呔！來者何人！

第22章 身份 （下）

策馬而來的是方中元的三位兄長，他們帶着來自自衛軍的兩百名精兵一路疾行，總算是按時趕回來了。不似朝廷軍隊那般拘謹不敢亂動，自衛軍的将士們要随意很多。他們騎馬進村，在村中央下馬列隊。領頭的方家兄長沒多做指示，任由手下人自行列隊。他們進村之後直奔任柳江而去，臉上滿是焦急之色，根本沒注意周圍的情況。

“舅舅，現在情況怎麽樣了？中元呢？還能撐得住嗎？你們有沒有受傷啊？”三人是同時來到任柳江身邊的，先開口的是方家老二方元啓。杭明武之前沒見過他，但是通過相貌也能認出來。方元央和方家老三方元啓是雙生子，兩人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方元央看起來要更成熟一點，方元啓則是個小動作特別多的人，很好分辨。

任柳江這邊被方忠扯着，沒辦法轉身跟自己的外甥好好說話。他無奈的笑了笑，扭過頭安撫道：“不用着急，現在情況很好。你要相信中元的能力，要知道，那個臭小子可比你能得多。”

這邊方家兄長聽了任柳江的話總算松了一口氣，那邊方忠又再次不淡定起來。他撒開扯在手裏的任柳江的袖子，轉身盯着方家三位兄長。他已經驚訝道接近麻木了，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面對面前的這幾個青年。

方家兄弟終于注意到了任柳江身邊的方忠将軍，他們愣了愣，不自在的撇過頭去，似是不想讓方信打量一般。

“大哥？”打破沉默的是一直作為旁觀者的方明宇。他不認識任柳江，也不知道為什麽父親見到這人會這般激動。但他認識方言澈兄弟三人，這三個人是他童年的玩伴，是他最親密的兄弟，也是他幼時最崇拜的對象。這些人消失的太久了，久到他以為他們都已經與世長辭了。如今他們再次相遇，他甚至都不敢直接相認，只敢輕輕的喊一聲，生怕這些人是他的幻想，是長久的思念幻化出的幻影。

“明宇，是我。”方言澈苦笑着點點頭，“你也長大了。”

“二叔。”方家三兄弟走到方忠面前，鼓足勇氣喚了他一聲。

“你們果真在這……你們果真在這兒……”方忠此刻覺得渾身的氣力都被抽幹了，他低着頭，感嘆道，“為什麽不回家？二十年了，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們嗎？哪怕寫封信報平安也好啊！何必了無音訊這麽多年呢！你們爹呢？方信呢？叫他出來！”

方言澈兄弟三人無措的看着面前怒火滔天的方忠，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他們扭頭向自家舅舅求助，得到的也不過是愛莫能助的眼神。

而此刻，不淡定的人還有杭明武。起先，他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任柳江的身份果然如他猜疑的那般，等到方家兄弟出現後，他終于将全部的線索串聯起來，而最終得到的答案，讓他覺得驚訝，惶恐，不可置信。他萬分不希望這個結果是真的，但事實擺在他的面前他不得不接受。

方信，方忠，方言澈，方中元……尚公主……舅舅……

杭明武腦中混沌一片，翻來覆去的只有這幾個詞語。

“都擠在這兒幹什麽？自衛軍，去谷場休息，養足精神！”就在場面僵持不下的時候，一個略帶沙啞的少年聲音從前方傳來。停留在村中央的自衛軍将士看了眼身後來人，很聽話的列隊走去谷場。而站在他們身後下命令的，不是別人，正是被茂春替換下來的方中元。

自衛軍離開之後，村口瞬間寬敞不少。少年信步走來，掃了一眼雙目無神的杭明武，無奈的舅兄，滿目怒容的朝中将領，腳步一拐，來到那三百精英将領面前。一直站在士兵身邊的袁傑沒有加入那邊的認親大會，但三言兩語的也将事情聽了個大概。他知道面前這個俊秀的少年是方信将軍的幼子，能力出衆智商超群，此刻他看着少年的眼神都帶上了三分敬意，絲毫不敢輕視。

“袁将軍，還請你帶着這些将士去谷場稍作休息。”方中元啞着嗓子輕聲道，“順着這條路直走，不久就能看見。村裏的嬸子們做了飯食，你們先吃些東西休息一下。下午我們要開門迎敵，所以一定要養足精神。可以嗎？”

“是！”方中元說的柔聲細語的，可袁傑是當真不敢怠慢半分。他高聲應是，帶着身後的三百精兵離開了村口這個修羅場。方家的家事還是讓方家人自己解決的好，他這個外人還是少聽少摻和，專心打仗吧。

這些人一走，村口就真的只剩下正糾纏不清的一家人了。衆人視線都集中在方中元身上，眼神中隐藏的深意卻各有各的不同。方家三兄弟的眼神中充斥着關切，方信父子二人則是疑惑的看着這個少年，剛剛面無表情雙目無神的杭明武此時終于找回了自己的思緒，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少年看，眼中暗湧翻滾。

雖說不認識方信父子倆，但聰慧的少年從這二人的相貌上推斷出他們的身份。對這兩位從未謀面的親人，方中元并沒有太深的感情，此時也不過是瞥了他們一眼，随後将視線定格在杭明武的身上。

比起其他人，他更擔心的還是一直被他欺瞞的杭明武。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他們誰都沒有做錯什麽，只不過突然顯露的現實讓杭明武難以不去責怪少年。前一刻兩人還是兩情相悅的愛人，後一秒就有人告知說他的愛人其實是他的外甥，而且對方一直心知肚明。突如其來的身份轉變讓杭明武難以接受，他不願接受現實，也控制不住的想要責備少年的欺瞞，他又千般話語想要對着少年傾訴，可當兩人真正面對面時，他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杭明武。”相比于杭明武的掙紮，早已看透一切的方中元要顯得更加鎮定。他閉上眼睛，複又睜開，輕聲喚道。

杭明武聞言一愣，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少年喊他的名字。兩人相處了一年，少年似乎很排斥喊他的名字，總是用大叔來稱呼他。少年這樣喊他的時候俏皮而可愛，正是因為如此，杭明武從未計較過少年對他的不敬稱呼。而如今，方中元在這樣的情形下一本正經的喊出了杭明武的名字，這讓杭明武覺得詫異而又心安。

“杭明武，”少年說道，言語間有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哀求之意，“能請你現在去守城嗎？”

相處時間雖短，但兩人之間早有默契。方中元話說得不多，但杭明武還是明白了少年的擔憂以及決定。他沉默半晌，說道：“下午，不用我出戰嗎？”

“對方不過是烏合之衆，有我們兄弟四人，就夠了。”方中元點點頭，輕聲解釋道，“我知道你現在可能沒辦法接受，但是無論如何，大敵當前，還是希望你能調整好狀态，專心守城。你想知道什麽，這一戰過後，我一定知無不言。在此之前，我們放下這些，好不好？”

杭明武看着臉上略帶哀求之色的方中元，終究是心軟了。他舍不得這個總是神采飛揚的少年露出這樣的表情，他的少年應該是古靈精怪的，而不是這樣面有愁色滿目疲倦的樣子。他走到少年身旁，像平常一樣，伸手揉了揉少年的發頂，寵溺的，又有些釋然的說。

“我答應你，我等着你的解釋。”

“好。”

“舅舅。”杭明武離開後，方中元又将目光放到任柳江身上。

“我知道。”任柳江笑着，走到少年身邊拍拍他的肩膀，“我去城牆上，你放心吧。”

人一個一個的離開了，村口只剩下方家四兄弟和方忠父子倆。方忠從剛才幾人的話中了解到方中元的方信的小兒子，此時看向少年的眼神中包含了些許的疼愛之意。方明宇則是帶着些好奇的意味盯着方中元，仿佛對這個突然多出來的堂弟很感興趣。

“都先去休息吧。”方元啓沖着弟弟擠眉弄眼了半天，總算是二叔兩個字傳遞了過去。方中元了然的點點頭，可沉默了半晌後只能擠出這麽一句不疼不癢的話來。他實在是無法那麽自然的張口管一個初次見面的人叫叔叔，即便這個人當真是他的親人。“下午還有一場仗要打呢。”

“幺仔，”方忠不知道少年的名字，再加上方家沒有比方中元再小的男孩了，只能這麽稱呼他，“下午是怎麽安排的？需要我做什麽嗎？有需要就直說，不要跟二叔抹不開面子。”

“是。”像是方忠這樣的大老粗能輕聲細語的說這麽幾句話已經很不容易了，方中元也知道這人是怕吓到他，是在愛護他。方中元點點頭，臉上也不再僵硬着沒有表情，他慢慢的扯動嘴角，總算擠出一個不算難看的笑容，“下午只要讓那三百精兵還有他……堂哥跟着我們就行。”方中元伸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方明宇，躊躇再三終于喊出了那聲堂哥，“您就上城牆上看着就好。”

“不用我出手嗎？”方忠覺得少年的安排有些不妥，不覺間語氣就嚴厲起來，“你們這些娃娃能大退西夏人？”

“西夏八皇子此番來攻只帶了一千人左右，”方中元聽到方忠不信任甚至有些輕視的言論，也認真起來，嚴聲說道，“從昨日下午在今日上午，他們四次攻城，總共損失了将近四百人。西夏長矛兵和弓箭手基本已經消滅幹淨，剩下的六百長刀兵現在鬥志全無，不過是烏合之衆。村中的可參戰人員共有兩百人，自衛軍兩百人，朝廷精英軍三百人，總共七百人。留一百村民駐守城牆村中，剩下六百人出城迎戰，與西夏人兵力相當。再加上我方軍人士氣正濃，有必殺蠻夷之心，而西夏人毫無戰意且戰且退，根本不足為懼。如此看來，下午一戰，勝面極大，無需多慮。”

“我擔心的自然不是兵力和士氣，我擔心的是你們這幾個領兵的娃娃！”方忠喊道，“将士士氣再盛，沒有一個好的将領，終究是一團散沙！你們這幾個娃娃能帶好這六百士兵嗎！再者說，你這村中不是多老幼婦孺嗎，你說的那兩百人能和自衛軍和朝廷正規軍相比嗎！”

“方将軍，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請不要光顧着嘴上痛快不動腦子！”方中元顯然是被方忠的一番話激怒了，大聲喊道，“您的兒子一直跟着您征戰沙場，是否有領兵出戰的能力我相信您應該知曉。我的三位兄長一手帶起自衛軍，十幾年來也是南征北戰幫助朝廷平定內亂驅逐蠻夷，他們難道也是您嘴裏無法帶兵出站的娃娃嗎！還有，您說我村中戰力不過是些老弱婦孺上不了臺面，用不用我去祠堂把趙武趙爺爺請出來跟你理論理論，我父親的蒼牙軍怎麽就比不上朝廷正規軍了！”

“蒼牙軍……都在這裏？”其實，方忠說完就後悔了。他有火氣沖頭就口不擇言的毛病，剛剛那番話的确沒過腦子。他質疑的不是方家三位兄長，也不是自己的兒子，他只是擔心方中元這個少年人領兵上戰場是否會耽誤正事，提起青山村的村民不過是說順了嘴了，不小心說出了心中真正的心思。可誰曾想，這句話正中槍口，直接把方中元的火氣點着了。少年三言兩語抖出的事實可是吓了方忠一跳，他是萬萬沒想到，二十年前跟方信一同消失的方家軍竟然蝸居在這樣一個犄角旮旯裏，還好好的存在着，沒有解散。

“您等會兒休息好了去城牆上，應該能見到很多曾經的同僚。”方中元瞥了他一眼，幹巴巴的說。

“我知道您只是不信任我的能力，并沒有其他的意思。”壓下心中的怒氣，方中元皺着眉頭慢條斯理的說。他從一開始知道方忠不信任的只有他一人而已，不單是方忠，估計朝廷的三百精英也不會信任他。因此，有些話他必須說清楚，他必須讓這些人知道，他方中元絕不是個善茬。“但是我希望您能記住一點。在這裏，這場戰争，一直以來都是由我在指揮。我不想跟您解釋太多，我也不指望你能現在就給予我全部的信任。我只希望您能聽從我的安排，待在您應該在的位置。我會用行動來證實我的能力和水準。因此，在您看到我的行動之前，請您将您的質疑收進心裏，乖乖的服從命令。”

“大哥，待會你帶着他們去谷場休息吧。我先走了。”方中元說完，也沒理會方忠變幻莫測的臉色，轉身離開了。他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辦，不能一直耽擱在這裏。眼瞅着正午已過，時間緊迫，他是分秒不能浪費。

“這……這孩子……”方忠看着少年斷然離去的背影，當真不知道說什麽好。

“二叔，還請您相信中元吧。”方言澈一邊帶着方忠父子倆向谷場走，一邊替方中元說好話，“父親把青山村，把蒼牙都交給了他，這足以說明中元的能力。您就安心看着吧，舅舅都那麽信任他，您就放心吧。”

方忠點點頭，算是接受了方言澈的勸說。他跟着方家三位兄長一路來到谷場，倒是當真見到不少曾經的同僚兄弟，可林林總總的，就是沒見到他最牽挂的那個人。方忠左顧右盼了半晌，幾次想要轉頭詢問方言澈，可話在嘴中咀嚼半晌，終究還是變作一聲嘆息。

他應該是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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