高氣揚地站在前頭,喜兮拉着阿寶噗通一聲就跪下。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欲兼修家國之容。阮氏女妗華,毓秀名門,性秉溫莊,度娴禮法,容态端娴,母儀備美,今仰承太後之懿命,冊以為後。欽哉。”公公言罷,恭敬合上聖旨,揚聲道:“請相爺接旨。”
“臣偕同家眷……接旨謝恩。”
喜兮在後頭看見阮相起身接旨,并與宮中來的公公小聲細談,此刻那位公公堆着笑,滿臉的褶子,十分滑稽,她卻更多地瞅着阮相的臉色,總覺得小姐被冊封為後,相爺似乎并不十分高興。
阿寶不曾識文斷字,又因緊張,那太監尖利的聲音他并未聽清,站起後茫然四顧,見衆人都是一臉驚喜之色議論紛紛,不由詫異,挨着喜兮耳朵問道:“喜兮姐,這聖旨,說的是什麽?”
喜兮這才回過神,她愣愣地望着屋外,此刻忽的下了一場沾衣秋雨,絲絲縷縷從檐瓦間漏進室內,細小地似不會沾濕點地。
她轉頭看着一臉困惑的青澀少年,啞着聲音道:“小姐她……要做皇後了……”一雙黑亮圓大的眸仁眨着眨着,忽然就帶了霧氣,粉色的唇角一抿,一撇嘴,哇的就哭了。
阿寶臉色一變,見屋內衆人都是喜笑顏開,生怕喜兮這不合時宜的表現引起旁人異議,忙拽了她從後門溜了出去,屋外秋雨漸盛,哪怕是極細的,也很快濕了二人的頭發,風拂葉動,蓋過了喜兮這毫不掩飾的啼哭聲。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更……木頭先道個歉……最近受了點刺激,總算調整好了心态~~~
感謝沒有離去的姑娘們,愛你們麽麽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