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春閨夢骨(6)
徐蟄能把石觀音學得這麽像,是因為他經常易容成基地裏的醜姑娘,在遠處看她與人如何相處。
無花和南宮靈回來也有十幾天了,也就和石觀音私下見過三次。母子之間生疏得很,還沒有徐蟄這個筆友來得熟悉。
無須醞釀,徐蟄直接道:“靈兒,怎麽了?”
南宮靈被他搞得有些混亂,連對楚留香的不滿都忘在了腦後。
話說他以什麽立場對楚留香感到不滿?朋友嗎?還是繼子?
忽然好尴尬。
胡鐵花倒是沒覺得尴尬,他大大咧咧地笑話楚留香:“老臭蟲,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南宮靈也回神,走過來對徐蟄說:“你離他遠一點。”
楚留香知道解釋不清,只能無奈地笑。
徐蟄道:“好孩子,我沒事,香帥不是那種人。”
南宮靈剩下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他拐了個彎,“那、那我回去了。”
說完也不理會胡鐵花,獨自離開了這傷心之地。
徐蟄猜他應該是找無花去了。
楚留香道:“在下告辭了,不打擾夫人了。”
說完他拉着胡鐵花走了。
徐蟄屋裏清淨了,正要關門,就見卸掉易容的白衣僧人拿着包裹進來。對上徐蟄疑惑的視線,無花笑了笑,“船上人多,只能先擠一擠,我與公子睡同一間房,委屈公子了。”姬冰雁和胡鐵花跟徐蟄不熟,南宮靈心眼少容易被套話,楚留香又是個老色痞,只能無花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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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還客氣什麽?請吧。”
無花把東西放下,鋪好床,坐到一邊打坐,沒有說話的意思。
徐蟄輕聲道:“不知要多久才能下船。”
和無花住在同一間房裏,吃飯睡覺倒是好說,洗臉換衣服就不太好搞。
無花睜開眼睛,溫笑:“只少四五日。”
“這是要去哪裏?”
“母親能掌控基地中的人心與動向,竟不知道目的地?”
徐蟄在南宮靈面前自稱母親的時候,少年欲拒還迎,想親近又不敢親近的模樣實在好玩。無花主動迎合他演,徐蟄只覺得他臉皮很厚很難搞。
“不知道。”徐蟄說,“我非神明,豈能知曉所有的事情?”
無花笑了笑,不說話了。
沙漠裏條件不好,徐蟄簡單擦了下身上就鑽進被窩裏。
如果可以睡飽覺,四五天時間也不難熬。
船艙裏的另一個房間。
胡鐵花興致勃勃地跟姬冰雁吐槽,“我知道他花心濫情,沒想到連這種事都能做的出來!如果是石觀音倒也罷了,總還是個女人,可是現在這位,除了有石觀音的臉……他可是個男人啊!”
他想說徐蟄除了臉什麽都沒有,再一想,徐蟄把人家的聲音、身材還有氣質全都拿捏的死死的,從外表上看,就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楚留香就在一邊聽着朋友損他,摸了摸鼻子,“真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可還記得,我是做什麽的?”
胡鐵花眨了眨眼睛,“風流盜帥。”
姬冰雁語氣冰冷,眼中卻帶了些笑意,“風流二字可以去掉。”
胡鐵花:“盜帥?你是去偷……”
楚留香點頭,伸手拿出了一塊玉佩,“石夫人不曾佩戴過此物,應當是那位公子自己的。除了這塊玉,再沒有其他裝飾,想要查明他的身份,只能從這裏入手。”
姬冰雁問:“他不說?”
“若他肯開口,哪裏至于這般大費周章?”
胡鐵花道:“也是奇了,石觀音那裏有什麽好?竟然勾得他連家也不願回。”
楚留香輕聲:“誰知道呢。”
拉船的鷹體型很大,總共有八只,四只一組,半天一輪換。船上肉吃了個精光。人還好,可以吃幹糧充饑,鷹沒有足夠的肉吃,力氣大減,行船速度越來越慢。
楚留香他們只能抛棄鬼船,徒步前行,幸好這裏離着蘭州已經不遠,路上又遇到了商隊,傳了信回去,姬冰雁的人來迎接,後面的日子就舒服多了。
風吹日曬的,一行人黑了不少,就連無花的光頭都沒有以前明亮了。徐蟄戴了易容還好些,沒有被曬傷,就是易容的質量大大下降,完全看不出來石觀音的美貌,反而因為彈性下降松松垮垮,怪吓人的。
徐蟄堅持佩戴,楚留香、胡鐵花和南宮靈他們都來勸過他摘下易容,他沒同意,沒過幾天易容就不見了,想也知道是同居的那個厚臉皮黑心眼給他扔了。
于是徐蟄只能頂着自己的臉,穿着輕薄的白紗衣與無花站在一起。
鑒于他的精神狀況有可能不穩定,一直都是楚留香和無花輪流監督,很少有獨自行動的時候。
從沙漠裏帶回來的美男子們身體情況很糟糕,有兩個沒能熬過去惡劣的環境生病死掉了,一個妄圖逃跑,被抓了回來。更稀奇的是,還有四個人半夜偷偷跑去找徐蟄,又不知道他住哪間房,南宮靈、楚留香都被騷擾過,徐蟄那裏有無花幫忙擋下了。
回到蘭州之後,姬冰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安置他們,徐蟄依然被栓在無花身邊不得自由。
不過無花可沒有他表面看上去那麽清正,兩個人一間卧房住了幾天,交流雖不多,彼此也了解了些。
徐蟄換上姬冰雁給準備的男裝,總算不用穿石觀音的輕薄紗衣。侍女将他的頭發梳理整齊,他臉色蒼白,看起來就是個身體虛弱的俊秀公子。
屋裏只有他和無花兩個人。
徐蟄低着頭,輕聲說,“我不想回去。”
“貧僧還以為施主會一直将話埋在心裏。”
換上一身僧衣,清理了頭上的頭發茬子之後,無花又成了那個翩翩和尚,徹底擺脫了吳菊軒的身份。
看他這個樣子,徐蟄不禁想起在紫陽觀遇到的扮成瘋和尚的吳畫。
兩個人無論是氣質還是名字都很像,連性格都是一樣的表裏不一。相比起來還是無花更容易對付,至少他不會突然跳脫衣舞。
徐蟄淺笑,聲音依然很輕很溫柔:“話該在合适的時機講。”
無花:“施主以為,如今時機正好?”
“不好。只是再不講,怕是沒有機會了。”徐蟄嘆氣,“看在生育之恩的份上,幫幫我吧。”
“……”無花說,“你我非親非故,何來生育之恩?”
“我是你的母親,豈能非親非故?若不是我,恐怕你早已聽從石觀音的命令,犯下無數殺孽,被楚留香揭破真相,失去現在的一切詐死逃往沙漠了。”
無花沉默。
他早已知道那封讓他去東瀛的書信不是石觀音寫的,卻不知道石觀音打了這樣的主意。
稍微想想就該明白,這個女人确實做的出來。
她都能親自過來毀了南宮靈養母的容貌,勾結朝廷官員獲取權利,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呢?
無花道:“楚留香未必能查清楚。”
“你低估楚留香了,也高估了楚留香在其中的作用。”徐蟄聲音依然很輕,輕到像是可以随風飄走,“楚留香只是想揭開真相,兇手失勢自然就有人得利。”
無花是個聰明人,立刻聽懂了徐蟄話裏的意思。
單憑楚留香自己,未必能查明真相,可是還有無數人願意幫他。那些人可能是死者的親屬,也可能是石觀音的敵人,甚至當年天楓十四郎的仇敵都有可能牽扯到。
楚留香從不殺人,無花不會死,只會被法律制裁,又與死有什麽兩樣?他詐死後前去投奔石觀音,中原的恩怨了結,與石觀音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能做的事情很多,把楚留香騙過去,永絕後患也是可以的。
只是這些都是石觀音的心願,不是他無花的。
無花淡然微笑,如入世佛子,不染俗塵:“施主想要得利?”
“我只是想活着罷了。”
“貧僧倒是有些好奇施主的身份了。”
徐蟄低頭輕笑。
見他不答,無花也沒再問。
在他以為這場對話就要這麽結束的時候,徐蟄忽然問:“大師以為我是真瘋還是假瘋?”
“阿彌陀佛,自在随心,是真是假,又有何區別?”
“你說的是。”徐蟄擡起頭,慢慢向無花走去。
無花想看看他要做什麽,沒有躲開,坦然接受。
徐蟄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驚喜中帶着孩子般的天真:“好滑!真的一點頭發都沒有。”
“……”
他扯了扯自己的頭發,“有剃刀嗎?”
無花皺眉:“施主這是何意?”
“我有一個仇人。”徐蟄說,“比大師你還要擅長裝腔作勢,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溫和有禮的世家公子,是身負殘疾卻百折不撓的可憐兒。只有我知道,他是個惡魔。”
無花靜靜看着他。
徐蟄認出外面的腳步聲,語氣一變,因為緊張而顫抖沙啞,充斥着恐懼,“我會死的……”
外面的腳步聲一頓。
“你救救我,我不回去!”他扯自己的頭發,束好的發冠掉在地上,黑發散開,被抓到了一縷。無花阻止,抓住他的手腳,“施主,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如此。楚兄在等什麽?還不快來。”
楚留香破門而入,看到了披頭散發正在發抖的徐蟄,還有他手中攥着的頭發,“這是怎麽了?”
無花見徐蟄茫然出神,沒有說話的意思,就将他剛才說的重複了一遍。
楚留香道,“這位公子的武功很高,哪怕對上石觀音也有一戰之力。連他也畏懼,該是什麽人?”
“能置人于死地的東西太多了,并非只有武力。”無花掰開徐蟄的手,拿出那縷頭發,嘆息,“方才我有一句話說錯了。”
“什麽話?”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對于他來說,實在稱不上勸慰。”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很有道理。”
無花看他的反應,就知道有問題:“哪裏不對?”
“你可知他是誰?”
無花看了徐蟄一眼,他不願将身份告知,莫非是算到楚留香已經查明?還是只是巧合?
“是誰?”
“無争山莊二公子,原樂安。”
無花露出驚訝之色。
無争山莊已經建立了很多年,在江湖中名聲特別好。莊主原東園老年得子,而且還是雙胎,十分欣喜,将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在兩個孩子身上。
只是造化弄人,大公子原随雲三歲那年生了一場病,從此雙目失明,再也看不到了。二公子原樂安幼時活潑可愛,随着年齡漸長,愈發放浪不羁。在他十五歲那年,忽然留書一封離家出走,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繼承無争山莊的重任落在他年邁的父親和眼盲的兄長身上,多少人在背地裏罵原樂安不孝。原東園與原随雲卻從來沒有責怪過他,反而內疚極了,一直在等他回來。
無花:“這其中莫非有什麽隐情?”
楚留香看向徐蟄,“去拜訪一下無争山莊,自然什麽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