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山村
錦瑞十年,江城,望遠縣。
望遠縣是個普通的縣城,不大,離着江城還有一段距離。小縣城一向安穩太平,雖有往來商客,但大多停留時間不長,生不起事端。縣太爺是個沒什麽上進心的人,上任三年不貪不腐,但也着實沒什麽建樹。城中百姓都是和善安良,熱情好客之輩,外來者在這裏都會得到友善的接待。總的來說,這個平凡的縣城是個養老的好去處。
平日裏,東街的小二茶館正晌午時分總是沒有客人的。不過今日午時,茶館裏迎來了幾位生客。
“老彥,你倒是說說,老師幹嘛不說一聲就走了呢!”茶館一角,兩個書生模樣的人面對面坐着,其中一人舉着茶杯皺着眉頭沖着對面那人吼,而後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頗有一番借茶消愁的樣子。
“老師說了,只不過咱倆當時不在罷了。”對面的書生倒是淡定自如的很,嘴裏說着,手裏也沒閑着,端起茶壺給對面那人續上一杯茶水。
這倆人是望遠縣本地人。咋咋呼呼的那個叫白作禹,淡定自如的叫彥河。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好友,性格差異很大,但關系好的不得了。兩人從小跟着街坊裏一個叫劉仁的先生讀書,十幾年下來也算是小有所成。三年前他們考上了秀才,半年前進京趕考,結果名落孫山,前幾天才從京城回來。他們的上進心都不怎麽強,對于入朝為官也沒什麽的興趣,因此落榜一事對他們的影響并不大。倆人一路開開心心游山玩水的溜達回來,算見了一番世面開了開眼界。誰曾想,兩人剛回來就聽說教導他們的劉先生帶着小孫子歸隐山林了,還是去了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這下子,白作禹的暴脾氣算是被點上了。這人從小父母早亡,早就将教他念書的先生當成了親人看待,結果這位親人招呼都不打一個就走了,這樣的情況他實在是接受不能。這不,他這會兒正拽着好友大吐苦水,巴望着好友能給他出個主意,好名正言順的将先生請回來。
“老師還當不當咱倆是他的學生啊,這麽重要的事也不跟咱們商量一下,”白作禹抱着茶杯趴在桌子上滿臉委屈,二十多歲的人仗着自己長了一張娃娃臉嘟着嘴巴裝小孩樣,坐在櫃臺後面的店老板張小二見了他這副模樣直撇嘴,也就彥河能吃下他這一套。
“咱是他學生,又不是他兒子,老師幹嘛事事都跟咱們商量。”彥河仍是一副淡定自如的樣子,輕飄飄一句就将白作禹的話駁了回去。這人年長白作禹兩歲,人也成熟很多,對于發小的這番做派早就習慣的不能再習慣了。
“哼!那青山村又不是什麽好地方,老師幹嘛上趕着要去那隐居呢。聽說那裏窮山惡水的,艱苦的很,兩邊山頭上還有山賊土匪,時不時的就要去周邊村子打劫,老師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去那種地方不是找死嗎。”
“你也是聽說的,說不定那裏是個好地方呢。再說了,老師的脾氣你也知道,他願意去,誰攔得住。”
“嘿!你到底是站那頭的!不是說好了幫我出主意把老師接回來嗎!”白作禹瞪着眼睛氣鼓鼓的說道,顯然他對于發小立場不堅定的舉動很是不滿意。
“我那頭都不占。”彥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的說,“你想怎麽幹,我都陪着你。不過我說的也是實話。先生那是牛脾氣,定好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再者說,先生挑着青山村那個地方隐居,肯定有他的理由,我想着,與其咱們倆在這兒瞎捉摸,倒不如直接去那青山村瞧瞧。那裏若當真是個窮山惡水之處,你要把先生勸回來我也不攔着你。如若那青山村是個好地方,先生不願離去,你又不想離開先生身邊的話,我們可以在那村中定居,反正你我也沒有父母兄弟,了無牽挂的,住在那裏也無妨。這個主意,你看怎麽樣。”
“老彥!還是你有主意!咱明天就動身!”白作禹左右思索一番,覺得這主意不能更妙,當即換了一副表情,眉飛色舞的好不開心。他将茶錢放在桌上,摟着對面人的肩膀,笑嘻嘻往外走,彥河也不說話,只是眯着眼跟着好友一同離開了。
“這小個子,終會是那只狐貍的囊中之物。”坐在茶館另外一邊的男人低聲說道。
說話的男人坐在茶館的另一角,一桌三個人,誰也不說話,氣氛很是詭異。坐在主位的男人正是方才開口的人,這人三十歲上下,生的很是不凡,劍眉星目氣宇軒昂,一看便知是人中龍鳳。此人便是當今聖上的親弟弟,征戰沙場十餘載,如今奉旨微服私訪至此的信王爺,杭明武。坐在他左手邊的年輕男人是他的貼身侍衛,茂春。茂春很不起眼,普普通通的長相,但一看就知這是個機靈人。而坐在信王爺右手邊這一位穿的烏突突的,蒙頭蓋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顯然是不想讓人看見他的長相。不過,這位還是失算了,畢竟縣太爺身邊的張師爺,這城裏可沒人不認識。
“我說,張師爺,你這番打扮,倒是為何啊?”杭明武晃了晃手中的折扇,打趣道。
“咳咳。慚愧慚愧。”張師爺尴尬的咳了兩聲,默默的摘下蓋在頭上的麻布片,“大人有所不知。小人年輕時最愛聽說書,經常在茶館裏一呆就是一天,還因此耽誤了功課,險些沒考上功名。賤內對此很是不喜,三令五申的叫我不準再來茶館,讓我專心讀書。說出來讓您笑話,小的是個妻管嚴,家裏婆娘的話是不敢不聽的,但是這點小愛好要是讓我放下,一時半刻的我還真辦不到。所以我想了個法子,每隔半個月,我就喬裝打扮來茶館裏聽上一天,把瘾過足了,再回去讀書做事。這一來二去的也就成了習慣了,現下裏只要一聽說要去茶館,就得換上這一身行頭,這樣小的心裏頭踏實。”
“哈哈!”杭明武聞言大笑,“張師爺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張師爺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也不知該說什麽。這麽位大爺坐在這兒,他總覺得肝兒顫,心驚膽戰的好不吓人。天知道這位皇親國戚為何突然出現在他們這個小縣城裏,還非要到街上的茶館裏喝茶。
“說起來,方才那兩位後生說的先生是哪位?”杭明武收斂笑容,端起茶杯,問道。
“哦,那人從前是縣城私塾的教書先生,名叫劉仁,就住在東街,離着茶館不遠。剛才那兩個書生是他的街坊,也是從小被他教養大的。劉先生是個有大才的,學問很好,能耐也很大,只不過時運不濟,沒能考上秀才,一輩子就在這小縣城中蹉跎着。他的妻兒早亡,家裏就他和一個六歲的小孫子。一月前,劉先生辭去了私塾裏的工作,将房子賣了,帶着小孫子離開了縣城,去東北邊的青山村定居,說是在那邊有親戚。”
“青山村。”杭明武放下茶杯,拿起扇子點着桌角,似乎在琢磨什麽,“張師爺,這青山村,您了解嗎?”
“這……大人,并不是小的不想回答,只是這青山村,小的着實不太了解。其實別說小的,您就是問遍縣城,恐怕都找不到一個知道那村子具體情況的人。”張師爺苦着一張臉,如是說道。
“哦?”杭明武偏過頭,抿着嘴,也不說話,就這麽盯着張師爺看,愣是吓得對方一身冷汗。他端起茶杯呷一口茶水,半晌後才開口道,“此話怎講。”
“這個,不瞞您說,這青山村實在是太過偏遠了。”張師爺可算松了一口氣,趕忙将所知道的統統說出來,“青山村離縣城少說有三十裏地,還有好大一段路是山路,坑坑窪窪崎岖不平,路左邊是山壁右邊是懸崖,也沒個擋頭,可不好走啊。從縣城到那個地方,坐馬車也要一天呢,去那裏征徭役都算出公差呢。他們村裏常住的那百十來口子人都是些個老幼婦孺,也不常下山到縣城來,縣城裏的更是沒有往那邊去的,久而久之的這消息也就不靈通了。剛剛白作禹說的那幾句傳聞也大都是縣城裏買皮貨的自己編排的,他去過幾次,但都沒進村,只是在外圍轉悠。不過就看他們村子處的那個地界,估計具體情況也差不多吧。”
“村子裏的人都不到縣裏買東西嗎?”
“沒聽說過。”張師爺說道,“那邊村子裏的人好像從沒在城裏買過什麽。不過青山村的人在城北邊那個大車店住過幾次,每次都是趕着一輛板車,用騾子拉着,急匆匆的,也不知道幹什麽去。”
“那邊的村民生活的怎麽樣,很窮苦嗎?徭役和賦稅都能交上嗎?”
“青山村每年的徭役和賦稅都交的很齊整。他們那裏的徭役都是那銀錢抵的。聽去那征徭役的衙役說,那邊年輕力壯二三十歲的全都下山打工去了。村子裏是一幫老頭和小孩當家,種不出來多少糧食,交了賦稅也就剛夠家裏的嚼用。他們還說村子裏的人穿的都是最普通的麻布衣服,房子蓋得還不錯,都是青磚大瓦房,不過看上去那些房子也有些年頭了。那地方幾十年前是個土匪窩,估計那些個房子是當時土匪蓋得吧。去那裏征徭役的衙役每回回來似乎都不願意提青山村裏的事,因此小的知道的也就這些,還請大人見諒。”
“無妨無妨。”杭明武笑着擺擺手,“這些已經夠了。這青山村還真是有趣,倒也是個值得一去的地方。這樣吧,今晚我們主仆二人先住在城中,明天還請張師爺找個認路的人,領着我們去那青山村。”
“大人可別這麽客氣,縣太爺早就在家中備好了客房和晚宴,還望大人可以賞臉。你若想去那青山村,叫着衙役給您領路便是。只不過那村子是個什麽模樣大家都不清楚,萬一破爛不堪,您這樣尊貴的人,在那裏恐怕呆不慣吧。”
“張師爺不必擔心,再破爛艱苦比起戰場也算不得什麽。更何況,那青山村,恐怕不會是你想象中的那般樣子。”
張師爺聽到這話心中直犯嘀咕,但嘴上是不敢說出分毫的。他招呼張小二過來結賬,然後領着這位大爺和他的侍從向縣太爺的府邸前行。
當夜,知縣府,客房。
剛用過一頓樸素卻又美味的晚餐,杭明武現在的心情很是不錯。他這會兒正坐在客房裏端着消食茶慢慢的喝着。茂春站在他身後,眼睛時不時的飄向他家主子。他似乎是想說些什麽,但始終不敢開口。
“我說,茂春啊。”杭明武将茶杯放下,轉頭瞥了一眼他的貼身侍衛,笑眯眯的開口道,“吞吞吐吐的幹什麽!有什麽話就說,你主子我是洪水猛獸嗎!瞧你那個畏畏縮縮的樣子!”
“嘿嘿。主子您別生氣,屬下說便是了。”茂春嘻嘻笑着,也不再顧慮,當即問了出來,“屬下就是有些不明白為什麽主子這麽在意青山村。我聽那張師爺說的,那裏也不過是個破落地方,沒什麽特別的啊。”
“瞧着你平時挺機靈的,怎麽這會子腦子倒是不轉了。”杭明武抄起扇子敲在茂春腦門上,疼的茂春是一陣的呲牙咧嘴,偏偏還不敢喊疼,“你可還記得咱們為何到這裏來嗎。”
“自是記得的。”茂春捂着腦門答道,“主子前陣子發現望遠縣附近的一片山脈中有一處山谷可與西夏相通,主子擔心此地為西夏人利用,成為其攻入中原的門戶,便将此事上報聖聽。聖上便派您來此處明察暗訪,務必找出那個山谷,并了解那處的具體情況。”
“找到那處山谷并不是什麽難事。”杭明武放下扇子,随手從一旁的博古架上拿起一個香爐把玩,嘴裏也不閑着,慢悠悠的解釋道,“昨天咱們剛到望遠縣的時候我就向知縣要了這一片的地圖,又找了縣城中販賣皮毛山貨的獵戶打聽過,很快就确定了山谷的位置,但同時,我也發現了另一件有趣的事情。”
“什麽事?”茂春湊到他主子跟前,滿眼的好奇。
“那青山村就建在那片山谷裏。”杭明武放下把玩着的香爐,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準确的說,那個村子是建在山谷的入口處。換句話說,如果西夏人真的從山谷攻入,最先遇敵的就會是青山村。”
“那豈不是很危險!”茂春也是上過戰場的人,很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此時此刻他不再嬉皮笑臉,而是格外正經的站在杭明武身邊分析着,“據說青山村中是沒有青壯年的,一群老幼婦孺,沒有戰鬥力,不要說西夏人,就是一般的山賊他們恐怕都抵擋不住。一旦西夏舉兵從山谷進攻,那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這只是一方面。”杭明武眯着眼睛思索着。茂春說的他早就想到了,如果青山村當真只有一群農民,而且是一群年紀偏大的老農民,那自然是沒有任何可以抵禦外敵的可能。但是他總覺得事情不會是他想象的那樣,這青山村也遠沒有那麽簡單。“我總覺得青山村似乎在掩飾隐藏着什麽。就算再偏遠,他們總要下山來補充生活用品吧。可聽張師爺的意思,青山村的村民基本不在望遠縣出現,那他們去哪裏采買呢,江城嗎?不在物價低距離近的望遠縣采買,反而跑去更遠的江城,只這一點就很奇怪了。再有,為什麽去過那裏的衙役都不願意提起青山村呢。茂春,我今天讓你去試探那幾個衙役,結果怎樣?”
“他們還是不願多說。”茂春說道,“屬下沒有逼問,只是試探了幾句。那幾人的反應不大一樣,有兩個似乎有什麽顧慮,支支吾吾的不敢開口,剩下的幾人一聽到青山村這三個字就會臉色發白,似乎是在那裏受過什麽驚吓。”
“這又是一個疑點,為什麽衙役會有顧慮,為什麽他們會在青山村受到驚吓,是在青山村遇到了什麽事,還是被什麽人恐吓過?無論哪一點,都跟那個村子脫不了幹系。最後一點,一個在外人口中窮苦的小村子,交上賦稅之後糧食就只夠家中嚼用的窮困戶,怎麽會有餘錢來抵徭役呢。這青山村,着實不簡單啊。”
“聽您這麽一說,還真是啊。”茂春此刻也将事情捋順了,“這個村子在故意淡化望遠縣百姓對他們的印象,村民似乎很窮苦卻又家家有餘錢。一群老幼婦孺的哪來的這些個錢呢,莫不是與人勾結,又或者,他們在隐瞞什麽事情?”
“這就是咱們要去了解的了。”杭明武笑笑說,“你也下去休息吧。明天,咱倆可得好好會會那青山村的村民呢。”
“是。那屬下就先告退了。”茂春說完便離開去了隔壁的客房,只留杭明武一人在房間內。
杭明武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戶看向窗外。秋天的夜空是明亮而高遠的,一輪彎月挂在空中很是迷人。
“這青山村的秘密,本王勢在必得!”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不動筆了,文力down 到爆 _(:_」∠)_
開的腦洞自娛自樂。。争取過年之前全文寫完。 (? ??_??)?
也算是連筆啦(????ω????)
大家看着圖一樂子就好 ヽ(???)?
(づ ̄ 3 ̄)づ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