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止喬兮水驚呆了,曲岐相也驚呆了。
這位年事已高早已看慣人間冷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因為什麽而驚訝的萬人之上扶林主,竟然面容呆滞了好一陣。
他看了看僵在原地微張着嘴不知道說什麽好的喬兮水,又看了看那頭狼狽不堪的安兮臣,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後者始終不願殺前者。
他朝後退了退,靠到了牆邊,雙手抱起,好整以暇的笑看這出鬧劇。
安兮臣咳嗽了兩聲,咳出口血來,嘶啞着嗓子怒道:“過來!”
喬兮水被吼了一嗓子,卻仍舊呆滞,甚至眼神飄忽。
不是他不理安兮臣,是系統在他耳邊吱哇亂叫,讓他耳邊警報聲連成一片,吵得他腦仁生疼,根本聽不見誰在說什麽。
系統蹦出一堆對話框來,條條寫着四四方方的“警告”二字。
系統說:“警告!警告!請遠離安兮臣!”
喬兮水:“我不找他他也上門來找我啊!!你講點道理,不是我找他的!!”
系統沉默一會兒,又道:“警告貴方,現好感度已跌至-999,一旦跌破1000,後果概不負責,請遠離。”
喬兮水:“……”
這好感值不能再跌了吧!!!
他實在一頭霧水怎麽好感度突然就能跌成這個狗樣子,咽了口唾沫,硬着頭皮在滿天的警告聲裏鬥膽看了一眼安兮臣。
安兮臣此時滿臉鮮血,殺紅了眼,瞪着一雙血眸盯着他。嘴巴張張合合,不知道在說什麽。
喬兮水沉默半晌,努力分辨了好一會兒,并不能分辨出來這位爺在說什麽。于是眼神飄到窗邊,看了眼曲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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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岐相正眯着雙眼笑,樣子悠閑自在,端的是一副衣冠楚楚逍遙仙人的道貌岸然好模樣。也難怪沒人看得出他其心可誅,罪名罄竹難書。
系統的警告聲還吱哇響個不停,吵的人難以思考。
喬兮水思考了半天,周遭亂糟糟的,什麽也思考不出來。他幹脆牙一咬心一橫,負手到身後捏了張神行符,轉頭就奔向了安兮臣。
不知道為什麽好感度跌成這樣,那就把它弄個清楚不就行了?
——喬兮水如此坦然直率的想。
安兮臣喊他喊了好幾聲,都不見他有什麽反應。心裏怒火正中燒,就見喬兮水忽然轉頭,以一副要與他同歸于盡似的決絕表情撲來他懷裏,啪的朝他腦門上拍了張符。
這次換安兮臣驚呆了。他眼前一黑,感覺身邊風聲無數,懷裏有個人死死地抱着他。
神行符威力感人,一口氣把兩個人推出了三裏地開外去。待周圍強光散去,神行符威力也随之煙消雲散,變成一張廢紙,在安兮臣臉上忽忽悠悠的飄。
安兮臣身上傷痕累累,腳步本就不穩,懷裏又多了個重物,一下子向後踉跄一步,倒在了地上。
喬兮水連忙從他懷裏爬起來,擡頭一看,發現四處亂叫的系統不見了。
系統不見了倒也清靜,他連忙起身退到一邊,低頭看了看安兮臣。
看了好一會兒,安兮臣沒動靜。
他先前吃了槍子似的發瘋,現在卻莫名安靜下來。這股安靜最吓人,喬兮水有點發怵,跪坐下來,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安兮臣,又小聲的叫了句:“師兄?”
安兮臣并無大礙,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受了驚吓,總之瘋勁莫名其妙的過了去,現如今已經冷靜了下來。
冷靜下來的安兮臣沉默了會兒,才啞着嗓子道了句:“沒死。”
喬兮水并沒放下心來,他擔憂道:“你真沒事?”
安兮臣沒回答他,動了動手,發現連根手指都動不了。
他沉默半晌,又動了動
毫無知覺的腿。
腿也不聽使喚——他終于悲涼的發現這次瘋的太厲害,連逞強都逞不起了。
但他一向死要面子活受罪,從不願喊疼。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但總要解釋一番。
安兮臣偏了偏頭。他滿頭鮮血,符紙貼的不牢,那張寫着神行二字的符自然而然的滑落到了地上,他看見了喬兮水。
喬兮水原本一身白衣,不知在曲岐相那頭遭了什麽,此刻白衣已經尋不出一處白的了,仿佛在土裏滾過一遭。但他的眼睛是亮的,即使是地下這般陰暗,也遮擋不住他眼中的光。
安兮臣看着他眼中的光,忽然感覺自己怕是真的瘋了,他竟有一瞬想丢掉那些為保護最後的尊嚴而生的最後防線。
他竟生出了一種可笑的念頭——想丢盔卸甲,什麽也不管,什麽也不顧,想把所有藏在內裏的軟弱給喬兮水看。
他的崩潰掙紮,他的怨恨絕望,他所有的不堪與不甘,值得人恥笑的可笑尊嚴與懦弱愚蠢,全部都可以給喬兮水看。
你看,這就是我。
不堪又可笑的我。
……你可千萬不要喜歡我,不會有好事的。
喬兮水被安兮臣看得渾身不适,他又只盯着不說話。喬兮水被看的發怵,他壯着膽子,又問了一遍:“師兄……?你沒事嗎?”
安兮臣沉默了好久。
半晌,他合上了眼,動了動嘴唇,艱難的從喉嚨間擠出了一個沙啞的字眼。
“……疼。”
光是這一個字,都近乎要了他半條命。
喬兮水聽了,有些心急,連忙問:“哪兒疼?”
安兮臣睫毛忽閃一下,無可奈何地又睜開眼,垂眸道:“治了沒用。治标不治本,該疼還是疼。”
喬兮水倒是冷靜,追問道:“那怎麽治本?”
“不知道。”
安兮臣正要再說點什麽,忽然頭頂身影一閃,殺意卷着什麽東西沖了過來。
安兮臣心裏罵了個娘,心道上門也不挑好時候,硬逼着自己從地上翻身而起,抓着喬兮水朝那邊翻了幾個滾,堪堪躲過了這一擊。
再一擡頭,曲岐相笑眯眯的手持一柄魔劍,劍下已開了個巨大裂縫。若是安兮臣沒撐着這副殘軀起來,估計他倆現在已經腦袋開了花,并肩走在黃泉路上了。
但他之前太瘋,身負重傷又飽受咒文折磨。此刻動一動就仿佛有利刃入骨三分,方才這一動,安兮臣便一口鮮血嘔了出來,整個人癱到了喬兮水身上。
他身上的血想必染紅了清風門的白衣。
“師兄!”
喬兮水喊了一聲,慌了神,也不敢用力抱他或扶他,手忙腳亂的不知該把雙手放在哪。
安兮臣趴在他肩頭上大口喘着粗氣,額頭上破開的傷口源源不斷的流血,有些漫過眉眼,染紅了眼前。
他有點看不清了。
曲岐相拔出劍來,甩了甩劍上的碎石,笑道:“看起來你好像還有力氣?”
安兮臣緊閉着被鮮血漫過的一只眼,費力的睜着另一只眼,沒說話。
曲岐相見他沉默,道:“回話呢?”
喬兮水聽他說話好一陣生氣,道:“你是瞎的不成,他都這樣了!你還……”
他話剛說到一半,安兮臣嘶啞着聲音低聲喝了他一句:“閉嘴!”
說完,他竟按着喬兮水的肩膀,緩緩地站了起來。
喬兮水愣了。
安兮臣站的晃晃悠悠又不穩,渾身傷口滴滴答答的朝下滴血,看上去如同風中殘燭,搖搖欲墜。
他咬了咬牙,伸出手喚來沉殃,一劍入地三尺,撐住了這具殘破身軀,堪堪站穩。
曲岐
相看他這樣卻笑了。他笑着點了點頭,拍了兩下掌,道:“這就對了。”
喬兮水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騰的站了起來,走前一步正想拉住安兮臣開口理論,安兮臣卻仿佛背後長了眼似的,啞聲道:“滾。”
喬兮水:“……”
曲岐相視若無睹,負手背後,慢悠悠道:“好了,言歸正傳。就在剛剛,東西找到了——你知道要做什麽。”
“原本應該是我放你出來,你用不着受這種苦去尋他的。不過眼下呢,是你自己自作自受成這幅樣子。吃一塹長一智,這一塹你可得自己吃到頭,下一次才能長一智,是不是?”
“你就這幅樣子去吧。反正你不死之身,怎麽樣都會贏的。讓你疼一疼,也省的下次不聽話。”
他說完,兀自笑了好一會兒後,放下一句“那就有勞了”,便甩甩袖子,走了。
他走後,安兮臣咳嗽了兩聲,顫着手把劍從地底費力的拔.出來,向前走去。
喬兮水驚了,沖上去扯住安兮臣袖子,劈頭蓋臉給他一頓罵:“你他娘瘋了還是我瞎了!?他叫你去你就真去!?他不在乎你死活,你自己也不在乎不成!?你自己什麽樣子自己不會照照鏡子看看!?你這樣子還去打架,生怕死不了是不是!?”
安兮臣沒有回頭,他沉默好半晌,才僵硬的啞聲道:“我沒事。”
“你沒事……”喬兮水被他氣笑了,“你沒事個屁!”
“……松開。”
“松開幹什麽?放你去發瘋?”
安兮臣仍舊未回頭,道:“你不松開,我才要瘋了。”
他說完,一甩袖子,又是轉頭就消失這套,化成一縷煙,沒了人影。
喬兮水抓了個空,險些罵出聲。連忙翻了翻身上的東西,想再尋個符出來追上去。翻了一會兒,從懷裏掏出了那本涅槃。
他看也不看的塞了回去,手沒有拿穩,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喬兮水罵了一聲娘,把書拾了起來,又有一頁掉了出來,飄到了腳邊。
喬兮水:“……”
我他媽……
他只好認命的低頭又拾起了那頁書,只随意掃了一眼。
偏偏這一眼,讓他再也沒能離開視線。
成容器之人,棄生死修為。受此涅槃之術牽絆,命無長久,魂魄逐一抽離,軀殼易主長短由法力深淺決斷。
如是仙路中人,則堕入魔路漫長深淵,以血殺洗魂,去清心,成修羅。死後魂飛魄散,無福飛升,永生湮滅。
慎擇。
——慕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