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治世浮華(19)
徐蟄問李元吉:“有沒有相中的女孩?”
他在蘇家那邊認識的姑娘,應該和稱心沒有血緣關系。
李元吉一反常态,開始支支吾吾。
徐蟄覺得有戲,“如果成了,就帶回來看看吧。”
李元吉嘿嘿笑了兩聲,沒接話。等吃完飯,他拿過自己的小包袱來,遞給徐蟄,“這是我這幾個月掙的銀子,在蘇家吃住不愁,用不着花費,全都在這裏了。”
徐蟄道,“你自己拿着,日後總有用到的時候。我這裏不缺錢。”
李元吉有點失望,轉念一想又覺得徐蟄說的很對,就把工資收了起來。
換季的時候徐蟄感冒了,發了幾天燒,後來又犯了哮喘,到現在都覺得身上沒力氣,飯量也少了很多。李元吉看得心疼,又不敢當面說,就等徐蟄睡了之後去找宗羅,偷偷詢問他這幾天的日常起居。
宗羅搖了搖頭,低聲道,“不太好。”
李元吉問:“大夫怎麽說的?”
宗羅道:“可能熬不了太久了。”
李元吉想辭職,陪在徐蟄身邊。
宗羅又說,“他還不知道,一直瞞着他呢。大夫說切忌大喜大悲,你也最好不要回來,再累他勞心傷神。就這樣瞞着,說不準還能多撐一段日子。”
李元吉問:“李世民那邊怎麽說?”
“陛下派了宮中的太醫過來,是生面孔,在醫館坐堂,每過十日會來問診一次。”李元吉出乎意料地冷靜,“知道了。”
他照常吃完飯,跟徐蟄說了會兒話,就要騎馬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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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來,又是半年過去,到了中秋團圓的日子。
宮中正在舉辦宴會,李世民來不了。李元吉莫名生出一點優越感來。
徐蟄已經起不了身,能量供應減少後,這具身體也經常陷入沉睡。
李元吉和宗羅準備好節日應有的飯菜、月餅還有桂花酒,飯桌設在院子裏,擡頭就能看到一輪滿月懸在枝頭。
地面被照地很亮,視線清晰,什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元吉抱徐蟄出來,三個人圍着小桌坐好。
夜晚的風一吹,徐蟄清醒很多,笑着跟他說起了以前的事情。從太極殿到東宮,再到如今的小院。
“說起來,近些年我都沒去過太廟,不知裏面的牌位是否又多了。”
李元吉心想,自己的牌位大概和大兄的放在一起呢。
接着他又想起最近聽說的事情:長樂公主不久前病逝了,患有氣疾的另一位晉陽公主身體也不太好,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明年。
大兄……
李元吉道:“我也沒去過太廟,就那麽回事,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如去山上打獵。對了,上次承諾帶大兄去西山,到現在都沒有過去,不如趁着我有時間,明日帶大兄去看看吧?”
徐蟄道:“你若是不嫌棄我行動不便,那就去吧。”
“我怎麽會嫌棄大兄呢?是不是我離家太久,大兄把我當外人了?”李元吉還跟小孩子似的抱怨,然後給徐蟄往碗裏夾菜,夾了滿滿的一堆,他惡狠狠道,“快吃!吃不完不準睡覺!”
徐蟄哭笑不得,“哪有你這樣的?”
李元吉理直氣壯,“我就是這樣。”
徐蟄埋頭吃飯,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失去了意識,等他回神,發現自己正趴在桌子上,桌面還有飯菜,筷子也掉在了地上。李元吉正和宗羅在一邊喊他。
“大兄?”
“好像打了個盹。”徐蟄也有點懵,他也是第一次這樣。
“我們去休息吧,天也不早了。”李元吉面色如常,還打了個哈欠,“我也覺得有點困了。”
他背着徐蟄往屋裏走。
徐蟄問他,“那個姑娘成了嗎?”
李元吉說,“還沒有提親呢。說起來,提親是怎麽做?我親自上門,還是大兄去?或者只要媒人去?”
徐蟄道:“我也不清楚,得問問別人。”
李元吉給他掖好被子,輕輕擦了下眼角。
他會好好的,如大兄所願。
第二日李元吉找了一輛寬敞又舒适的馬車,在裏面鋪好軟軟的毯子,帶着徐蟄往西山去走了一遭。
那邊人煙确實少,連路都沒有。馬車在稀松的樹林裏穿梭,掀開車簾,能看到遠處跑過去的野鹿,還有一些小點動物。
李元吉說,“我聽人說,這裏原來是有狼的,所以行人不敢往這邊走。不過我和朋友來了好幾回,一只狼都沒看到過,別的動物倒是挺多的。要是真有狼的話,這些兔子山雞也不會這麽悠閑。”
徐蟄靜靜地聽着。
到了李元吉說的瀑布那裏,徐蟄下了車。
這邊風大,溫度比別處更低,徐蟄手腳冰涼,坐了一會兒又想睡覺。
李元吉見他臉色不好,帶他回去了。
路上他道:“大兄,我想辭掉在蘇府的活兒。”
徐蟄問,“為什麽?”
“想陪陪大兄。”
“不如我随你一同去臺州吧。”
李元吉倍感驚喜,但是一想到自己在臺州還沒買房,又低落了,“算了吧,總不能讓大兄陪我住在蘇家。”
李承乾是蘇家的女婿,他們肯定認得他。
大兄的身體也經不起颠簸。
李元吉知道徐蟄不想讓他辭去這份工作,又覺得自己該長大了,就沒有直接問,而是翻來覆去地想,還真叫他琢磨出了幾分道理。
徐蟄覺得鋪墊地差不多,身邊的人都料到了結局,就算他突然離去,應該也刺激不到他們。
這是他第一次跟人有這麽深的牽扯。
一直以來,徐蟄都是獨身一人,因為每個世界呆的時間不長,就算想交心都難,更何況是如此純粹的兄弟之情?
他扮演的人物可能有擅長處理感情的,去掉外殼,僅僅對于“徐蟄”而言,這是陌生又新奇的經歷。
如果深究起來,他甚至比李元吉還要懵懂,每一步都是照着李元吉的反應設定。他能猜到政事上李元吉的反應,卻猜不出李元吉真正的心情,就像詐死那次,徐蟄也沒有想到,原來李元吉這麽在意他。
徐蟄反思了一下,明明之前的任務也有拖家帶口的,怎麽偏偏只有李元吉不一樣?
他拿李元吉和明月心對比了一下……明月心那個女人,到現在徐蟄都沒法理解。
然後又拿李元吉和原随雲對比了一下……原随雲配嗎?他不配。
其他人都是出于利益糾葛,連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哪來什麽親情?
所以說,信任才是導致現在這種局面的原因嗎?
既然李元吉這麽信他,他也願意讓李元吉好受些。
臨走之前,徐蟄讓宗羅寫信喊李元吉回來。
宗羅送了一封給李元吉,又寫了一封給李世民送去。
李元吉快馬加鞭,這次花在路上的時間,連七個時辰都不到。
他紅着眼進來,看到徐蟄後先笑了,解釋道:“風吹得我迷了眼睛。”
徐蟄精神還好,抓着他的手,“太久不見,有些想您你了。”
“我也想大兄。”
徐蟄沒再提娶妻的事,絮絮叨叨地跟李元吉說了自己的擔憂,“蘇瑰年紀小,你看着他長大,你們的情分是旁人不能比的。有蘇家在,沒人敢欺負你,但也不能囤太多地,不然大家都照着學,農民沒了地該怎麽活?”
李元吉說,“我記住了。”
往日都是李元吉念叨,徐蟄靜靜聽着,現在兩個人調換了個兒,徐蟄才驟然發現,李元吉比之前成熟很多,沒有他想象中那麽脆弱。
他放下心,但還是沒有放棄原來的打算。
“三胡,你附耳過來。”
李元吉低下頭,“大兄,我聽着呢。”
“我方才記起一件事。”徐蟄道,“我走之後,可能還會回來,就像這次在承乾身上複生一樣,只是我不能确定是否會有記憶……你能否認出我來?”
李元吉睜大了眼睛,緊緊握住他的手,他嗓子發緊,“這世上只有大兄跟我最親近,我豈能連大兄都認不出來?”
徐蟄聲音越來越低,“要是我換了樣貌,改了性子和習慣呢?”
“我能認出大兄,大兄信我。”
其實李元吉自己心裏都沒底,但他又覺得,憑他們兩個的關系,即便如徐蟄所言,也應該能認得出來。
他不想讓大兄失望。
“好。”徐蟄說,“你好好的。”
他脫離身體,握着李元吉的手漸漸放松,胸口失去了起伏。
李元吉保持着這個姿勢沒有動,也沒有流淚。
他在反複想徐蟄的話。
大約任何人,在經歷親人死亡的場景時,心底都是不相信的,總懷揣着一份希望,安慰自己是在做夢,或是其他什麽……直到日複一日,再難相見,才會明白這其中的殘酷。
李元吉真的經歷過死亡,也經歷過複生的奇跡,他相信徐蟄。
李世民來的時候,屋子裏靜悄悄的,他壓低了聲音,“他還在睡?”
李元吉道:“嗯。”
李世民走過來,看到床上人青白的臉色,才知道李元吉守着的,只是一具屍體。
他沉默許久,“下葬獻陵,你以為如何?”
李元吉說,“挺好的。”
“他最挂念的就是你,你不要太難過,不然他舍不得走。”
“我知道。”
“他說你想去軍中,朕已經安排下去,你先跟着薛萬徹,蘇瑰現在年歲太小,等他再大些,也一起過去歷練歷練。”
李元吉心底發澀。
這些話雖然是從李世民口中說出來的,卻都是徐蟄為他做的。
他走之後,再不會有第二個人這樣對他了。
李元吉輕聲:“謝謝。”
李世民道:“朕真的很羨慕你。”
替身做到這個份上,比正主還要幸福。他這個真弟弟都比不過三弟的替身。
李元吉覺得李世民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對勁,又說不出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李世民殺了這麽多人,妄想得到大兄的關心?
還有,大兄到底是怎麽跟李世民說的?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李元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