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外頭依舊鑼鼓震天響,這屋子裏卻沒有動靜。
餘歲點了點頭,道:“有骨氣,我知道你肯定去——”
話說到一半,他舌頭就拐了個彎,道:“但是你這樣肯定不行。”
喬兮水:“……我怎麽就不行了,我哪裏不行了。”
“衣服不行。今天是要成親的,你穿着一身黑過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去砸場子。總之先換身紅的,混在人群裏好歹沒那麽顯眼。”
餘歲說着,絲毫不見外的走到另一頭去,拉開了恨兮君的衣櫃。翻了一會兒後,他發現——
恨兮君這個人真他娘正直的很,衣櫃裏只有黑和白兩種顏色。想必壓在下面的白衣全是他尚在清風門時穿的衣服,那些黑衣就是堕了魔後穿的。若讓不知道的來翻,估計還得以為這是黑白無常的衣櫃。
真是好一出黑白分明啊!
餘歲對着一堆黑白兩色的衣物沉默半晌,回過頭來,問:“你自己有紅衣服帶過來嗎?”
喬兮水:“……我直接就被你神行陣扔過來的,有可能嗎?”
餘歲:“……”
這就很難辦了。
“沒辦法。”餘歲抹了一把臉,道,“只能用障眼法湊合湊合了——障眼法你會吧?”
“我當然會了。”
說罷,喬兮水雙手于胸前一合,手心裏光芒一閃。餘歲眨了眨眼,再睜開眼時,他身上那襲黑衣已然成了血一般的紅色。
喬兮水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問,“這樣就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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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餘歲見沒什麽大礙,便道,“走了,快來。”
喬兮水應了一聲,跟了上去。
屋子裏早已不見安兮臣身影,看樣子應當是早就出去了。安兮臣不在屋子裏,曲岐相也沒必要再布下法術鎖着這間屋子。
二人尋着個背對正門的房間,從後窗翻了出去。
餘歲先落了地,貼着牆左右掃視一番。見确實無人,才拍了拍窗邊的牆,示意喬兮水翻出來。
喬兮水一躍而下,餘歲又領着他,悄悄摸摸從左邊繞了過去,混進了人群裏。
為免引起事端,倆人也都用了障眼法,把自己的臉換成了平平無奇的模樣。
早上還是平平無奇的一座山下城鎮,他被關了半日的功夫,已經紅绫高挂,樂聲高昂,一片喜氣洋洋。日頭已經西下,那點夕陽的溫柔把這原本沒什麽人情味的地方襯得多了些溫情。
喬兮水隐于人群之中,頂着一張大衆臉,踮起腳尖,看了看這圈人。
魔修雖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但不知為何,人卻不少。
鑼鼓聲奏得歡快極了。在這歡快的曲調裏,這群魔修卻人人臉上冷漠刻板,一看就各有心事,不知都在心裏打什麽小九九。
這場成親根本不是成親,反倒像是什麽儀式。
餘歲見他墊着腳亂瞧,按住他肩膀,把他按了下來。
餘歲拉着喬兮水退後幾步,壓着聲音說,“這種障眼法也就騙騙尋常人,你墊着腳太顯眼了。雖然這裏的都是低階修士,但保不準有沒有高階修士,小心為上,別太顯眼。”
喬兮水這才猛然想起,障眼法不過是低級法術。也就騙騙低等修士或者凡人百姓,像安兮臣和曲岐相這種高階修士,一眼過去就能看出來原本面目。
喬兮水撓了撓臉,不好意思道:“對不起哦。”
“沒事。”餘歲左右看了一圈,道,“走吧,這邊沒什麽看頭了。”
喬兮水“哦”了一聲,倆人在吵人的鑼鼓聲中悄悄溜了。
紅毯從恨兮君的屋子裏一路鋪向了遠方,不知盡頭是哪。看這樣子,不是恨兮君大門敞開迎娶新娘,是新娘大
門敞開歡迎他入贅。
喬兮水咋舌,自言自語的小聲道:“叫他安姑娘還真叫對了……”
倆人離那頭遠了些,吵人的樂聲也散去了。餘歲耳朵靈,把他這話收進了耳裏,無言半晌,才欽佩道:“那你真是熊心豹子膽,我風某真心佩服。”
“……風某?”喬兮水聽了他這話轉過頭來,皺眉道,“你叫自己什麽?”
“風某。”餘歲重複了一遍,并不打算瞞他,言簡意赅的解釋了一句,“我看了那本書。”
喬兮水想也知道餘歲說的那本書是《涅槃》,他一下子想到那本書今日已經交到了安兮臣手裏,不禁表情一僵。
餘歲聰明得很,看他表情冷笑一聲,一挑眉,道:“被迫上交了吧?”
喬兮水:“……嗯。”
“沒關系,我全看過了。”餘歲轉過身繼續順着紅毯走,道,“看那個意思,慕千秋似乎是安排了什麽人重生。”
“我看了一點前記。”喬兮水說罷,才猛然想起其中語句,連忙一拍腦門,提高聲音道,“我想起來了!其中有一句,若我灰飛煙滅——”
餘歲漠然道:“還不一定。看手記那個意思,應該是慕千秋辛辛苦苦重生了某個人。但最後,他卻寫了與前記意義相反的一番話。”
“那些話是這樣的——
我半生心懷衆生,半生為害人間。你同我一同淪為地獄惡鬼,制裁世間不公。君不可無我,我不可無君。”
“後面……被人撕了。不過這些話把前記的話全推翻了,應該是他不願以自己換那人,于是尋了某個替死鬼。”
喬兮水聽罷,一個頭兩個大,幾乎要崩潰:“那他們這是又要借我師兄複活誰啊?!”
“我怎麽知道。”餘歲翻了個白眼,道,“肯定不是慕千秋了。不光是這後記,有一次我無意中見過山崖上有一人出現過。那人一身紅衣,雖看不清楚,但應該是慕千秋。慕千秋還沒死,就肯定是他野心大發,要複活哪個史上有名的魔頭。”
喬兮水頭更大了。
他看這本書的時候全是以方兮鳴的視角,方兮鳴的世界裏,除了池兮空就是林無花,除了林無花就是安兮臣,反正眼裏只有清風門那些破事。中心主旨更是只有兩個字:報仇,報仇,報仇!
什麽上古魔頭,出來都沒出來過!
喬兮水不禁由衷道:“我太難了。”
餘歲:“……怎麽了。”
喬兮水默然擡頭望天,沉吟片刻,醞釀出一首毫無文采的崩潰詩:“師兄要嫁人,我被綁床上。不知誰要害,還得自己猜。猜也猜不中,坐等閻王爺。來生但願投成豬,我好一心只管吃。”
餘歲:“……”
神經病。
二人扯這些的時候,已經走到了那紅毯的盡頭。
盡頭處也是間房屋,也同那頭一樣人聲鼎沸,紅绫高挂。此時天色已經悄悄暗了下來,擡頭就能看見空中一輪明月。夜裏寒,竟連那輪明月都比平日裏看起來寒了七八分。
屋裏正大擺筵席,亮堂堂的。餘歲拉着他繞到屋頭後邊,翻牆進去了屋院裏。
二人進了院裏後,離大堂那頭遠了不少,只聞遙遙人聲,嘈雜間混着不知名的小曲。
餘歲眯了眯眼,左右看了看,道了句:“這邊。”
說罷他就抓着喬兮水一溜煙往右邊去了。
餘歲一拐彎,把他拉到了一間房屋門口,拉開門就竄了進去。
那地方是個書房。外頭正該觥籌交錯的觥籌交錯,該洞房的洞房,誰也不會閑着沒事來這等書房閑逛——除非有病。
就算沒人,裏頭也點着幾盞燭臺,整個書房亮堂堂的。
“找。”餘歲言簡意赅道,“那本
涅槃記載不全,且書脊上頭縫的書線有脫落跡象,估計是有人扯了好幾張下去,再把它扔了。”
“懂了。她官大,這地方肯定有東西。”
餘歲:“……”
他被“官大”兩個字噎了半晌,不知第多少次心想喬兮水真乃神人,一語能驚四座。
喬兮水走到一書架邊上,翻了半晌,又問道:“對了。你說你看了書,但是跟你自稱風某有什麽關系?……你想搶風枭君的位子?”
“……我不是瘋子。”
喬兮水聞言偏過頭,問,“那是為什麽?”
“……”
餘歲又沉默。
他眼神飄到一盞燭臺上。那火燒的蠟燭滴下幾滴燭淚來,燭火飄搖。
餘歲靜了片刻,道:“我記憶裏,我從小沒爹沒娘,在市井到處流浪。苦頭吃得多,想翻身當修士,但誤打誤撞的在仙修的路上走歪了,成了魔修。
直到昨天晚上,我翻了那本書。裏頭說,若想施以涅槃之術,容器之身就必須養魂。涅槃之術若想實施,光雷風暗四者法術缺一不可。”
“我看到這行字的時候,就想起來了。”
他将視線收回了,一雙淡漠眉眼靜靜盯着喬兮水看。
餘歲是個性情淡漠的人。他說話沒什麽力度,但這些話,一字一句,都砸在了喬兮水心口上。
他說:“我全都想起來了。”
“我不是魔修,風枭君也不是。我和你一樣,是一個藥修。只不過不樂意高攀什麽仙門,也對飛升毫無興趣,學有所成了就在一個偏僻地方做大夫。倒是和仙修魔修什麽的沒什麽瓜葛,經常有江湖俠士去我那邊找我療傷。”
說到從前,他眼中總算有了些波動。像一顆石子激起了幾波漣漪。
他垂了垂眸,抿了抿嘴,道:“是曲岐相毀了這一切的。”
“風滿樓,是我的名字。”
“餘歲這個名字,是我給風枭君起的。”他說,“我們的記憶,都被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