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喬兮水正看得內心一陣狂風暴雨,恨不能當場上身原主喬兮水替天行道把林泓衣掐死。
系統沒給他這個機會,畫面立刻又一轉,這次原主站在了山門前,面前是幾千階的長階。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
長階兩邊是青綠褪去皆泛黃的草木,又一片秋風瑟瑟樹影婆娑。看樣子時間流轉,過去了一些時日,系統過濾掉了那些沒什麽重點的沒用日子。
林泓衣就站在原主面前。身為清風門之主,堂堂一代掌門,很少有需要他親自持劍下山動手的時候。
而現在,很明顯就是這個“很少”的時候。
林泓衣身側挂着一柄劍,劍上垂着雪白流蘇。一身白衣在風中烈烈,他面朝那下山的長階許久,輕聲嘆了一口氣。
山高風大,這聲氣沒能停留須臾,很快就散成了一縷風。
面對長階背對原主的林泓衣側過身來,冷冰冰的看了原主一眼,道:“我去去就來。”
“師尊真的要自己去麽?”原主皺着眉頭,憂心忡忡道,“此事重大,您又蒙騙他多年,他定要暴走一通。師尊一人實在費力,還是我陪您去……”
“你是個藥修,武力上派不上太多忙。”他說,“你說得對,這件事我蒙騙了他很多年,是我的錯。始是我,所謂有始有終,所以終也必須是我。他發瘋也好吼我也罷,我都得全盤接下來。因為我是他師尊。”
“你等我回來就是。”
他說完,轉身一躍,禦輕功走了。
一襲白衣似天邊仙鶴。
原主站在看着他走遠,有什麽話正到了嘴邊。可人已走,他也沒有自言自語的習慣,只好把話吞回了肚子裏,默然的看着天邊。
喬兮水也默然片刻,一琢磨便回味過來。
這恐怕是安兮臣閉關的時候。跟着安兮臣的方兮鳴修為突飛猛進,安兮臣卻駐足不前。于是門中流言四起,安兮臣不知是怕被影響還是心中浮躁,去扶搖山裏閉關了。
清風門坐立在扶搖山頂,但清風門乃天下第一名門,自然不是只有這麽一小塊地方。扶搖山山腳下別有洞天,有一大片深林遍野,衆多清泉山穴都隐于其中,清靜得很,極适合閉關清修。
安兮臣就去了此地。
去閉關自然也要通過師尊批準,山穴門口有弟子輪值把關,以免裏頭的人走火入魔或出了什麽差池。
所以才有人知道安兮臣閉關兩天之後就出來了。
喬兮水一向不解,為什麽好端端的閉着關突然就離開了。現在答案已經很明朗了,安兮臣閉關途中絕對是被林泓衣——他的好師尊帶出去的!
帶出去消失數日,随後就殺上了山門來!
若說這其中沒有貓膩,鬼才信!
喬兮水氣的快要昏過去,可這場夢境竟還沒有結束。
畫面又一轉,原主站在一片屍海之中。
慘叫聲、哭喊聲、腳步聲,還有茍延殘喘的艱難吐息聲絞作一團,織成一副血海地獄的景象。
頭頂一片天朗氣清,可地上血流漂杵。屍海中央,安兮臣站在那兒,一身白衣被血染成猩紅。
喬兮水感覺原主氣得發抖。他自己氣息紊亂,手上因着無邊的憤怒怨恨而抖成了篩糠。喬兮水眼尖,看見了不遠處安兮臣丢過去的林泓衣的腦袋。
林泓衣目光驚恐,似乎在死前看見了什麽令人恐懼的人或事物。
原主視林泓衣為親師,從前開始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自然氣的發抖,無法思考。他咬牙咬得咯咯作響,眼睛死死盯着血海中央的安兮臣。
可喬兮水看着安兮臣,卻只覺得心口疼。
安兮臣站在血海之中,渾然不聽昔日同門的哭喊。他身上雷
驚電繞,被一片暗色包裹,眼角邊的紋印肆意而張揚,是他堕入深淵的證明。
他的渾然不聽,在原主看來是毫不在意。是安兮臣無情,發瘋,無可救藥。
但喬兮水卻明白,那是他已經麻木。他的一切都絕望了,他在血海裏擡頭看着最後的光。
他的師兄,他的月光,他放在心口上顫顫巍巍捧着的血珠,從此堕入漫長深淵,再無自由。
他聽見原主崩潰的聲音顫抖,沖安兮臣叫喊:“瘋子!!”
“欺師滅祖!!他是去救你的,幫你的!!!你這是非不分的混賬!!活該天打雷劈!!”
安兮臣默不作聲,好似聽不見一般,就那樣安靜的杵在那裏。
“你哪配得上一句師兄!!”他喊得聲音嘶啞,撕心裂肺,“瘋子!!”
“師兄”二字一出口,安兮臣忽然轉過了頭,原本平靜如一潭死水的眼中瞳眸一顫,但轉瞬間就仿佛受了一陣刺痛似的,表情一扭曲,一陣驚天暗雷從他身上飛湧而出。
原主反應驚人,一下子側身躲過。
原主氣極,罵人的話出口成章。喬兮水無心去聽,他眼裏只有安兮臣。
他看見安兮臣捂着雙耳,低下了身,如同蝼蟻一般佝偻下去,聲音顫抖,似有哭意。
喬兮水雖離他極遠,聲音卻聽得清晰。
他聽見安兮臣哭泣着,哀求着。
“住手……”
“求求你了……停下……”
暗雷似纏繞不去的游魂,将他染成一頭血色修羅。那些雷鳴滾滾落下,四方奔逃的人們混着痛罵聲。
他是一頭怪物。在危險面前,無人理會怪物的細聲細語。
“小心!他又在念咒了!”
“離遠點!!”
“跑!!離這瘋子遠些!!”
他的求饒聲混在滿天哭喊慘叫中,如此微不足道。
暗雷纏繞至他的手上,又纏到他的脖子上去,要将他半張臉都蒙上了暗色。
他被強逼着擡起手,手中電閃雷鳴。
那些暗雷仿佛有意識似的,升騰起一片暗霧來,讓他整個人都被霧包裹,讓人看不清他面容,離得又遠,更聽不見他求饒。
“救……”
他的求救剛出口一個字,那暗雷就迫不及待的封住了他的口,随後,他手中雷迸天驚。
夢境忽然戛然而止,喬兮水猛然驚醒。
他感覺又壓抑又難過,心口像被人舉起石頭砸的血肉模糊。胸口悶得不行,他只好蜷起身子來,喘了幾口氣。
這是他做過最漫長也最真實的一個噩夢。他心髒仍在碰碰撞着胸腔,撞得他頭皮發麻,背後發涼。
喬兮水雖覺得漫長,但天色還沒亮。方才那些東西一幕幕還停留在他的腦海裏,他面對着牆,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總算是壓下了心跳聲。
安兮臣,他的師兄。
——是被逼着屠殺同門的。
只一句師兄,就将他從絕望深海中拉了出來。可沒人聽見他的求饒,沒人去試着問他發生了什麽。
他們只說他是瘋子。
喬兮水心口像被一塊巨石壓住了。難過極了,卻又無法動彈,難受得胸口悶得慌。
他突然想看看安兮臣。于是轉過了頭。
安兮臣雖然一向把自己裹成密不通風的團來睡覺,但睡夢之中似乎也覺得悶得慌,悄悄露出了一條縫。縫中他露出了半張臉,還有一只手。
他睡覺時也不安心,眉頭緊鎖着,而那只手,正緊緊抓着喬兮水袖子的一角。
他不敢抓得太多,亦不敢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