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方兮鳴不以為意。
并非他輕敵,而是因為尋靈山莊是公認的弱比。
仙門五家,每家之所以能在世間衆多門派中脫穎而出,靠的不是運氣和金錢,也不是修為與實力——這世上努力的人多了是了,又不是人人都能當上高人。
五家門派,每一門都有獨創的一門法術,從不外傳。
清風門以言靈,鏡水谷以瞳術,縛劍寺以煉骨,斷笙門以常清靜。
尋靈山莊以喚聲。
喚除卻神佛常人,喚天地萬物。上至呼風喚雨,下至草木生靈。
喚來為自己作戰,而做到這些,只需要一根笛子。
換句話說,鏡水弟子那根笛子就是命。
衆所周知,沒了笛子的鏡水谷弟子,不過□□凡胎,輕輕松松就能撂倒。
這也是五大仙門裏唯一一個跟人近身打三秒都撐不過去的神奇門派,仙修界逮着這點嚼來嚼去上百年,雖然衆人嘴上忌諱,但背地裏卻個個都覺得尋靈山莊配不上這五大仙門的名號。
雖然尋靈山莊也教些近身肉搏的體術,但畢竟這是群天天窩在屋子裏鑽研笛子的文化人,細胳膊細腿兒的,對上方兮鳴這種一天到晚在外面跟人拳打腳踢互毆的鼻青臉腫的野孩子,誰贏誰輸,體格差就能說明一切。
估計對面打來不疼不癢,方兮鳴出拳一拳兩個。
喬兮水掐指一算就知道方兮鳴在想什麽,道:“我勸你不要瞧不起人家。”
方兮鳴看了他一眼,道:“我沒有看不起。”
“少來,都寫你臉上了。”喬兮水咳嗽一聲,表情一扭,故作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自大表情,捏着嗓子尖聲叫道,“尋靈山莊都是菜雞!老子一個打五個!老子天下無敵!他們也好意思自稱五大仙門!?哈!笑話!笑掉大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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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兮鳴:“……”
喬兮水又清了清嗓子,恢複了正常,道:“是不是這麽想的?”
“……我沒有。”
“不,你有。”
“我沒有!”方兮鳴怒道,“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行行行行行,你沒有,你最棒。”
喬兮水幹巴巴的附和,還幹巴巴的拍了幾下掌。那樣子估計誰看了都想打一拳上去——最好把他打到去世。
方兮鳴啧了一聲,偏頭看了一眼場上。
場上現在簡直不能看。草木都拔地而起,甚至還有豺狼虎豹一類的猛獸屍體,血淋淋的癱在地面。
數條藤蔓随着笛聲翩翩起舞,像被賦予了生命似的,條條飛向池兮空。
而另一頭,林無花被禁锢在地上噴湧的幾泓清泉造出來的水牢中,動也動不了,讓人不得不扼腕嘆息火系修士面對水時內心的絕望。
“你現在還覺得很樂觀嗎?”
喬兮水問他。方兮鳴擡了擡下巴,瞟了他一眼,道:“只要池兮空能找到方法把無花救出來,再想辦法近身,這場就贏的輕而易舉。”
喬兮水笑了笑,道:“你看池兮空。”
“再過一會兒,地上會突然冒出藤蔓來,抓住她的腳,然後她會絆倒。”
場上的池兮空忽然腳步一頓,腳邊光芒四起,她将手裏的細長軟劍擲向空中。
應該是想要飛到空中去找機會。
但就在此時,原本低緩柔和的笛聲忽的急促起來,池兮空腳邊忽然有藤蔓破土而出,不由分說地抓住了她的腳腕。
池兮空連跳都沒跳起來,就摔在了地上。
方兮鳴:“……”
他內心好生複雜。
林無花行動被計算好,開場就在她腳底開了欠泉陣,她想動也動不了,不是林無花的錯。
救不了她的池兮空也沒有錯。林無花動不了,對面兩個人只需要專注對付她一個,要讓她沒時間出招,也實在輕而易舉。
池兮空想飛到空中,這判斷也沒錯,在地上不但不便行動,到處草木橫生,移動都很難。
方兮鳴內心五味雜陳,無論他如何從頭分析兩個姑娘,結論都只有一個——誰都沒做錯,是對手心思缜密,計算精細,布局完美。
“你就是輕敵了。”喬兮水道,“林無花修為低淺,你不可能不知道。你是覺得尋靈山莊的人比起其餘門派來算是弱的,可以拿來給她增加信心,不是嗎?”
方兮鳴無言以對,臉上一陣漲紅,暗暗咬住了下唇。
就算他不願承認,但喬兮水确确實實都說對了。
說着并非輕敵,但事實上,他确實是輕敵了。
他仍保有天下第一名門的自信自負,高傲的認為自己仍舊是引頸長嘯的仙鶴,是天上不可及的流雲。
但其實仙鶴折了翼,流雲散了去。
他的自負自傲,全是垃圾。
一點用都沒有的垃圾。
場上池兮空倒地,林無花無法戰鬥,眼看鑼聲将響,此局将輸。
一切都是因為他輕敵。
方兮鳴閉上眼,靜待震人心肺的鑼聲。
喬兮水在一邊道:“少在那閉眼裝什麽文化人了,沒人看你,睜眼,趕緊的。”
方兮鳴:“……”
他睜開眼來,道:“看什麽?輸定了。”
喬兮水白了他一眼,道:“老子打排位最恨你這種逆風就投的小混球。”
“……什麽?”
“沒什麽。我跟你說了不會輸,你看那兩個吹笛子的。”
方兮鳴擡頭,他們那邊重重草木,隐約能看見其中的人影。
方兮鳴并不明白喬兮水讓他看什麽。
喬兮水道:“池兮空用了法術。”
池兮空雖是輔修,但和喬兮水截然不同。喬兮水修的是藥修,池兮空所修的法術,卻是加在人身上的增益法術。
諸如加速,威力增大,甚至隐身或者傳送也做得到。
通俗來講,就是加buff。
但是比較混賬的地方是,她這些法術,施法時間不短。
其實也不算很長,但在場上一分一秒都是寶貴的,沒人給她時間吟法術,那不是在看她給自己吭哧吭哧刨墳麽。
大家又不傻,這點智商都沒有,那還修什麽仙,不如回鄉下下地裏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種窩瓜去。
“池兮空倒地之後,在被判定輸贏的這幾秒裏,在林無花身上施加了全部法術。”
“她掙紮出了勝利。”
喬兮水話音剛落,場地中央忽然爆炸聲四起,星火燎原,熱浪吞噬掉了一切。
場上兩聲慘叫,火舌席卷整個演武場,草木被燒成焦炭,林無花站在場中央,劍上火光灼灼。
輸贏瞬間逆轉。
整個演武場內歡呼聲四起,方兮鳴難以置信的站起來,臉上既驚又喜。
場內歡呼着林無花的名字。
人們只會注意到最奪人眼球的人物,而忽視掉勞苦功高的狼狽姑娘。
若不是喬兮水說的話告訴他是池兮空的功勞,方兮鳴也要跟着喊林無花了。
雖然贏了,但他心中更為沉重。
他看向躺在地上渾身是傷的姑娘,抿了抿嘴。
喬兮水打了個哈欠,好像早就知道會變成林無花的功勞,也懶得去管。
他歪頭看着方兮鳴,吧唧了一下嘴,說:“你得承認,人家是個好姑娘。”
“林無花在場上被困住就認輸了,一下也沒有動。什麽為清風門而戰,說完了就拍拍屁股不管。”
“但有人一句話都沒說,卻真真正正的為你打贏了。”
“沒人記得她勞苦功高,你再不記得,那她這仙,不修也罷。”
喬兮水說完這話,站起來擡腳走了。
方兮鳴見他意欲離去,忙道:“你去哪?!”
喬兮水眨眨眼,道:“餓了,去吃飯。”
他說完,見方兮鳴緊繃的表情松了幾分,不禁失了笑,道:“你不會以為我要跑吧?”
方兮鳴:“……”
“放心,一會兒就回來。”
喬兮水說完,朝他揮了揮手,走了。
·
演武場外,某處。
有兩人從場裏走出來,這兩人走出來時仍舊意猶未盡,笑着互相攀談。
“你看到沒有?那姑娘還真打不死。”
“真的,我還以為鐵定完了,沒想到……”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幾句話的時間聊完了剛才那一場演武。二人出了場地,沒有走大道,轉頭拐去場邊的林中,穿過重重灌木叢,慢悠悠的走着,嘴上還不停,接着互相閑聊。
其中一人道:“扶林君這次的計劃應該是萬無一失了,我看沒人注意到。”
“那當然,”另一位是個扶林君擁護者,聽了擡了擡下巴,趾高氣揚道,“扶林君的計劃,哪次出過錯。”
“也是,我們扶林君……”
他話剛說一半,突然就被人打斷了。
“打擾一下。”
安兮臣從樹邊探出個頭來,慵懶的擡起眼皮,看了他們一眼,啞聲問道,“扶林君在哪?”
二人發愣了半晌。
安兮臣見二人呆住,歪了歪腦袋,又問:“所以,我問你們曲岐相人呢?”
那二人滞在原地,仿佛靜止了。
安兮臣沉默一會兒,吸了口煙,然後全噴在他倆臉上。
二人如夢初醒,看見安兮臣的一瞬渾身一僵,轉過頭互相交換了眼神,忽然擲地有聲的喊:“跑!”
随後二話不說,撒開腳丫子就開溜,好像碰見了瘟疫似的——倆人一溜煙就沒影了。
安兮臣:“……”
有人笑了。如銀鈴一般,笑得咯咯作響。
安兮臣擡起頭來。白桐坐在樹上,晃着雙腳,笑道。
“怎麽不長記性?說過了,沒人敢和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