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在池兮空看來,那天林無花回來,真沒什麽特別的。
林無花還是那個林無花,安兮臣還是那個渾瘋子。
方兮鳴硬要她說點名堂出來,她也說不出來。只好複述了一遍當天情形,說道:“那天……我記得是安瘋子炸了山門,把我們全都引了出去。然後我們等到山門口的時候,看見他站在那些被炸掉的石堆上頭,手裏扯着林無花的衣領……”
池兮空說時看了方兮鳴好幾眼,生怕自己哪裏說錯了惹他不高興。
方兮鳴雖然兇,面無表情這方面卻修煉的爐火純青。無論池兮空看他幾次,他都還是那副表情,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池兮空壓力極大,卻又只能說下去:“……然後……然後他就還是那個死樣子啊,說我們慢,就把渾身是傷的林無花扔了下來。幸虧曲師叔眼疾手快接住了。師兄你又問他都幹了什麽,他就說懶得告訴你,就回去了啊……”
前因後果她都說了一遍,說完後,池兮空又問道:“哪裏不對勁?”
“很不對勁吧。”方兮鳴向後一靠,仰着腦袋道:“他都把人抓走了,為什麽還要還回來?他殺了那麽多同門,為什麽偏偏就把她放回來了?為什麽非要留她一命?她和那些同門有哪裏不同不成?”
池兮空經他一提,這才“啊”地驚呼一聲,發覺其中确有蹊跷:“對啊!”
“之前他試圖以一具無名屍混肴視聽,被我識破之後,應當趕快殺了她才對。”方兮鳴接着道,“如果假設他一開始是那麽打算的,但事情敗露後反倒将她還回來,那麽就證明,期間發生了什麽計劃之外的事情。”
池兮空被方兮鳴說暈了:“啊??”
“……”方兮鳴看了她一眼,難得好脾氣的重複了一遍:“你看,他非要大費周章的布置一具無名屍,自然是有他的理由。林師妹修為在他之下,他為什麽不當場殺了她?”
方兮鳴把推斷碎成幾段來說,池兮空總算勉強跟上了他的思考,哦哦了兩聲。
方兮鳴接着道:“他布置了一具無名屍,就是要來一出調虎離山。這樣一來,他就有時間來處置林師妹了。如何處置,又為什麽處置還不得而知。但計劃敗露之後,他不但沒有殺了她,反倒把人送了回來,就證明發生了什麽計劃之外的事情。”
池兮空“嗯?”了一聲,道:“這個計劃之外的事情,不正是師兄你意外識破了那具無名屍并非林無花麽?”
“可能是這樣。但是他既然連人都擄走了,又何必還回來?一劍殺死才符合他的瘋性。”
池兮空也點了點頭,道:“刻意留下無名屍而不是直接擄走,也有點問題。”
“是啊。”方兮鳴皺眉道,“幹嘛這麽費事?”
“而且刻意還回來也很有鬼。可能他有什麽計劃,而這個計劃需要林無花……那就更不該還回來了啊?”
池兮空繞來繞去把自己繞了進去,方兮鳴不禁覺得有點想笑,于是微不可察的輕笑了一聲,道:“可能是他在林師妹身上動了什麽手腳。男女授受不親,你有空了多看看她身上,多留意一下她。我就是來和你說這個的,天不早了,你晚上關窗睡,省的感冒。”
他說完,端起茶杯把茶一飲而盡,站起身走了。
池兮空卻沒乖乖送他出門,她叫了聲:“師兄!”
方兮鳴回過頭來,一聲沒應,沉默的看着她,等她說下去。
池兮空道:“師兄一直說林無花的事,可一次都沒提起過喬師弟……現在她好好的回來了,師兄就不惦記一下師弟嗎?”
方兮鳴聞言輕笑了一聲,道,“不必擔心。天塌了那小子都不會出事的。”
池兮空被他說蒙了:“啊?”
“
你放心就好了。”方兮鳴說罷走出門去,道,“總有一天能見着的。”
走出門後,方兮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他一路上摩挲着劍上的流蘇,咳嗽了兩聲,擡頭看了眼挂在空中的寒月。
還有一種可能,他留在心中沒說。
可能,林無花一開始就沒站在清風門這邊。
——她是個魔修。
·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裏,有一個農夫。農夫在大雪裏趕路回家……忽然!”
安兮臣被喬兮水這一聲“忽然”震了一下也絲毫沒有反應,他坐在椅子上翹着腿,手擱在桌子上拿着根煙管,滿臉滄桑的吞雲吐霧,心裏默數這是喬兮水第幾個見了鬼的“很久很久以前”。
沒有辦法,既然喬兮水堅持要給他講,他也只能受着。
反正他逆來順受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況且能跟喬兮水在一間屋檐下頭互相坐着,只要無視他那些爛到不能再爛的無聊故事,還是挺好的。
——安兮臣如此安慰自己。
喬兮水張口正要接着講,忽然門口篤篤兩聲。
喬兮水的故事就這麽終止了。二人一齊轉頭看了眼門口,風滿樓正笑眯眯的杵在門口,道:“忙着呢?”
安兮臣一下子皺起了眉頭。
他對風滿樓一向沒什麽好感。風滿樓看不見他,也不知道恨兮君正一臉厭煩的瞪着他看,又哼哼笑了兩聲,說:“最近你在屋子裏大吼大叫的,我很替扶林擔心,就過來看看。”
喬兮水不敢說話,朝角落裏縮了縮,眨巴着大眼睛偷摸瞧着風滿樓。
安兮臣自然是沒有好話說,他啧了一聲,沙啞道:“怎麽,我連大聲說話你都要管嗎。”
“那我自然是不會管的。”風滿樓笑道,“但如果你想向善的話,我可不能坐視不管。”
喬兮水聞言,嘴角撇了撇,心道關你屁事,又轉移目光偷偷看了眼安兮臣。
安兮臣恰好也轉過頭來看着他。四目相對後安兮臣又沉默片刻,才又轉過頭去看向風滿樓,道:“我喊了幾聲就是想向善,你這說法也太不講理。”
風滿樓只笑不語。
安兮臣看他表情就心中一陣厭惡,立刻下了逐客令:“如果是這種杞人憂天的事情,你以後大可不必登門拜訪。”
“怎麽這麽無情呢。”風滿樓笑道,“我可是對你很上心的。畢竟……你可關乎着雲兒的生死。”
雲兒?
喬兮水裝的一臉無辜,眼珠卻滴溜溜的轉。一會兒看看風滿樓,一會兒看看安兮臣。
他記得安兮臣曾說過,風滿樓他有個被正道所殺的道侶,名字就叫雲兒。
雲兒已死,和安兮臣有什麽關系?
是和涅槃術有關系嗎?
安兮臣一言不發。風滿樓也懶得多做停留,于是自顧自說了一聲“那我告辭了”,轉身離開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
安兮臣呆坐了好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麽。
片刻後,他才又吸了一口煙。
喬兮水很識趣的沒講話。他知道安兮臣心情不佳,也嫌棄他自己那些胡編濫造的故事。這種時候開口說話,那就是撞槍口,純粹是不想活了。
安兮臣吸了好幾口煙,他一向以這種方式纾解煩悶不甘。
而他的煩悶不甘一向無邊無際,吸起來就沒個完。
就算喬兮水有意縱容他,他自己這個軀殼也容不得他縱容安兮臣。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羸弱,聞着煙味就想咳嗽。
他忍了一會兒,就忍不住了,開始猛烈咳嗽起來。
安兮臣聽見他咳嗽的聲音,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把煙管收了,站起來趕到床邊,揮了揮手
,多少散去了一點煙霧,關懷道:“沒事吧?”
“沒……”
喬兮水又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才勉強的沙啞道,“沒事。”
安兮臣看他眼睛都咳紅了,心中愧疚,抿了抿嘴。
“對不起。”他說。
喬兮水又咳嗽了幾聲,感覺好些了,道:“你要是真覺得對不起,以後就把這玩意戒了……這不是好東西,你自己也清楚。”
安兮臣低頭不言。
喬兮水“唔”了一聲,先按下了可能會惹他不高興的問題,開口詢問道:“風枭君的那個雲兒……到底是什麽人啊?”
安兮臣擡頭看了他一眼:“你這麽想知道?”
喬兮水又嘻嘻笑開了:“哎呀,反正也沒事幹嘛。你聽我講故事也聽膩了,那不如就聽你講講故事?”
安兮臣最受不住他笑。他一笑,恨兮君就什麽脾氣都沒有。什麽心裏打好的草稿,要罵他要說他的話都會忘到九霄雲外。
安兮臣無奈,只好側過了身,在床上盤腿而坐,敷衍道:“行。你想知道,我講就是了。”
喬兮水還不忘笑嘿嘿的拍馬屁:“師兄真好!”
安兮臣臉上有點燙。他忙咳嗽了兩聲掩蓋過去,開始侃侃而談。
“這些我也是聽來的。具體如何,只有風滿樓自己知道。說不定他說的話裏也有假,聽一聽就好了,切莫認真。”
“嗯嗯!”
喬兮水雙眼發光,滿臉寫着洗耳恭聽。
安兮臣抿了抿嘴角,雖喬兮水平常也盯着他看,但這還是第一次他坐着講話,而喬兮水滿臉虔誠地聽他講。
也不知道哪不一樣,他這次心跳的有點快。
安兮臣強壓下心緒,接着道:“聽說,風滿樓以前也是仙門正道,但是是個散修。他不屬于任何門派,就到處亂走,天涯海角哪都去。碰上有人家裏遭妖物侵擾,就幫幫人家,收點銀兩,日子清苦也挺快活。”
“後來,他有一次同妖物搏鬥時,不小心掉落了山崖。當時瀕死,是那位雲兒姑娘救了他。”
“那位雲兒姑娘,是位功夫了得的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