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Z]蠱惑

第30章

言峰绮禮睜眼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正身處地獄。

被大火染紅的天空，身周環繞的破碎瓦礫，以及，污染了一切的黑泥。視線所及，全是些凄慘又黑暗的玩意兒。

但是，處于慘像之中的自己，卻充滿力量，如獲新生。

“醒了嗎，绮禮？真是放肆啊，竟然勞煩本王親手将你挖出來。你這家夥也太讓人火大了，竟然那麽容易就被幹掉？害本王戰力下降，行動都變得遲緩了……”

一醒來就聽到英雄王那有點聒噪的聲音，绮禮頭疼地扶住額頭。與此同時，對方的話語提醒了他另一件事。“間桐雁夜在哪裏？應該活下來了吧，他。”

“哼。”英雄王冷哼一聲，忽然轉了轉眼睛，露出微笑。“不過，聖杯戰争的确是充滿樂趣。破杯子裏的黑泥雖然肮髒，但總歸是令本王重獲肉體。而你，绮禮，也是因為我才活過來的。只可惜，Saber帶着那個狂犬回去原本的地方了。這個女人，還真是……”

“雁夜在哪裏。”

再次無視绮禮的問話，Archer站起來環顧四周。“你的敵人，衛宮切嗣，也活了下來。剛剛我看到他抱着那個人偶離開了，嗯……好像還背着個孩子，大概是路過此處卻被卷入大火的倒黴蛋吧。”

“吉爾伽美什。”

從對方低沉的聲音中分辨出幾絲怒氣，Archer反而笑得更加愉悅。沒有繼續顧左右而言他，英雄王直接給出了答案。“他死了。”

原本已經穩穩站起來的言峰绮禮，因為這個答案而險些摔倒。“不可能。”他堅決地說着，轉向Archer。他漆黑的雙眼一瞬不眨地盯着對方，試圖找出對方說謊的證據。

“哼，本王沒有閑心和你開玩笑。”想到方才那一系列出乎意料的事情，英雄王看向原本聖杯所在的地方。“沒想到最終被選中的人是他，看來聖杯的品味還不錯。不過，他似乎許了什麽奇怪的願望，以至于自我毀滅了。”

言峰绮禮面無表情地聽他講話，又仿佛并沒有聽進去。猛然間，他邁動腳步，向英雄王面朝的方向走去。

“绮禮，”Archer饒有興趣地盯着自己的禦主，惡意地開着玩笑，“他的屍體，可能已經被燒得連灰都不剩了。”

言峰绮禮恍若未聞，只向遠處走去。

英雄王笑着嘆了口氣。對方那副瀕臨崩壞卻佯裝平靜的空洞表情将他取悅了，以至于他善心突發。“你可以把血液喂給他試試。但後果怎樣，本王不敢保證。”

绮禮腳步一頓。“……嗯。”他簡短地回答。

事實上，言峰绮禮尚未接受間桐雁夜已死的事實。

——即便是在他親手将對方沾滿血污的身體從黑泥中挖出來的時候。

無法接受，無法理解。

蒼白皮膚被赤黑色血液污染了的間桐雁夜，除了手骨折斷之外并沒有明顯的傷處，體內甚至還殘留着強烈到不可思議的魔力。

但是，對方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脊柱兩旁也沒有蟲在皮下活動的觸感——那是他曾在擁抱對方時感受到的。原本就相當瘦弱的身體，此刻輕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言峰绮禮幾乎可以想象，不久之前的對方是如何孤獨地血流如注，将體內所有的生命力排空。

這個人，似乎，的确是死了。

但是，這樣不對。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自己還沒有再次看見對方痛苦隐忍的表情，還沒有品嘗過對方眼淚的味道，還沒有将對方的靈魂禁锢着玩弄。

這個人只能由自己來傷害，由自己來毀滅。

被對方殺死的自己都能夠獲得重生。這個人，作為勝利的一方，怎麽可能輕易死去。

如果雁夜死了的話，自己要去哪裏尋找愉悅呢。

言峰绮禮割開了手腕內側，用自己的唇将血液一點點喂給這具冰冷的屍體。同時，他的手從對方淩亂的衣領處探入，覆在對方心髒的位置，施以魔術進行治療。

其實在被對方擊殺的一刻、甚至更早，自己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人在自己生命之中的存在感，實在太過強烈了些。

如果想要不受負擔地活下去，大概還是将間桐雁夜丢棄掉的好。

只是，如果這個人被抹殺，重歸無趣的自己，恐怕根本活不下去。

因為已經無法放手，所以，才想要徹底得到這個人。

Archer在绮禮面前鮮少說謊，這令绮禮相信對方提供的辦法多半有效。然而，魔力的确是被對方無底洞般的身體吸收了，可懷中的身體依舊如同冰塊般寒冷。

這仍然是一具屍體。

有那麽一瞬間，言峰绮禮絕望到打算放棄。但先前Archer的話語再度湧入腦海。

——那位已死的英靈是因為黑泥而重生的。

用力撬開雁夜的雙唇，言峰绮禮把冰冷惡心的黑泥塞入對方喉嚨深處，将下巴擡起、強迫對方将其咽下。他心情急切，動作卻輕緩又小心，生怕将對方的呼吸道堵住。

绮禮的擔心并沒有成為現實。不僅如此，他見證了匪夷所思事件的發生。與殘餘在雁夜口內的血液所融合，黑泥仿佛活物一般開始自行活動。绮禮感受到那流動的黑色物質流進雁夜體內，湧入對方破碎的心髒。而自己手指下、薄薄的皮膚內，有什麽東西再度跳動起來。

“雁……夜。”

言峰绮禮試着喚了對方的名字。聲帶因為什麽而被阻滞，他的聲音則因為狂熱的情緒而變得刺耳。間桐雁夜并未回應，但他清楚地感受到，對方的心髒再度跳動起來——以與自己心跳完全同步的頻率。

黑泥将他們的生命連接了。從自己這裏重獲生命的間桐雁夜，今後大概只能依靠自己的生命而活；如果自己死亡，雁夜也會因失去生命之源而死去，即便這個身體裏莫名其妙多出來的魔力也救不了對方。

終于得到了。這個苦澀的、純美的、令人上瘾的靈魂，被自己從死神手中奪回，以血肉加以禁锢。

對方成為了自己的血中血，骨中骨。

以這種方式，自己終于将間桐雁夜牢牢捉在手中。即便是死亡，也不可能令他們分開了。

以如癡如醉的姿态，言峰绮禮将雙唇貼了過去，繼續給予自己的獵物以救命的血液。

雁夜恢複意識的時候，感受到的就是口中血液的腥甜和另一種不知名物質的惡心味道，以及，強烈的窒息感。他試圖躲避，但另一個人則是不依不撓地追着壓了過來。

“咳咳……”難以忍受令人作嘔的氣息，間桐雁夜終于忍耐不住，瘋狂地咳嗽起來。而那個将奇怪液體喂給他的家夥，也終于放過了他。

在呼吸恢複順暢的一刻，無數的疑惑湧入了雁夜的大腦。

心髒随着髒硯的死亡而被鑿穿。這樣的自己，應該是死掉了。

但是，眼下所感受到的不适與手腕的痛楚，都真實得很。

而且，将自己從死亡中拉回的這個人……

絕不會弄錯的。前世對方也曾在自己瀕死邊緣施以援手。

雁夜猛地轉頭。伴着眩暈，他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

“果然是你，神父。”

用奄奄一息的聲音，雁夜喚出了一貫的稱呼。

言峰绮禮只是凝視着眼神尚有些茫然的間桐雁夜，目光中聚集着沉郁的熱情。如釋重負的他，露出了微微扭曲着的微笑。

被對方暗黑的瞳孔所注視，雁夜不得不閉上了眼，以此躲避那瘋狂得怕人的目光。這家夥是打算留着自己慢慢折磨嗎？他猜測着。

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被自己殺死過的人。但是，不出聲的話，就只能這樣壓抑地僵持下去了。

“衛宮切嗣他們呢？”微微支起身子，離開绮禮懷抱的雁夜四處張望，“那家夥應該釋懷了吧？他應該放棄了虛無缥缈的理想，轉而去守護值得的人了吧。”

言峰绮禮沒有回答。微微低下頭去，他的臉上被淩亂的頭發蒙上了淡淡的陰影。

見識過對方突然發狂的模樣，雁夜微微警戒起來。不着痕跡地繃緊了身體，他輕聲詢問：“話說回來，那三名英靈呢？蘭斯洛特會追随亞瑟王、前往對方的所在，那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望。但你的那個Servant不是省油的燈，應該不會甘心再次長眠……”

雁夜不得不于此消聲。言峰绮禮如同恨意突然爆發，伸出雙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別談論其他人。

看着我。

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绮禮扣緊的雙手微微顫抖着。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想要将手中纖細的脖頸掐斷，又用了更大的力氣去阻止自己傷害對方。帶着無限接近恨意的複雜情感，绮禮注視着雁夜；雁夜則用憐憫的目光回望他。

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間桐雁夜慢慢瞪大了眼。

這個邪惡到令人恐懼、又執着到讓人抓狂的男人，眼中竟然不可思議地聚起了水霧。

對于自己流下眼淚這件事毫無所覺，言峰绮禮咬牙切齒：“雁夜，你……”

你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我眼前，又毫不在意地離開了。

一直致力于将你弄髒，你并非純白的靈魂卻纖塵不染。

你從來沒有原諒過我，卻不願意心懷恨意與我糾纏下去。

你心裏有我植下的痕跡，卻将它與整個心髒一并丢掉了。

你已經被我所擁有，卻将我當做無關緊要的人。更糟的是，我竟然說不出任何強求你的話來。

感情早已麻痹了的绮禮，曾以為自己感受不到內心的疼痛。而他被貫穿了的胸膛，內裏除了黑泥便空無一物。

言峰绮禮已經沒有心了。但是眼下，他切切實實地發出了痛苦的嘆息。

如果這個人無論如何都不想被自己擁有的話……

這是此前言峰绮禮并不在意、眼下卻無比恐懼的可能。

如果間桐雁夜不是心甘情願，那麽一切就都沒有意義了。

真沒辦法啊。天真又殘忍的家夥如果不小心關愛的話，後果肯定會很糟糕。這樣想着的間桐雁夜，擡起了纖細的手臂。“你啊，別再撒嬌了。”無奈地注視着绮禮，雁夜将男人被淚水浸濕的漆黑雙眼緩緩拭幹，“我也對你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應該是我請求你的原諒才對。而且，對我來說，你已經不是無關緊要的人了。”

绮禮怔怔地擡眼。他擱在雁夜脖頸上的手移開了，轉而去輕撫對方明亮的紫色眼眸與揚起的柔軟唇角。

自己的心聲被聽到了嗎？

對于間桐雁夜來說，自己不再是無關緊要的。那麽，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想要這個人待在自己身邊。仍舊渴望看到雁夜痛苦的表情，但或許日後，自己也會對雁夜稍微溫柔一點。

回過神來，言峰绮禮将對方細瘦的身體小心抱起。“我帶你回教會。”他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道。

“我要回間桐家。”

言峰绮禮沉默不語，只是抱着雁夜向教會的方向走去。

“我要回間桐家。”雁夜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之後，他輕輕一嘆，說道：“雖然你是個讨厭鬼，但你父親似乎并不知情。他會允許你留在冬木市教會的。到時候，你可以随時來間桐家見我。”

言峰绮禮猛然停住了前進的腳步。對方的話語被他一字不落地聽入耳中，然而，他卻無法第一時間領會對方的意圖。

“不過，小櫻很讨厭你。我會和她說明情況，但如果她無法接受你的存在，那就是沒辦法的事了，我們只能避開她見面。如果你來時遇上她，就給我收斂一點吧。”

“你說這些，究竟是什麽意思。”绮禮終于發問。

雁夜用柔軟的雙唇輕觸對方的嘴角，以此代替回答。

“真是個笨蛋啊，你。”間桐雁夜如是說。

不過，自己也不比對方聰明多少就是了。

從理論上講，自己與言峰绮禮都是不可能擁有“愛情”的人。對方只能從他人的苦難中獲得愉悅，自己則将一切美好的情感都寄托在了小櫻身上。

但是，他們兩個的靈魂卻發生了共鳴。二人對彼此産生了難以定義的執念。

“喜歡”與“厭恨”，相反的感情，有時竟也如此難以界定。

不過，對自己來說，一切痛苦都已經結束了。

自己所熟知的、那些不幸的人們，在另一個世界得到了幸福；而自己也因為某些奇跡，得以繼續守護心愛的少女。

今後的一切都會是美好的。間桐雁夜如此相信着。

作者有話要說：

于是說這裏就是全部的正文。寫到最後的時候我都激動鳥……這個就是我心目中的绮雁HE，雖然雁夜還是被欺負的那個2333，但麻婆心懷再度失去愉悅來源的恐懼、或許會對雁夜好些也說不定。

更重要的是，兩個胸腔之內空蕩蕩的人，因為彼此填補了生命的殘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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