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威脅
她一路随着內侍來到耀光殿外,內侍向着她伏了一伏,請她先在屋外候着,便進去禀報了。
阮妗華恭敬地垂着頭,望着地下眼前的石階,心裏猜測着魏塵奕召喚她來是何事,也在盤算着她該做什麽,她欠缺的是什麽,她既然下定了決心,就一定要做,雖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是不代表她有拖延下去的耐心……不論魏塵奕召她來所為何事,與他更深層次的接觸,就是一個最好和最及時的開始,未來的路還長,她不怕。
她閉上眼,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總會好的,一切,欠她的,和她欠的,都會解決掉的。
便在這時,這魏宮的第一內侍大人李賀出現在了殿門口——并不是方才喚她的小內侍,李賀笑眯眯道:“皇上有請,姑娘随奴才來吧。”
阮妗華這才睜眼,邁動了步子。
此時黃昏時分,夕陽西斜着,天邊晚霞色澤絢麗非常,彤雲漫天,她盈盈的雙瞳平靜如水,在霞光的映襯下意外的明亮自信,然而踏進殿內的一瞬間,寒意湧來,令她的目光不由得閃了閃,阮妗華順手攏了攏衣襟。
她一擡眼,就看到了正襟坐在案旁的魏塵奕,他正提着筆,卻沒有動,半斂着目看着桌案上的奏折,神色靜默着,不知在想些什麽。她進來的時候他顯然是知道了,卻什麽也沒說,只揮手讓李賀退下,許是之前就吩咐了,又或者李賀本就是個人精,他一個眼色,殿內所有侍奉的宮人皆退了下去,稍待一會,她甚至聽見了門被合上的聲音。
阮妗華鎮定地跪地叩首道:“民女阮妗華參見陛下。”她頭擱在伏地的雙手上,更是感覺到了絲絲涼意。
然而魏塵奕卻仿若未聞,視線還是留在奏折上。
她自然是不能起身,只能安安分分地跪着,心中不由忐忑,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跪着了,地上很涼,從膝蓋骨處直接透了進來,他沒有反應,卻隐隐有種威懾力傳來,這是她以前從未感覺到過的,到底當年與今日,心态完全不同。
此時殿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任何一絲細微的聲響她都聽得清清楚楚,她伏在地上,能聽見自己平緩的呼吸,身體也因呼吸有靜靜的抽動,但奇怪的是,上頭的魏塵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除了呼吸聲,似乎他只是在沉思,卻沒有動。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魏塵奕翻過了一頁奏折,然後擱下筆的聲音。
他終于說道:“你起身吧。”
“謝陛下。”阮妗華如釋重負,輕輕籲了一聲,撐着地站了起來,雙腿有些顫抖發麻,她強撐着穩住,挺直了身子,怔怔地望向他。
這個人……
這個人吶……
這個人曾經是她那樣深愛的人,他的眉眼、神色與當年她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完全相同,他穿的是這天下最高貴的顏色,明黃的衣上繡着五爪金龍,尊貴至極,可是他卻五官姣好若靜女,眉眼清疏面若冠玉,清朗優雅俊逸非凡,他若笑起來,便是如春風拂面讓人覺得舒服的人,偏偏,他是皇帝,是站在這大魏權力最高點的人——她曾經愛極了他。
也許是她看他的眼神太過複雜,他輕輕蹙了蹙眉,她才如夢初醒般整個人一驚,忙忙收斂了目光。
她還是太大意了,竟沒想到他對她的影響還是這麽大。
“丞相今日入朝向朕提了下,似乎很是擔心你在宮中不習慣。”他淡淡問道,語氣不親不疏,讓人聽不出喜怒。
阮妗華立刻回道:“謝陛下關心,蒙聖上庇佑,太後娘娘眷顧,民女在宮中一切安好。”她說的時候語氣很平淡,可是措辭中還是不免帶了幾分谄媚。
他仔仔細細地打量着她,阮妗華甚至是感覺到他的目光如同實質性一般撫過了她的眉眼,甚至更甚。
魏塵奕他本該是聽慣了這類辭藻的,說出來的話卻讓她奇怪:“朕何曾庇佑于你?不過昨夜見了一次罷了。”
阮妗華往日是和他坦然相交,她一心為他,他也毫無隐瞞,這才會自認為了解與懂他,可是現下這種情景,她确确實實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不過他提到了父親……她偷偷望他神色,卻見他眉色淡淡并無悲喜,于是再度下跪,聲帶顫抖:“陛下聖明,民女……民女未曾妄言……”說到這,她又故作沉默了下,變得平靜,繼續說道:“昨夜火起之時,民女确實心中慌張至極,後來殿外得見聖顏,才感心安,所以說聖上庇佑,卻是民女的真心話。”
“哦?”他輕輕笑了下,起身走到阮妗華面前,此刻宮燈已亮起,将他的影子拖在了地上,仿若寂寞的光影流動着,直到她得以看見他明黃的長袍一角。她更低地伏了身子,不料卻突然被他伸出的手拉住,他動作輕柔地,卻不可違背地拉起了她,讓她看向他的眼睛,抿唇一笑道:“朕既然對你來說如此重要,不如就做朕的皇後如何?”
阮妗華腦子裏轟地一聲如雷閃過,眼底裏迅速地蘊了驚恐、詫異和膽寒,恰是許久都沒有半毫喜悅慶幸之色,而這些,都是明明白白地映進了魏塵奕的眼裏。
“你不願?”他的笑意似有些僵在了嘴角。
她卻遲遲都沒有回話,可是瞧見他有些僵硬的笑容,又怕引得他生了怒意,于是避開他目光,垂頭道:“民女惶恐……”她只能這麽回答,換做前世,這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哪怕是現在,他說的這一句可願嫁他為妻做他的皇後,已經是讓她欣喜若狂的事了,偏偏她沒有辦法真真正正地高興着,只因為這世間不論是何事,但凡是沾了權勢利益,就不再純粹。她更是清楚,魏塵奕總不會是對她一見傾心了的……
她聽到她心底裏的一陣嘆息,那樣的無奈無措。
魏塵奕看她的目光很是清澈,沒有氣怒也沒有悲傷,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所以不會因為一個陌生人的一句拒絕和不幹脆而感到不快,但他繼續問着:“你為何不願?朕聽說,你并沒有心上人。”
她不知如何回答他。
這其間的原因太過複雜糾葛,她根本就不能告訴他,可是她該怎麽說呢?她是丞相之女,本該嫁的就是尊貴之人,哪怕不是皇帝,也不會差到哪兒去,若是皇帝,那便是極好極好的事情,他好看,又是溫柔的,還是皇帝,尋常女兒家若是不追求願得一心人這類矯情的事,能嫁得他,做的還是皇後,該是最好的歸宿了。
願得一心人……
她突然間有了想法,于是咬唇道:“陛下所言,讓民女稍覺惶恐,只是、只是……娘親說過,希望民女這輩子歡歡喜喜……莫要嫁于三妻四妾的薄幸郎兒……”說到娘親時,她心底微微痛了下,一擡眼見魏塵奕臉色微變,又撲通跪下,凄聲道:“民女鬥膽有罪……只是、只是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後嗣更是涉關天下百姓,民女根本沒有資格要求于陛下。又因、因娘親所言俱是為民女,民女若有違背豈非不孝?求陛下成全!”
魏塵奕久久未言,阮妗華則屏住了呼吸,她早已忘了自己是為何而來,只心心念念着莫要成了他妻,可是他的沉默,卻給了她平靜思考的空暇。
她為何拒絕?她不該拒絕!這簡直是再好不過的機會,成為他的妻子,做皇後,成為這後宮之主,沒有什麽比這個身份地位更加方便的了,她的心頭猛跳起來。
可是下一秒魏塵奕的話卻給她潑了把涼水,他道:“罷了。”他一點沒有強求,他的聲音聽來甚至有幾許疲憊,又像是松了一口氣,倒讓阮妗華有些愕然起來。
魏塵奕似乎也覺得自己身為一國之君,這般輕易放棄委實有些不合時宜,于是又接着道:“孝義卻是該放在第一位的……朕諒解你。”
“謝……陛下。”阮妗華扣頭謝恩,閉眼深深地伏下之時,她腦中忽然湧出兩個人的面容,原來……她再怎麽下定決心也沒有辦法真正冷心冷情……這才是拒絕的理由。
她心道:秋雨,該是你的郎君,我還你可好?迷蒙黑暗中,她仿若看見謝秋雨粲然笑着,她說,好。
阮妗華感覺到了冰涼的液體在臉上滑落,然後聽見魏塵奕叫她起身退下去的聲音,這才站起,低着頭退了下去,一直沒敢再看他一眼。走出殿門口的時候,宮人看見她臉上的淚跡顯然詫異了一下,倒是李賀公公沒有半毫異樣的表情,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湊上前道:“姑娘可是要回祥寧宮去?”
阮妗華點頭道:“正是。”
“讓奴才派人領姑娘回去吧?姑娘地兒不熟,天色也不早了。”
“有勞公公了。”
“姑娘客氣。你們兩個,過來,随姑娘回祥寧宮去。”
應聲跑來了兩個面目清秀的小太監,都提着小燈,這就候在了阮妗華兩側,秋季日短,此刻天色已是全暗了,夜涼如水,好在這兩小公公提着燈籠在前走着,精致的宮燈搖曳着,道路也是明明暗暗的,她一路都在沉默思考,竟是很快就到了祥和宮宮門前,阮妗華在臺階站住,回身對兩個公公道:“公公們辛苦了,此處燈火通明,不勞公公了。”
那兩人于是應了。
此刻祥寧宮宮門還沒有落栓,大半地敞着,她猶豫了下,還是慢慢推開這厚重的門走了進去,擡眼一掃,就見侯太後的屋子裏還亮着燈,她神色複雜地看了許久,然後默然地轉過身,想将這宮門掩上,正掩着,就聞見後面有人喚她。
“姑娘回來了?”
阮妗華回頭去看,卻因天暗瞅得不真切,于是上前了幾步,才看清是侯太後身邊的芸香嫲嫲,于是道:“正是,嫲嫲可是找我有事?”魏塵奕前來喚她的事祥寧宮中的人自然都是知曉的,所以芸香來找她必然還有別的事。
果然聽她道:“姑娘回來便好,太後娘娘想見姑娘。”
夜風習習,很涼,正如她此刻心中的感覺一樣,她站在這祥寧宮寂靜的庭院裏,望着侯太後屋裏隐隐綽綽的投影,平靜地說道:“知道了,嫲嫲領我去吧。”
終究還是要見到這個女人了……
這個前世真真正正害死她,又害死謝秋雨的人。
這個毒殺先帝扶持自己兒子登基的蛇蠍婦人。
阮妗華深深吸了一口氣,看着芸香進屋通傳,很快門簾就再度掀起,露出芸香的臉,她道:“太後娘娘有請姑娘。”
阮妗華于是進了屋子,還是那樣厚重沉悶的藥味,她暗自琢磨一番,恐怕這侯太後重病之事,卻并不是作假,果然這世間還是有報應一說的麽?多行不義必自斃,哪怕是再位高權重之人。
她進了內室,就見到榻上半卧着一個人影,幔帳皆已放下,她還是看不見這侯太後的面貌,阮妗華正要行禮,卻聽得她的聲音從幔帳後面悠悠傳來:“別跪了,就站着吧,哀家有話問你。哀家聽說,咳咳,皇兒今日找了你?”
阮妗華不知這侯太後是個什麽心思,擡頭凝望着那處帷幕,如實答道:“禀太後娘娘,正是。”
侯太後沉默片刻,道:“哀家知道皇兒找你為何……其實這也是哀家的意思。你父親為大魏鞠躬盡瘁,許你一個後位也是應該的,你何必拒絕?”
阮妗華暗道原來竟是她的意思,可是面上卻還是惶恐地下了跪,口中急道:“太後娘娘仁慈,民女爹爹效忠聖上是應該的事,民女與爹爹都不敢妄求什麽!”
“哀家的意思豈能說是妄求?哀家想許給你,皇兒也是同意了的,你的身份容貌品德皆是配得上的,你這般妄自菲薄是在質疑哀家麽?”這聲音已帶了怒意。
“民女不敢。”
侯太後哼了一聲,然後語氣緩了緩,問道:“哀家聽聞,你與謝将軍家的老三關系極好?”
阮妗華心中一驚,她與謝秋青勉強就算得上朋友的關系,何況她早已說了絕情的話,怎麽就成了極好的關系?而且……她在宮外的事這侯太後都能一清二楚,就代表她早已經盯上了她!她後怕起來,只含糊道:“民女與謝将軍的女兒是閨中好友,與她哥哥也算相識。”
她的解釋顯然讓侯太後滿意了幾分,她言辭也放得愈加和緩起來:“若是如此便好。哀家已定了決心,該是你的福分你就好好受着,莫想那些有的沒的,哀家早與你爹爹商量過此事,丞相大人也是不反對的,你若是執意不應,恐怕你爹爹與那謝家老三,都是不會高興的,可明白?”
阮妗華一下子呆住。
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她本以為已經過了這一關,沒想到真正的困難卻是在這裏,而且侯太後的态度強硬地讓她心驚,她竟然完全不能反駁她,甚至連談條件的機會都沒有!
她沉默着,侯太後也沒有催促她,似乎很耐心地在等她思考,這沉默的氣氛拖得越久,阮妗華就越覺得心顫得厲害,此刻屋中一片寂靜,只聽得燭火時而噼裏啪啦的一聲脆響,直到聽到了第二聲脆響,阮妗華才定了心。
她蒼白着臉,慢慢地,慢慢地叩首,道:“民女明白了,民女謝過太後……恩典。”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遲了更新……然後掉了兩收……果然是報應啊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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