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夢魇
可它頓住也只是一瞬,它用細長蒼白的手指攏住剛才因打鬥而松散開的鬥篷,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誰都不在乎,他們都該死,所有人。”
男子淡然一眼掃過去:“你真不在乎,他的那條命你就拿去,我不攔你。”
它沒有應聲。
男子用袖口将阮妗華額頭的汗水盡數抹去,動作很輕,珍而重之。
黑影冷笑着看着他。
“你在這地下待了太久,莫忘了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若是越矩,我們之間的約定也就可以作廢了。”此話一出口,已經是赤裸裸的威脅,足以讓黑影色變。
而此刻葉君垣已經從某閣樓中走了出來,他掂了掂手中的“戰利品”,笑了,這裏許多東西他帶不走,可是他卻拿到了這幾樣他最想要的東西,這就足夠了。
他回到亭子時,只見到阮妗華躺在桌上,一地的棋子被拂落在地,他自然不會認為這是阮妗華自己把棋盤打翻然後爬上去躺着的。
葉君垣朝四周看去,一切都寂靜無聲,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
他皺眉,看來此地不宜久留。
他想去喚醒阮妗華,卻見她臉色蒼白,表情很糾結,似乎入了夢魇。他試探着搖了搖她,毫無反應。
阮妗華額頭滿是冷汗,入睡後毫無防備,單薄的衣衫讓她寒冷到極致,然而她醒不過來,在夢裏,要被束縛到死。
她似乎看見,清芙穿着粉藕色衣衫亭亭站在她眼前,對她笑的親切,傾國傾城,下一秒,她的四周忽地綻開了一朵朵豔麗至極的紅花,将她簇擁起來,她的身體開始騰空,然後站在了花團的頂端,腳下有鮮血鋪開,四散在花朵之上,于是花朵愈加美豔,甚至奪人心魄。
清芙粉嫩的嘴唇變得殷紅,嘴巴一直無聲地動着,像在說什麽,可是她聽不見,清芙的表情焦灼起來,甚至變得驚恐,她一遍遍重複嘴唇的動作,卻還是傳不出來任何聲音,她那雙絕美清澈的眼睛瞪得極大,仿佛要裂開一般,鮮血從眼角,慢慢滴落。
她腳下的紅花突然開始瘋長,很快就将她整個人包住,清芙無助地伸出一只手,卻沒有任何人拉她一把,她的臉漸漸被花團埋了進去,唯有那只蒼白的手還探在外頭,形态扭曲,似在控訴。
阮妗華覺得自己在奔跑,她想拉住她,可是胳膊被不知從何處伸出來的藤蔓拉住,接下來是腿,然後是腰,那藤蔓是帶刺的,刺深深紮進她的肉裏,她看見自己的衣衫全都被鮮血染紅,血液沿着藤蔓滴下,那些包裹住清芙的紅花像是饑渴的猛獸,一下子就朝她奔來,然而她被藤蔓挂在半空,紅花渴求鮮血,聚在她的腳下叫嚣着。
原來清芙所站的地方出現了另一個人,她穿着正紅錦衣華美絕倫,戴着鳳舞九天的金黃頭冠,光芒萬丈讓人不可直視,她就站在那兒,冷冷地看着狼狽不堪的自己。
她認得她,死也不會忘記,她是親手喂下自己斷腸毒酒的人——段青鸾。
她就那樣站在那裏,忽然咧開了嘴,笑得暢快得意:“他對你絕情至斯,你再癡纏又有何用?阮妗華你有今天怪不得任何人,你不知好歹,不知好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阮妗華被她笑的毛骨悚然,她眼睜睜看着段青鸾的臉扭曲起來,然而即使是那樣的扭曲,她鮮紅的錦衣仍舊刺眼美麗,衣上所紋的浴血鳳凰,金絲繡成,鳳眼中卻滴出血來,越來越多,将整個皇族嫁衣浸透,段青鸾忽然輕蔑地瞥她一眼,轉身向一個明黃的身影走去,袅袅娜娜,風韻極美。
那明黃的身影轉過來,一張幹淨溫潤的臉,熟悉地叫她連呼吸都窒住。
他微微側着頭,與段青鸾耳鬓厮磨,夫妻恩愛和美,段青鸾時不時轉頭看來,眼波流轉,含情脈脈,嘴邊的笑嘲諷刺眼。
阮妗華忍不住阖上眼,然而這一切并沒有就此消失,她只覺得身體被什麽滑膩的東西卷住,那細長滑膩的觸感仍舊在身體上游移,她驚得一下睜開眼,發現綁住她身體的藤蔓全部變成了手腕粗大的鮮紅花蛇。
她掙紮着,驚懼交加,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叫一聲,遠處魏塵奕似有所覺,擡頭望見她的樣子,竟是微微一笑,她想起死前他對她的無情,只覺得此刻也受了晴天霹靂一般,他笑得那樣滿足,因她深陷險境而滿足。
他道:“報應。”
她頹然地放棄了掙紮。
這是夢魇,卻是她無法醒來的夢魇,她本就是該死之人,若是沉于夢中再不醒來,又有何不可?懦弱、卑微,這竟是她。
然而她并沒有如她所想死于一條條毒蛇之手,所有纏住她的蛇皆成兩半,像雨一樣紛紛落下,她幾乎能在夢中嗅到血腥之氣……有一黑衣男子背立于她面前,手中持劍,劍身上還挂着蛇的屍體,他渾身浴血,狀似修羅。
那男子将蛇頭踩在腳下,始終未轉頭來。
阮妗華想出聲道謝,可是不知何故嗓子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她想走到那男子面前,卻發現兩人越距越遠,直到黑衣男子的身影化作黑點,再離開她的視線……
她在夢中焦灼萬分,只覺得心中有一塊火燒火燎,讓她疼痛難耐,幾乎快要被火焰吞噬。
“熱……”
一陣冰涼猛地向臉上撲來。
她愕然睜眼,看到的是……葉君垣!她大驚坐起!
心髒仍在不停地跳動着,她幾乎能聽見撲通撲通的聲音,夢裏的一切皆是虛幻違背常理,卻差點讓她死于其中。
“你看見了什麽?臉色這麽難看?”葉君垣問道。
阮妗華看他手中拿着棋缽,有水滴下,心知他方才恐怕是用水潑她,才讓她擺脫了夢魇,于是扯動嘴角,想安撫的一笑,有點艱難,不過卻是在認真地笑着,慶幸沒有就此喪命。
看她笑了,葉君垣稍稍放了一些心,看着滿地的棋子,目光變得幽深,道:“你不知道中了什麽招,剛剛已經有別人來過了。”
而且,恐怕不是一個人……雖然現場看起來極其幹淨沒有絲毫淩亂,然而石桌側面卻留下了利物劃過的痕跡,方才他檢視時,也發現橋的另一側花壇中有一樹枝輕微折斷,來者兩人,怕是還起了沖突。
雖然不知……是因何起的沖突。
他忽地想到了什麽,深深看向阮妗華,笑容變得有些高深莫測起來,有寶于此,競逐之……他倒要看看,這些個在暗處戲耍于他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他葉君垣縱無天才,也不容人如斯算計!若非……他摸了摸懷中之物,才稍稍緩解了心中的焦躁。
他最後的動作沒有逃過阮妗華的眼睛,她不安地垂下了眼睑。
葉君垣方才的眼神,像極了一個侵略者即将勝利的時刻,沉着在胸而又野心勃勃。她控制不住地去想,他到底拿到了什麽?是什麽讓他這樣滿意?就算他是前朝的四皇子又如何,他如今是燕國的将軍,代表的是大燕,所作所為,針對的都是她的國家——整個魏國。她真的能放任不管,讓他帶着戰利品回到燕國,然後置大魏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麽?
前世,燕魏邊境戰事紛起,血腥屠殺避無可避,後又驟起天災,各地告急奏折紛紛上報,那時的她,連夢裏都是百姓們哀嚎的面孔。而如今……她怎麽能……
阮妗華的心驟然縮緊。
可她終究什麽也沒說。
只是靜靜地蹲了下來,撿起一枚黑色棋子——正是沾有血跡的一枚,然後道:“這棋局詭異異常,能惑人心智。”
“你方才是被魇着了?”
阮妗華點點頭,道:“是我大意了。這局棋,局中有局,我解不了。”她的棋藝其實不弱,自小娘親從不教她女紅,只叫她讀聖賢書,教她下棋,她也如母親所願,對這些衷情遠勝于平常女兒家喜歡的東西,後來她也常與譚千奉對弈,一下就是一夜,甚至幹脆宿于鑒史殿,以致第二日上朝都是哈欠連連,然而礙于禦丞威嚴,不得不極力克制,總惹來譚千奉苛責,但是若是再下,還是如此循環。他對她向來嚴苛挑剔,卻也在棋藝上認可了她。可是面對這盤棋,她那點本事,顯得如此的不值一提。
她真的很好奇,布下如此珍珑棋局的人,到底生了怎樣一顆七竅玲珑的心。
因心存敬意,她将地上的這些棋子一一撿起,重新放回棋缽之內,因是蹲着,聲音也低低的:“你在這裏……拿了什麽?”
葉君垣本是噙着一絲笑,抱胸涼涼地站在旁邊,她做的這些在他看來,是毫無意義的事,如今乍然聽她一問,便悠悠道:“一份藏寶圖,一本兵書。”
阮妗華手中的動作未停:“什麽兵書?藏寶地又何在?”
他對她的直白稍感詫異,可是也沒想要隐瞞,回答道:“藏寶地不知,兵書封皮上寫的是‘天罡陣法’。”
她拾棋的手稍稍緩了一下,卻并沒有停下,直到将最後一枚棋子放進去,才捧着棋缽站起,擡頭朝葉君垣微微一笑:“那我可要恭祝将軍了,喜得寶物。”
葉君垣定定地望着她。
她笑得沉靜坦然,似乎真的是發自肺腑誠心誠意地祝賀。
可是在他看來,這聲恭賀并沒有讓人覺得半毫的愉悅,他不再去看,将視線放在了鎖鏈上的巨大棺柩,這墓室頂是白色的,不知是什麽材質,竟讓這地下墓室亮如白晝一般,若非看不到任何活物,恐怕真的會誤以為此處是外界了。
這座地宮的規模和耗資,也許真的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略少,過渡一下,劇情略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