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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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被archer灌輸了“奪取其他人servant重新參戰”的念頭,言峰绮禮仍舊躊躇不已。
自己對聖杯毫無期待,也不明白聖杯對自己的“期待”為何。難道說,自己真的是為了尋求“愉悅”而重新回到聖杯戰争中的嗎……
不可能的。那個間桐雁夜完全是充滿扭曲與苦痛的角色,不可能給予自己愉悅這種感覺。
然而,自己的确是在不停地思考關于這個人的事情。
言峰绮禮少有地在街道上閑逛,試圖将自己再度成為參戰者一事的原委搞清楚。但在想清楚之前,他便遇到了熟人。
間桐雁夜。
雖然是在小巷另一端、又隔着一條馬路,但绮禮還是辨認出了那個坐在咖啡店外的人。
發現引起自己好奇與焦躁的始作俑者就在百米開外的瞬間,言峰绮禮便邁開腿,向對方所在跑了過去。
在這種地方無法交手,先前的問題便只能擱淺;但能搞清自己在意對方的原因也不賴。
這樣想着,绮禮穿過小巷與馬路,來到間桐雁夜幾步開外的地方。
待看清對方此刻的情狀,他又是一怔。
雙臂支起撐着下巴的青年,雙眼輕閡,表情平和,呼吸舒緩穩定。
——竟然是睡着了。
言峰绮禮掃了眼對方桌上的東西:茶壺、餘下半杯的紅茶、被倒扣在桌上的詩集。
宛如普通的文藝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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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險起見,言峰绮禮擺出了能夠随時攻擊的架勢。
“神父,別輕舉妄動。”
懶洋洋的聲音傳入耳中。幾乎是言峰绮禮以防備姿态踏出第一步的同時,他面前的人便睜開了眼睛,眼中水光朦胧,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這個人在聖杯戰争期間,竟然也是如此漫不經心嗎。還是說,這個毫不設防的外表只是假象呢。
言峰绮禮踏前一步。
手背痛了一下。绮禮低眼看去,發現手背被什麽細小的利器劃傷了。同時,一只與自己上次所見相同的飛蟲扇動着翅膀飛向高處。
這幾乎快得媲美條件反射的、調用魔法的能力,令绮禮深思着眯起了眼。“你并沒有睡。”
“是你吵醒我了啊,神父。”間桐雁夜已經從睡眼朦胧的狀态中恢複過來,此刻正以冷淡的眼神盯着他,“我不會和你在這兒交手。我是來接女兒的,不想她因為你揮舞利器的模樣而受驚吓。但如果你只打算喝點兒什麽,我大概會邀請你坐下同我一起吧。”
言峰绮禮在落座前環視四周。小學就在不遠處,這令對方前來接女兒的說辭變得可信。但接觸魔道僅有三年的他變得更加困惑了。“你與時臣師不同。你更像一個普通人。”
間桐雁夜笑出聲來,另取一個杯子為绮禮也倒了杯茶,輕輕放在對方面前。“我和時臣當然不同。他擁有令人嫉妒的幸福,還有你這樣的得意弟子,我可羨慕死了。”
“請不要取笑我。”绮禮的目光穿過泛着茶香的袅袅熱氣直盯對方的雙眼。
“但你喜歡這樣和我聊天吧,”間桐雁夜聳了聳肩,“否則便會避開我了。你難道不是有事要辦,才會離開教會嗎?”
言峰绮禮品茶不語。他正在思考對方方才溫和笑意中的其他意味。
同為正統魔道繼承人,比起遠坂時臣,孑然一人且健康欠佳的間桐雁夜的确有理由羨慕對方。導師将次女過繼給間桐家,便是以“令現任間桐家主後繼有人”的理由。
——怎麽看都是充滿惡意的譏嘲。
“我只是出來想些事情罷了。那麽,你出門只是為了接那個孩子?”
“嗯。”雁夜臉上的溫和消失了,眼中漾起凝重的暗影,“Caster的Master可能還在外面活動。我不能讓她遇險。”
“所以你才摧毀了Caster的工房嗎。為了不洩露berserker的能力,你在Caster陣營離開時動手,避開了所有人。”言峰绮禮不動聲色地審視對方, “但你甚至不必出手。間桐櫻和你毫無血緣關系……”
“和你無關。”間桐雁夜轉頭正視绮禮。微長的紫發因他劇烈的動作而垂下,令他眼中的冰冷變得模糊不清。“難道你想探尋我的煩惱、然後開導我嗎,真是盡職的神父啊。對衛宮切嗣,你也是出于這樣的體恤嗎。”
面前的人忽地便尖刻起來,如猛獸亮出爪牙。雁夜反常的表現令言峰绮禮感到新奇。“我并不打算開導任何人。事實上,我還在尋找被聖杯選中的理由。那個人……好像和我很相似。”出于奇妙的信任,绮禮低着聲音将心情道出,“我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一定能給我答案。”
绮禮的坦然并未令雁夜态度軟化。冷笑一聲,血色淺淡的薄唇繼續吐出刻薄的話語:“相信未曾謀面的人是自己追尋着的‘答案’,并且因為這虛無的願望而給彼此帶來困擾。亂來也要有個限度啊,神父。如果最後一刻,你發覺真相與你的期望并不相符,那你又要怎麽辦呢?”
無法應對如此尖銳的話語。甚至,言峰绮禮還認為對方說得有幾分道理。
以為是與自己一樣迷茫的對象,卻不擇手段地戰鬥;以為與自己一樣是不被任何人理解的存在,身邊卻有兩個女人為了守護他而舍生忘死。
似乎,的确是有所不同的。
令人意外的是,面前這個明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卻能夠理解自己的心情。
間桐雁夜其實只是單純地發洩前世今生的怨氣。此刻,在感到痛快之餘,雁夜開始思考如何應對露出苦悶表情的言峰绮禮。
對于面前這個苦惱着的男人,間桐雁夜并不同情。可以說,他曾經擁有的同情心早就在前世的遭遇和十年折磨一般的修煉中消磨殆盡了。
但是,自己在對方身上感受到了共鳴——這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們兩個,一個盲目的追尋人生中的“願望”,一個因為明确的“願望”在生死邊緣堅定地前進,是幾乎相反的。
或許傻氣是會傳染的吧。雁夜嘆氣,再度開口時,語氣因微笑而變得柔和:“神父,你知道嗎?想找到‘完全相同’的靈魂是不可能的,但找到‘産生共鳴’的靈魂卻并非難事……嗯,有時候也沒那麽容易,但絕不會是空談。”
言峰绮禮皺了下眉。“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就算是肮髒到難以啓齒的願望,也一定會有人理解;就算是扭曲到不可思議地步的靈魂,也一定有人能與之産生共鳴。你身邊沒有這樣的人嗎?”
言峰绮禮張了張口:他身邊的确沒有。
“爸爸!”
屬于女童的呼聲傳入耳中。在聽到這個聲音的一刻,言峰绮禮發覺,對面的人瞬間卸掉了周身的防備,從暗藏殺機的魔術師變成了符合對方外表的、溫和無害的普通人。
“我先走了。我付過錢,你願意的話可以在這裏呆上一會兒。”間桐雁夜起身,輕聲道,“再見了,神父。如果還能再見。”
言峰绮禮猛地擡頭。
是的,他們是敵人。如果有機會再見,多半是在戰場上吧。
另一邊,間桐雁夜被跑向自己的女童撞了下,正連連咳嗽;但稍有緩和,他便蹲下柔聲安撫女童。
對方臉上的,是面對自己時不曾有過的真誠笑容。言峰绮禮看着這充滿溫情的一幕,心中有所觸動。
雖然難以理解,但對方參戰的絕大部分原因,大概都是因為這個孩子吧。
擁有自私又無私的心靈,懷着被黑暗之心扭曲、卻仍舊簡單純淨的願望。間桐雁夜便是這樣的人。
這一次,言峰绮禮清楚地感覺到了。
在內心洶湧着的,正是自己鮮少體會到的喜悅。
那是令自己期待不已的、比地獄還要深沉黑暗的、關于間桐雁夜的願景——
想要将對方的理想徹底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