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靠近1
兩個星期後,汪洋和書生如約,陪陸瑜坐上了去米盧斯的城際火車。
六月底的天氣,已經進入初夏了。去打工,餐廳要求穿白色襯衫和黑色半截裙,陸瑜就沒準備太多的衣服,沒什麽大行李。
米盧斯,緊鄰法國,德國和瑞士的邊境。這個交通優勢,使得工業期間,城市被譽為“法國的曼徹斯特”。阿爾斯通,雪鐵龍等很多著名的企業都在這裏有工廠。但是,也許是因為城市的工業氣息,或是因為這座城市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城區的風格并沒有貝桑松秀美。
他們三人出了城中心的火車站,一邊漫步觀賞城區風景,一邊便來到了中餐廳。
中餐廳地處鬧市繁華地段,叫“北京餐廳”。
“呦,你到家啦。”書生打趣陸瑜。
“我到想呢!”陸瑜一邊回書生,一邊仔細打量餐廳。
餐廳的裝修風格,和美國片裏的“中國城” 的風格一模一樣。
不大的門臉兒,用紅漆木隔出門和落地玻璃窗。上面用紅色燈箱打出中法語的“北京餐廳”字樣。餐廳裏的“紅彤彤”更是“關不住”的從玻璃窗中透了出來:天花板上吊的紅色燈籠,紅漆木桌椅,高腳杯裏插的,用紅色餐巾紙折成的三折扇形紙花。
汪洋和書生陪陸瑜進了餐廳。餐廳不大,十幾個2-4人桌。
推門進去的那一刻,便看見一個個子不高,很富态的女人向他們走來。
“你們有什麽事嗎?” 女人操着南方口音問道。
陸瑜她們是下午快四點到的餐廳。這個時間正好是午餐服務結束,但還沒開始準備晚餐服務中間的休息時間,難怪會被這麽問。
“我是宋先生介紹過來打工的,我叫陸瑜。他們是來送我的朋友。”陸瑜趕緊接話。
“哦,你是小陸啊。知道知道,我姓黃,這家餐廳的老板娘。” 女人立刻擺出笑臉,“來的挺早啊。”
離近了,陸瑜他們才有機會仔細看黃太太。一件淡黃暗花絲綢襯衫,一條棕色半截裙。從身上戴的金項鏈,玉镯子,确實感覺出了老板娘的風範。陸瑜有點看不出她的年齡。因為頭發是明顯染成的黑色,臉部皮膚白皙光亮,但也有比較明顯的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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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帶你去你住的地方,把行李放下,你休息一下。然後,五點半的時候,你來餐廳,一邊工作一邊熟悉,好吧?” 黃太太對陸瑜說完後,就把目光轉向了汪洋和書生:“你們倆,今天是不是還要回貝桑松?人送到了,你們也盡早回去吧。”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
陸瑜居然心頭會猛的湧出一種酸楚的離別情,像和家人分別一樣。她和汪洋,還有書生,不舍的道了別。
黃太太帶着她從餐廳後面的樓梯上樓,一邊上,一邊介紹:
“這個小樓有三層。二層,我們家住。三層,預留給工人住。現在餐廳裏的員工,只有你一個人需要管住,所以,這一層就是你的單人空間喽。”
還沒等陸瑜欣喜,眼前的事實就讓她心裏咯噔了一下。
與一層和二層整潔的樓道完全不同的是,三層從樓道就開始堆滿了雜物,雜物上落滿了灰塵。
陸瑜和黃太太在勉強能夠下腳的空隙中前行。
走廊的第一間房間,是共用洗手間。不大的空間裏,亂七八糟的堆着廢棄的桌子椅子腿兒,上面同樣落滿了灰塵,結了蜘蛛網。透過雜物空隙,陸瑜看見了一個滿是棕色水垢的洗手池,和馬桶。洗手間是沒有門的!
“這裏是通涼水的,收拾收拾還是可以用的。” 黃太太介紹道:“不過,這裏不能洗澡,得去我家洗。其實,如果工作不忙的時候,也不是天天都要洗,對不對?”
什麽?六月底七月份的天,在餐廳裏工作完,不用洗澡?!陸瑜有點不相信她的耳朵。
洗手間旁邊,就是陸瑜的卧室。
與洗手間不同的是,卧室裏沒有堆雜物。“幹淨”到只有一張床。一張,鋪着凹凸不平,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的床墊的床。床上的單子看上去還算幹淨,沒有污漬,也沒有積灰。黃太太還特意給了她個枕頭和毯子。
這張床靠在一個落地的大玻璃窗邊,透過一個半吊的窗簾,陸瑜看到窗戶外面有個小小的平臺。可能鄰居也有一個一樣的平臺,所以,平臺之間是用草席一樣的東西隔着的。風一吹過,草席晃晃悠悠的,感覺要倒掉。
卧室的牆,應該是經久未修,已經看不出牆體最初的顏色,污漬黃裝飾着整個牆面。
卧室的地,也是像還沒裝修的毛坯房裏的水泥地,只是,上面已經有了點點的黑色污漬做裝飾。
陸瑜想逃。軍官家庭裏出生長大的獨生女,雖然父母教育嚴格,但生活條件始終是優越的。
這種環境,估計民工比她住的都要好吧?好歹她也是個留學生啊!
很快,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是她自己要打工的,要自力更生的。如果逃了,先不說自己會看不起自己,下學期的費用怎麽辦呢?
“堅持一個月,就一個月。本來出國就做好吃苦的準備了,就當是體驗生活吧。”陸瑜咬了咬牙。
趁着還沒到開工的時間,她去旁邊的小超市買了消毒液,問黃太太要了拖布,抹布,水桶等。她把衛生間裏最基本的設施,還有卧室的地,使勁的消毒了好幾遍。然後在床上鋪了自己帶來的床單,枕套。
稍作休息,換好服務生的服裝下了樓。
從下午五點半到六點半是打掃餐廳時間,陸瑜必須用吸塵器把整個餐廳的地吸一遍。然後,擺桌子。剛才在窗外看見的高腳杯裏的三折扇形紙花,她用了幾分鐘就學會做了,而且也記住了每個桌子的桌號。
六點半,是餐廳服務人員的就餐時間。因為前廳服務的就只有她和黃太太,而後廚都是一群男人,所以,黃太太就讓陸瑜和她一起在餐廳吃。
“小陸啊,家裏幾口人啊?”黃太太邊吃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三口人,爸爸,媽媽,我。”
“哦,你是獨生女呀。那,爸爸媽媽舍得讓你跑這麽遠啊。”
“嗯,為了學業嘛,舍得。”陸瑜回答的很簡單,她覺得和黃太太沒什麽可深聊的。
“你來法國學什麽呀"
“經濟,碩士學位。”談話,随着她草草吃完了碗裏的飯而結束了。來之前,敏姐教她,吃飯的時候要盡量快,在最短的時間裏讓自己趕緊吃飽,一般餐廳裏留給服務生吃飯的時間都不多。
果然,還沒到七點餐廳正式營業時間,就有客人探頭進來了。
一晚上,雖然餐廳沒有坐滿,而且客人是陸陸續續來的,陸瑜卻也忙的一刻沒停。
首先,她得邊幹邊了解菜單。餐廳的菜每一個都是标了數字的。黃太太點單的時候,不寫菜名,而是寫數字。而且,廚房出菜的時候,不一桌一起出。以至于,陸瑜經常面對一堆菜,既叫不上菜名,更不知道都是給哪些桌的。幸虧第一天晚上客人不是很多,黃太太會一 一告訴她。
然後,就是一晚上,不是站着,就是走來走去,還要不停的端盤子送水。從七點一直到晚上十一點半,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收拾完最後一張桌子。
這,對于一個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 的大學畢業生來說,絕對是強體力勞動。
陸瑜最終還是堅持去黃太太家快快洗了個熱水澡。她狠下心了,再怎麽厚臉皮,這個福利,她是一定要争取的。
“終于可以舒舒服服的休息一下了”,陸瑜拖着累到僵硬的身體,回了房間。
就在開燈的那一剎那,她驚呆了。随着燈光一亮,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床上一堆黑乎乎的,帶殼的蟲子迅速的四散躲藏。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渾身的雞皮疙瘩起了厚厚一層。
她終于忍不住了。陌生的環境,孤獨的房間,工作的疲累,還有這惡劣的住宿條件。。。眼淚奪眶而出,像壞了螺絲的水龍頭,完全收不住了。
她小心檢查了無數遍,确認床上沒有蟲子,沒有髒東西後,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忽然想起答應媽媽打電話報平安。看看表,這個時候已經是國內的清晨了,于是平靜了一下情緒,拿出手機和長途卡撥通了號碼。
“喂”。電話那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喂,” 陸瑜努力不讓自己哭,但當聽到了媽媽的聲音,所有的堅強都被摧毀了,“媽,是我。” 陸瑜哽咽不停。
“怎麽了,瑜瑜。怎麽哭了?” 媽媽立刻擔心的詢問。
“沒什麽,就是今天第一天打工太累了。” 陸瑜還要故作輕松。
“不會的,你到了法國四個月,今天是第一次哭,一定是有什麽事。” 媽媽堅持。
“真的沒事,就是告訴你們一聲,我這裏都安頓好了,你們放心。我明天早上還要早起,就不多說了。一有空就給你們打電話啊。” 陸瑜不想多說了,她怕忍不住脆弱,忍不住說出實情。
挂了電話,她狠狠心,關了燈,就這樣坐在床上。她想等等,聽聽蟲子們會不會重新爬回來。房間裏好安靜,她只能聽到自己因為忐忑而躁動的心跳。等了半天,确認了沒有蟲子爬來爬去,她才勉強躺下。
明天一定要去買各種驅蟲噴霧,和藥。
好想離開這裏,好想回家。
不知不覺,那個陽光下溫暖帥氣的笑臉,又一次來到她的腦海裏。
這次,他不會來救她了。估計他永遠也不會救她了。
他現在一定在幸福的生活着吧
也是,還有誰會比現在的她不幸呢?
她太累了,就這樣想着想着,很快進入了夢鄉。
與此同時,那個被陸瑜認為在幸福的生活着的林宇,和兩個別的部門的同事,安全降落在了法蘭克福機場。
總部安排了專車,接他們來到了位于斯圖加特市區的酒店。
到酒店時,已經接近黃昏。一路舟車勞頓,林宇他們快快在酒店餐廳吃了簡餐,就趕緊睡了。
一覺醒來,天蒙蒙亮。林宇看了看表,才清晨5點。
這麽早,應該是所謂的時差吧。林宇想努力再睡一會兒,可是腦袋清醒的像是可以立刻寫份報告。
算了,起床吧。
時間還太早,酒店連早餐都還沒開始供應。
林宇索性出門,上街慢慢看看這個他研究了許久的城市。
斯圖加特,據旅行冊裏介紹,城中心在二戰中曾被摧毀,目前城裏一些古建築是戰後後建的。雖然不是歷史建築,仍彰顯歐洲古典建築的貴氣。寬敞的馬路,寧靜寬闊的中心廣場,大片大片的綠色草坪,這一切都讓他心曠神怡。
他挑了廣場草地旁的一個石椅坐下,悠閑的看着這個城市在朝陽中慢慢的蘇醒,開始忙碌起來。
他想,四個月前,他還在為一張職場入場券努力。今天,他就這麽神奇的坐在了這個美麗的歐洲城市的廣場上。一切都來的太快了。
四個月前,他還在為她前往8000公裏外的法國而黯然神傷。今天,他就坐在離法國只有一百公裏的城市的廣場上。
她,現在在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