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饒是地獄,我也陪你去
發簪是我送給他的,我只是覺得白玉木蘭很襯他,便買了送他。後來他向我表露心跡才告訴我,發簪是不能随便送的,是定情之物。
我那時候回答他,那是男女之間,我們同是男人,哪有那麽多的講究。
他只是鬧着說不管,就當是定情之物了。
我等了他兩年,既沒等來人,也沒等來他的骸骨,只是一支發簪還于我,便是還情了。
國姓葉氏,其名為熄,是薪火不熄的熄,也是熄滅的熄。
天潢貴胄,萬人之上,自有他該做的事,可做這些事情,萬不該撇下我。
曾幾何時,我也是一位想要以身報國的仕子文人。
至于這些銀票,別說給自己贖身,哪怕是給整個樓裏的人贖身都夠了。
“多少錢一晚,買你一輩子夠不夠?”
那時我只覺得生氣,覺得受到了羞辱,如今卻想啊,不說一輩子,下輩子都夠了,這個人,這條命,這顆心,都是你的,生生世世。
【若:
見字如晤。
相別已一月有餘,吾之思念日盛。只歸期不定。
……
望卿珍重。
戌亥年春殷息謹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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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
離別已久,餘在京安好。
……
海天在望,不盡依遲。
戌亥年春殷息謹書】
這些書信,大多表達的都是思念和牽挂之情,既沒有說他在京城的近況,也沒有說他何時恢複的記憶,何時當上的王爺,何時生病受傷……
更沒有寄到自己的手上,而是到最後以這種方式到了自己手中,也不知他是想讓自己忘了他,還是想讓自己永不再忘記。
“主人未曾離世,只是過不了多久便要離世了。”富商跪在我面前,似乎有什麽要求我。
“什麽意思?連我最後一面都不想見嗎?”我捂着臉問他,其實我是哭了。我同他的感情,從一開始,就大錯特錯了,明知是錯,我卻還想着走下去,這便是更大的錯。
“主人在姑蘇別院,只求公子救救他,或許只有你能救他了。”那人不住地給我磕頭。
我攔住了他的動作,只請他講明白。
“公子去了便知道了,主人要殺我,我亦無怨,只要他能活下去。主人三歲時我便跟着他,他的母妃在他七歲時便去世了,十四歲時失蹤,失蹤的緣由無非是皇家內鬥,後來回來朝局動蕩。他這一生,得到的溫暖太少了,他說在您這的四年,是他最開心的四年。我說你還可以回去,不趟這趟渾水。他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我若逃了,葉氏的子孫都逃了,內憂外患,百姓又哪裏來的安定和太平,何況,我在意的那個他也不會安定。”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确實像是他能說出來的話,他的心裏,先是有國,才是有我。這是他的責任,我亦不能怪他:“然後呢?”我問。
“在他眼裏,你同這天下一般重要,否則他也不必這般着急。”富商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似的,“他本來有更緩和的法子的。那些人往主人的後宮中塞了許多女人,甚至還有他們的子女,只是眼線罷了。主人沒有碰她們,哪怕只是做戲。他很想你。”
“你帶我去好不好。”我拉着他起身,便是一刻也等不得了,我曾經害怕過,害怕很多事情,但其實感情并沒有對等與否的說法,我害怕去擁抱這段感情,因為種種的現實原因,但喜歡了就是喜歡了,現在我只想到他身邊去,不論未來如何,不論俗世偏見。
我帶你去就算是背叛了主人,但我還是要帶你去見他。他告訴我,背叛主人的下場只有死。我說不會,我幫你求情。
他卻拒絕了我,殷息現在無權無勢又不能東山再起,隐逸山野,他大可不必這樣。
天地君親師,忠孝二字似乎刻在了大部分人的心裏。
我告訴他,你可先不必自殺,等我先見了你家主人,看他如何處置你。
殷息坐在院子裏,陽光照在他的身上,似乎有四個字很适合現在的場景,歲月靜好。
我故意放輕了步子靠近他,才發覺他坐在輪椅上且不算,似乎還眼盲了,眉眼間隐隐是中毒的症狀。
此刻,我的眼淚便再也止不住了。
“誰?”盲人的聽力總是好的。
“你也舍得?到手了就不會珍惜了,你也舍得撇下我不管。”我蹲在了地上,只覺得無力,死命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若若?”他似乎有些慌亂與緊張,聽着聲音辨別我的方位,一手搖着輪椅一手向前伸去摸索,“你怎麽找到這的?”
我怕他不方便,又傷到自己,他只動作了一會,我便靠近他拉住了他那只伸出去的手。
“我怎麽舍得丢下你,我只是沒多少時日了。”殷息的語氣有氣無力,唇色也是蒼白,一只手卻緊緊地拉着我,既然那樣舍不得我,又何必這般狠心。
“是真的時日無多還是不想治?你覺得你即便是解毒了,沒了雙目也沒了腿,存在也無甚意義,不能照顧我,甚至是我的拖累,這世上,你也只喜歡我了,那你也是真狠心,真舍得。你信不信,若有一日你離開了,過奈何橋的時候,我只在你後一個。”我順勢蹲下,蹲在了他的面前,殷息的容貌倒是沒什麽變化,只是滄桑了許多,不像是剛及弱冠的年紀,“我十四歲之前,本以為我會榮華一生,十四歲以後,我學會了認命和人情世故,是你拉了我出來,又怎麽舍得再将我推入黑暗?”
“當初是我纏着你,你又覺得我年幼,不同我計較,我還說了許多混賬話,或許在你心裏,筝月更配你……”他的一只手摸索到我的頭發,又順勢往下,摸着我的臉頰,溫柔至極。
“你是這麽想的?”我只覺得眼睛幹澀,“也對,我從未對你表露過心跡,哪怕是說喜歡,也像是被你激的。可你要知道,你在我這裏,從來都是不同的,你可能說我把你當做弟弟,可沒人會同弟弟做那種事,讓我陪着你好不好,我們一起,好好活下去。”
可能是因為這兩年的事情,殷息的性子連我也有些捉摸不透了。
他的手只是從我的臉頰摸到了我的脖頸,摸索到了我的喉結便不再動作。
我覺得有一絲冰涼,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殷息彎腰,同我的臉貼的極近:“這兩年,你又同多少個男人好過。”
我明知他是故意想惹我心傷,趕我離去,可我依舊忍不住會難過,此時又用他那粗粝的手指摸了摸我的唇。
呸,說這種話還占人便宜,不要臉。我現在真的生氣走了才是傻子。
“也就幾百個。”我說完就看見他那張青筋跳動的臉格外有趣。
“葉熄,你不說假話。會死嗎?”我問他,“你總以你自以為是的觀念來保護我,以為這樣是對我好,可你有沒有想過,我真正需要的是什麽?你總喜歡替我做選擇,卻有沒有想過,這個選擇,我或許根本不想要。也對,你至高無上,九五至尊,也習慣了替人做選擇……”
我話還未說完,就被殷息攬入了懷裏,同記憶中的擁抱不同,如今的他瘦弱得讓人心疼,我怕他難受,只是虛虛地坐在他腿上。只覺得脖頸處有些濕潤。他哭了,我想。
“我怕我舍不得你,我怕我不狠心推開你會忍不住幫你綁住,哪怕這不是你所願,我怕我去世了,也忍不住一起拖你下地獄。”
“那就将我綁住,那就帶我一起走。”我抱着他,告訴他。
郎中說,眼睛是治不好了,腿倒是還有望複原,總歸活着是好的,至于天下太不太平,殷息該擔的責任都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