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治世浮華(11)
李泰這次來,主要是想看看太子病得有多嚴重,好确定自己有沒有争奪儲位的機會。過來之後他才覺得,自己有點太沉不住氣了。
他到底只有二十歲,有仗着李世民的寵愛,沒有參與過官場鬥争,就連房玄齡、魏征等老臣,也因為對他态度不好,被喊過去訓斥過。房玄齡當時都要吓死了,只有魏征耿直上谏,說李世民不該這麽寵愛李泰。
李世民聽進去了魏征的話,從此才有所收斂。即便如此,李泰在諸位皇子裏,也有一份特殊的疼寵,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李泰城府不太深,很多事情,大都是他夜深人靜是靜靜想的,也有一些是王府中集結的文人墨客說的點子。
幸好這個時候他和李承乾的關系還沒有那麽差,李泰化身擔心兄長的好弟弟,“大兄身體如何?太醫怎麽說?”
李元吉繼續給他擦汗,徐蟄伸出一只手來,有氣無力道:“青雀過來。”
李泰走過去,被徐蟄抓住手,打了個哆嗦。
他的手冰冷地不似活人。
李泰摸了摸他的額頭,“大兄還在發熱?”
李元吉說,“是啊,斷斷續續的。”
看來他病得真的很嚴重。
李泰心中又升起了隐秘的欣喜,他心跳加快,自己的手也變得冰涼,屋子裏悶得很,身上華貴的錦袍濕了大半,李泰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徐蟄身上。
“太醫怎麽說?父皇呢?父皇來過嗎?”
李元吉微不可查搖了搖頭,然後笑着說,“太醫說了,就是普通的風寒,只是殿下沒能歇息好,又受了驚,得多休養幾日才行。”
風寒是在昭陵染上的,受驚是因為父皇的訓斥,還有朝會上發生的事情。
李泰知道,上次朝參,太子曾經說過,不想再坐這個位置。他一直在等着太子犯錯,終于等到了今天。父皇肯定對他不滿,這一病下來,他又該心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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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這是他從小就知道的。稱心剛才說話吞吞吐吐,一看就是有事瞞着李承乾。李承乾精力不濟,看不出來,難道他還看不懂?
肯定是大問題。
李元吉又說,“陛下昨天夜裏來過,那時殿下睡的沉,還不知道呢。”
徐蟄輕聲說,“孤隐約知道,只是睜不開眼睛,還以為在做夢。”
“殿下今日比昨天有精神多了,可見喝的藥還是很有效的。再喝上幾劑,很快就會好起來。”
“嗯。”
李泰在跟前坐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屋裏的熱度,終于告辭離去。
等他走了之後,徐蟄和李元吉都忍不住大笑。
徐蟄從被子裏掏出個東西,正是用帕子裹着的冰塊,冰化了不少,外面的帕子都濕了。徐蟄一直握着它,所以手才那麽涼。
他坐起身,把冰交給李元吉,又拿過李元吉倒的水喝着。
李元吉說:“這下他該信了吧?”
不等徐蟄回答,他又說道:“肯定信了。他肯定想不到,任憑名聲再好,做的準備再多,沒了大兄做太子,一樣輪不到他。”
李元吉想想就覺得高興,一邊喝水一邊忍不住笑,最後嗆到了,端着杯子直咳嗽。
徐蟄無奈道:“你小心些,至于這麽高興嗎?”
李元吉咳地眼淚都快出來了,給了徐蟄兩個眼神,喉嚨還是難受,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快速道:“大兄不也高興?”
“孤可不像你。”徐蟄剛要從床上下來,又有人來了,他連忙回去躺好,見李元吉還在咳嗽,朝他擺擺手,讓先離開。
李元吉趕緊走了。
徐蟄手裏還拿着喝水的杯子沒地兒放,幹脆直接丢到地上摔碎了。
外面的人急忙進來,“殿下!”
徐蟄看了一眼,發現來人有些陌生,翻了翻記憶才知道,這個就是秦英。韋靈符和朱靈感沒來,三人一向以秦英為首,應該是他先過來探探虛實的。
秦英看他個身子都挂在床頭,連忙過去扶他起來,徐蟄順勢卸掉力氣,動作一大,汗又下來了。
秦英說:“殿下手好涼。”
冰塊的餘溫還沒散。
徐蟄怕他看出不妥,慢慢把手塞到了被窩裏,還是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話:“何事?”
秦英之前是東宮的常客,又因為李承乾給了他管理東宮的權利,在這裏,他的話還是很有分量的。
他先叫來宮女打掃趕緊地上的碎瓷器,又到窗戶跟前打開一條縫,接着回來跪在徐蟄床前,痛哭流涕道:“殿下怎會病成這樣?貧道在外面就聽到您咳嗽不止……殿下這幾日沒有傳召我,我卻不敢不想着您。請您讓我到您身邊來伺候吧!”
徐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還在想,到我身邊伺候需不需要先揮刀自宮?
“道長請起。”徐蟄連手都沒動,很敷衍地說道。
秦英慢慢爬起來,用寬大的袖子擦了擦眼淚,“是貧道失态了。剛才的話,句句發自肺腑,還請殿下恩準。”
“道長莫非有靈藥,可以治好孤的病?”
秦英接着就從袖子裏掏出來一個精致的小瓶子,去掉塞子,雙手奉到徐蟄眼前。
這裏面可能放了薄荷腦,清涼的氣息飄出,頭腦都清醒很多。
“殿下請看。”
徐蟄垂眸,狀似傷感,“如此重疾道長都能醫治,只可惜治不好孤的腿。”
秦英不敢說話了。
提神的東西很多,有些丹藥吃了之後精神确實能變好。可是腿嘛……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就算他再研究丹方,也沒辦法讓一個瘸子變成正常人。
徐蟄咳嗽了兩聲,“孤乏了,東西留下,道長請回吧。”
秦英知道他脾氣不好,不敢多說。聽從他的話,把塞子塞好,将瓶子放在徐蟄床頭,默默出去了。
李元吉停止咳嗽,從後面出來,“他是來幹嘛的?”
徐蟄把瓶子收好,“一會兒李世民過來,讓他拿到太醫院去驗驗,看裏面到底是什麽東西。”
徐蟄也想不太明白,秦英為什麽煽動李承乾造反。但是他知道,如果李承乾這條船壞了,他很有可能會跳到其他船上。保不齊哪一天就會謀害舊主。
躺了一會兒,徐蟄又想起一件事兒。
李世民這家夥五十來歲就死了,不是病死的,不是老死的,而是吃道士煉的丹藥吃死的。
他真的靠譜嗎?
偏偏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沒法跟外人說。
就算徐蟄已經看出來,李世民身體中,是他認識的那個李世民,也沒法說。“李建成”是不該知道這個的。
今天過來探病的人不少。
李泰之前,魏征和孔穎達就來過了。
孔穎達鮮少和顏悅色,沒有罵他,而是囑咐他好好養病。
秦英走後,李元吉把炭盆搬走,屋子裏終于好受些。
沒一會兒李世民又來了。與他一起過來的還有國舅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和李建成算是仇人。
當初秦王府有許多謀士,房玄齡對李世民提議早點殺死李建成。李建成就跟李淵說,李世民身邊小人很多,把房玄齡、杜如晦等人暫時弄走了,李世民身邊只剩下長孫無忌一人。
長孫無忌認為房玄齡說的是對的,不久後組織了玄武門之變。
現在徐蟄以李建成和李承乾的雙重身份見他,他自己是無所謂的,可是要演好扮演李承乾的李建成,是個技術活。
徐蟄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後捂着嘴巴學李元吉咳嗽起來,咳得沒完沒了,騰不出嘴來說話。
李世民知道他是裝的,還是得上前,做出擔憂的樣子,拍打他的後背,并對李元吉說:“還不快倒杯水來!”
李元吉轉過身去撇了撇嘴,倒好水斷過來,就見大兄像是能看懂他的心思似的瞪了他一眼,趕緊低眉斂目,老老實實站到了旁邊。
徐蟄喝完水又咳了一會兒,錯過了喊長孫無忌舅舅的時機,也省下了在長孫無忌面前叫李世民父親。
他虛弱地偏過頭去,閉上眼睛。
這是裝病之前的劇本,他目前正在和李世民吵架。
李世民無奈道:“高明……”
長孫無忌道:“太子殿下何故如此?”
徐蟄沒有說話。
長孫無忌繼續道:“陛下關愛您,恐怕除了您之外,再沒人不知道了。陛下的作為對錯與否,臣不便評判。這一片愛子之心,卻是摻不得假。”
李世民覺得,如果這裏坐着的不是他,而是原本的那個李世民,肯定會倍感贊同,引大舅子為知己。
徐蟄啞着嗓子道:“孤生來便是太子,誰都不會在意,孤願不願意做這個太子。”
長孫無忌嘆氣:“是啊,這或許就是命運吧。農夫生來便是農夫,一輩子種地為生。妓院裏妓子懷下的孩子,生來也為娼妓,又能怎麽辦呢?這世上有些事,總有人要做的。”
徐蟄沒想到長孫無忌口才這麽厲害,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反駁。
長孫無忌再接再厲,“總有人要做太子,将來掌管天下,這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您呢?”
“幾個兄弟……哪個不想當太子?”
李世民正饒有興趣地看着兄長應付大舅子,忽然就發現氣氛凝滞了。兄長正看着自己,長孫無忌也很惶恐害怕的樣子。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這裏的李世民對玄武門忌諱很深,要是他聽到這種話,肯定要發脾氣翻臉的。
兄長難道發現他在看熱鬧,特意給他挖了個坑?
不能夠啊,他自認為隐藏地很好,帝王之氣不怒自威,喜怒不形于色,哪裏能輕易被人看透?
想歸想,李世民還是沉了臉,“你這是說的什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