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心急如焚,唯恐自己去晚一步,青岩便會遭遇不測,狠狠心,用力往外抽了下,哪知秦筝即便昏迷之中,竟仍是死活不放,沒奈何,扶疏只得用力的一根根掰開秦筝的手指,低聲道:
“阿筝乖乖養傷,我出去一趟,很快就會回來。”
秦筝緊閉着的眼睛急劇的抖動着,似是拼命的想要睜開眼來,扶疏終于把秦筝最後一根手指掰開,大踏步往門外而去。
兩滴大大的淚珠,順着秦筝的眼角緩緩淌下,慢慢洇入鴉黑的發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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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人?快站住。”
扶疏剛走到南大營門口,卻發現方才還寥無人跡的南大營門口,這會兒卻是槍戟林立、戒備森嚴。
“我是葉漣公主身邊的侍女,方才陪着公主進去過,公主有東西遺落,讓我回去看看……”
扶疏心急如焚,迫切的想進去,起碼确定一下青岩是否安好。
聽說扶疏要進苦力營,為首的将軍頓時滿臉戒備,上上下下不住打量扶疏——
大帥不過離開一會兒,便發生了欽差大臣被刺這樣的惡**件,暫時主持軍務的秦佑将軍大怒,下令封鎖整個南大營,徹查那囚犯還有沒有同黨,并言說,只要發現,一律大刑伺候,等大帥回返,便一體斬首示衆。
不過是些囚犯,生死如何,所有人并不放在眼裏,只是秦佑乃是秦家人,而那秦筝這會兒可不正是秦家的族長,敢刺殺自家族長,也怪不得秦佑很是憤怒。
衆人也都有眼色的緊,明白這會兒必須打疊起精神來,不然,不止會觸了秦将軍的黴頭,等大帥回來,也必然會怪罪!馬上派來重兵,牢牢守住南大營的營門,務必不讓一只蒼蠅飛過去,這會兒聽眼前小丫頭說要進去,眼神頓時充滿了懷疑:
“什麽葉漣公主的侍女?我怎麽沒見過你?”為首将領冷笑一聲,“我怎麽看着,倒像是奸人派來打探消息的!”
說着一揮手,就想要把扶疏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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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疏愣了一下,立時明白,自己是太過情急了!要真是把自己給扣下……
心裏一凜,幸好旁邊兵士是原先守在營門口的,忙小聲向那将領回禀,說是方才這小丫頭确然是跟在葉漣身後,那将領又盯着扶疏半晌,終于吩咐道:
“若是公主真遺失了什麽東西,報上來便好,此處不準任何人停留,快快離開。”
扶疏不得已,只得返身離開,剛拐了個彎,便聽有人道:
“黑羊——啊,大姐——”
卻是柳河,正溜溜達達走過來,本來下意識想喊一聲“黑羊女俠”的,卻突然想到,眼前這位可是自家老大放在心尖尖上的,馬上又改口叫了聲大姐。
扶疏一驚,擡頭看去,看是跟在楚雁南身邊的柳河,頓時大喜,忙跑過去,急急道:
“柳大哥,你能不能帶我去找一下雁南,我有急事。”
聽扶疏竟然叫自己“大哥”,柳河頓時受寵若驚,心裏一下樂開了花,還是老大有眼光,瞧人家小姑娘,多有涵養,嘻嘻,要是大姐也喊自己大哥,那不是說,老大也得跟着喊自己一聲大哥嗎!
忙不疊點頭,點了一半又覺得不對,又趕緊搖頭:
“老大一早就和大帥出去了,怎麽,你找老大有什麽要緊事嗎?”
“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會回來?”扶疏急道。
“這個倒沒有。”柳河頭搖的和撥浪鼓一樣,看扶疏急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以為扶疏是被葉漣欺負了,忙安慰道,“你別急,老大走時特意囑咐過我和李校尉,讓我們多留意你那邊。是不是那葉漣找你的碴了?”
敢欺負老大的女人,那葉漣被老大收拾的還不夠慘吧?
聽柳河如此說,扶疏眼睛一下紅了——從青岩和秦筝動手,到現在已經過去有一個時辰了,這一個時辰內,也不知青岩怎麽樣了!
“到底發生什麽了?”看扶疏如此,柳河頓時手足無措,“很嚴重的事嗎?告訴我,你放心,老大雖然不在,我和李校尉也一定會為你做主。”
雖然知道事關重大,可也顧不得什麽了!而且扶疏相信,既然雁南會特意介紹自己認識柳河和李春成,那也就意味着這兩個人一定是他心目中值得信任的人。
當即擡頭直視柳河,一字一句鄭重道:“柳大哥,麻煩你,幫我進南大營,我要見今天刺殺秦公爺的那個,青岩。”
“什麽?”柳河半天才反應過來,臉色迅疾變得很是難看,忙向左右看了看,才引着扶疏來至一個僻靜的角落,低聲道,“傻丫頭,你胡說什麽!這樣的混話再不要說一個字!”
欽差大臣被刺,是何等的大事,真是沾惹上分毫,不死也得脫層皮。這個時候,別人避之唯恐不及,這丫頭倒好,竟還要上杆子往前湊!
看柳河要走,扶疏一把拽住:“柳大哥,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有非見青岩不可的理由——青岩于我有天大的恩情,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如今他身陷囹圄、幹犯重罪,說不好明日裏便會身首異處,再怎麽我也要送他一送,不然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還請大哥成全。”
“這——”柳河也是性情中人,沒想到這陸扶疏小小年紀,竟是如此重情重義,心裏不由大為感動,又瞧着扶疏神情決絕,看情形,若自己不願相幫,說不好,就會出大事!
這丫頭可是大哥的人,而且記得昨日自己喊“大姐”時,老大明顯很是愉悅的表情……
罷了,不就是見一面嗎!老大走時還特意囑咐說,但凡扶疏有什麽事,務必按她說的做。自己只要小心些,別讓扶疏被那些“有心人”給發作了便是。
“這樣吧,”柳河沉默良久終于道,“等會兒南大營就要換防,正好該柳正當值——柳正是我本家兄弟,我跟他說說,和他換一下,等下我幫你找一套小點兒的號衣,你就扮作我的親随——只是你記住,不過是見一面罷了,絕不可做其他,便是有什麽事,一切等老大回來再說。”
很快天色暗了下來,柳河便帶着扶疏和一隊士兵徑直去了南大營——幸虧天将擦黑,那些兵丁們折騰了一下午卻是全無所得,這會兒也有些累了,不然,以扶疏過于矮小的身板,怕是一下就會被識破。
“咦?不是該柳正當值嗎?”負責交接的将領看到柳河,還是問了一句。
“那小子吃壞肚子了,這會兒怕是還蹲在茅廁裏起不來呢!”柳河笑着道,“好了好了,你回去吧,這兒就交給我吧。”
“也好。”那将領點了點頭,實在是這苦力營居住條件太糟了,連空氣裏都彌漫着騷臭的味兒道,自己早想離開了。
目送那将領遠去,柳河便讓其他人守住各個路口,自己則帶了扶疏四處巡查。
“莫怕。”看扶疏不時看那些兵丁,柳河不在意的擺擺手,“他們全都是老大的兵,除了老大和大帥,誰也別想命令他們。”
語氣中是止不住的驕傲。這一點,真是不服不行,別看老大年齡小,一場仗打下來,竟是立馬把整只隊伍整合的宛若鐵桶一般,從上到下,無不願意為老大用命!
兩人很快來到一個獨立的完全用青色岩石鑄成的陰森森的房子外——
因送來苦力營的都是朝廷重犯,其中不免一些難以馴化的,南大營中便專門準備了這樣一個“特殊”的房間,負責招待這樣的人。
而此時,自然成了臨時的囚房。
“你們也去休息吧。”柳河沖守在房子外面的士兵道,正說話間,牢房打開,一個身上濺滿了血點的人從裏面走出來,看到柳河,忙躬身施禮,谄媚着笑道,“将軍——”
“你身上這是——”柳河狀似不經意的問。扶疏更是死死盯着那人滿身的血污。
“回禀将軍,這些血不是我的,是那個青岩的!奶奶的,真是邪了門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骨頭這麽硬的人——脊梁骨都折了,竟然還不肯招供!”那人嘴裏嘟哝着,忽又覺得不對,忙又磕了個頭,“小人莽撞,還望将軍恕罪。”
自己之前本就是衙門裏行刑的獄卒,發配到這裏後又被挑出來重操舊業,幫助j□j那些不聽話的犯人,這麽多年了,說練就了十八般武藝一點兒也不為過。
平日裏那些兇徒,只要落到自己手裏,就是啞巴,自己也能從他嘴裏摳出想要的東西來!裏面的這個倒好,生生讓自己使出了渾身解數,卻愣是沒套出一點兒有用的信息!
脊梁骨折了?還有那被穿透的琵琶骨……
扶疏只覺渾身的血都朝頭上湧去——青岩武功之高,天下罕有敵手,從小到大,無論遇到什麽,從來都是擋在自己面前,扶疏絕沒有想到,有一天,青岩會被人踐踏折辱至此!
衣袖忽然被人輕輕拽了下,扶疏終于回過神來,正碰上那獄卒明顯有些狐疑的眼神,忙低下頭,做出俯首帖耳的模樣。
“你下去吧,這兒我派人守着。”柳河吩咐道,心裏卻隐隐覺得有些不對,聽說那囚犯脊梁骨斷了的那一刻,自己分明能感覺到小丫頭幾乎濃郁到有形的悲傷和憤怒。若僅僅是恩人的話,這般沖天的怨怒,卻是有些過了……
那犯人忙應了一聲,長舒一口氣——碰上這麽怎樣也打不倒的犯人,便是對自己,也是一種折磨啊。
等一行人走遠,柳河才拿出鑰匙開了石門,示意扶疏進去:
“走吧。”
扶疏應了一聲,緩緩推開一條縫,跟在柳河身後快速閃身而入,後面的石門迅速閉攏。
偌大的石屋裏,不過角落裏一個火把罷了,光線有些昏暗,等扶疏看清石屋裏的情形,瞳孔驀地收縮——
四面的石壁上,挂滿了各種千奇百怪、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怕不有上百種之多,而此時,幾乎所有的刑具上都沾滿了濃稠的血液,一滴滴的從刑具上蜿蜒而下……
而正中間的地上,正躺着一個血瓢似的人兒,四肢被釘子牢牢的固定在地面上,不像是一個人,倒更像是一灘爛肉!
這是,青岩?自己心目中永遠頂天立地、無論任何時候都會庇佑自己的大英雄青岩?
扶疏只覺整個身心都被一種強烈到極致的憤怒所控制——無論什麽人,無論什麽理由,敢這樣對待青岩,自己絕對永遠無法原諒!
還以為,老天讓自己重活一次,是為了補償自己上一世的辛勞,讓自己無憂無慮的重活一世,卻沒想到,會看到這麽慘絕人寰的一幕!
不管自己是姬扶疏也好,陸扶疏也罷,都絕不會允許有人這樣傷害自己的家人。
為了守護重視的人,自己不在乎重新做回姬扶疏!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稚弱,親們多澆灌多施肥,求收藏求評論啊(*^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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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把這些釘子給取出來?”柳河眼睛閃了下。
即便是上慣了戰場,看到眼前情景,卻還是連汗毛都豎了起來!現在聽扶疏如此說,頓時愈發不忍——
這人明顯疼暈過去了,這樣硬生生把釘子給取出來,定會再疼醒,痛楚将更勝先前數倍。
“是。”扶疏慢慢點頭,努力控制着,才不致讓自己的情緒完全失控,艱難的一字一字道,“再釘下去,我怕,他的四肢,都會廢了。”
“就是廢掉又怎樣?”柳河嘆了口氣,“左右是個死,這樣昏迷着死去,未嘗不是件幸事。”
“他不會死。”扶疏蹲下/身子,小心的往青岩嘴裏塞了一顆用提取的藓芽汁液并其他藥物做成的藥丸——這種法子本是青岩家的祖傳法門,最是有止痛祛病的效果,自己本來擔心阿筝胃痛的很了,勉強憑着前世的記憶做出來的,卻沒想到,會用在青岩身上。
“他會活下去,而且,會站起來,和從前一樣……”仍是那般清亮的聲音,卻宛若宣誓,語氣裏是全然的決絕和信心——
自己會救出青岩,然後治好他,讓青岩手刃那些迫害他至此的賊人!
柳河愣了一下,暗暗搖了搖頭,心說看小丫頭的樣子,怕是難過的有些魔怔了!
這青岩是否能活下去,又豈是她一個小丫頭說了算的?本就是朝廷重犯,又膽大包天,刺殺欽差大臣,便是有一千條命也不夠殺的!
罷了,既然扶疏執意讓取出來,自己只管成全她便是,也算是幫她圓一個念想
想起什麽又叮囑道:
“離得遠些,以免濺身上血——”
哪知扶疏卻從懷裏取出些藥物,上前一步道:
“你取釘子,我敷藥。”
看扶疏神情固執,柳河暗暗搖了搖頭,畢竟小丫頭罷了,雖是嘴上逞強,待會兒見到那般血腥的場面,別說上藥了,腿說不定都會吓軟!
只以為是小孩子心性,也不管她,急速出手,随着一根釘子拔出,一個血淋淋的洞赫然出現在兩人面前。
本已經昏迷過去的青岩一下睜開眼睛,喉嚨裏發出一聲困獸般的絕望的嘶鳴,身體也劇烈的掙紮起來,柳河吓了一跳,忙道:
“別動——”
卻是這一掙紮,瞬時有大量的鮮血流了出來。
扶疏再顧不得,一下坐在地上,一邊伸手握住青岩已然變形的手指,一邊快速的把藥敷了上去:
“青岩,別動,我知道你疼,可是,忍一下,相信我,很快就能把你救出來——”
不大的聲音,卻自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柳河微怔了一下,卻又暗暗搖頭,這小丫頭也太天真了吧,不過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怎麽可能讓一個明顯已經痛楚到了人類能忍受極限的重傷之人平靜下來?而且,想要救出一個膽敢刺殺欽差的囚犯,無疑是癡人說夢。
其他幾根釘子還是不要拔了吧,不然,怕是釘子拔完,這青岩小命也沒了……
哪知一念未畢,地上的青岩竟果真停止了掙動!而自己以為一定會吓哭的扶疏,更是已經無比麻利的幫青岩處理好了傷口,行動之迅速,神情之鎮定,完全不像個小孩子,倒頗有老大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勢。
“柳大哥,快——”扶疏擡起頭急促道,那止疼的藥丸的效力很快就會過去,到時候,怕是青岩會更受不了。
柳河不敢怠慢,忙上前快速的把其他三顆釘子一一取出,每取出一顆釘子,扶疏都會第一時間把傷口給處理好,而已然痛醒過來的青岩,竟除了粗重的喘息外,便完全依照扶疏的囑咐,絲毫不胡亂動,只一雙眼睛又是迷茫又是驚痛的黏在扶疏身上……
“我去外面看着,你有什麽話就盡快說。”到了這個時候,柳河已經完全相信了扶疏初時的話。
随着石門再一次閉攏,扶疏哆嗦着身子在青岩旁邊慢慢蹲下——
如今已經确鑿無疑的明白,眼前這團腐肉一般的人形物體,就是曾經整整守護了自己十四年的青岩無疑。
扶疏想要扶起他,可青岩渾身上下,早沒有了一處完好的地方。不得已,只得席地而坐,輕輕抱住青岩的頭:
“青岩,青岩!到底發生了什麽,你怎麽會落到這般境地?”
太過撕心裂肺的疼痛,終于使得青岩完全清醒過來,努力的擡起頭,久久的審視着扶疏尚顯稚嫩的面容,嘴唇微微張了幾下,雖是無法聽到聲音,看口型卻是能明白,青岩說:
“你是誰?我們認識嗎?”
明明是一張陌生至極的稚嫩面孔,舉手投足間卻是如此熟悉,熟悉到,好像小主子從沒有離開過自己……
“青岩——”扶疏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我是,扶疏,我是扶疏啊!”
青岩的身體忽然劇烈的抖動了一下,用着無比狂熱的眼神朝着扶疏看去,卻終究慢慢黯然,最終緩緩閉上眼睛——
自己一定又在做夢了吧?或者,耳朵幻聽了,才會以為小主子真的還在……
不過,不怕,以自己現在的情形,怕是很快就可以再見到小主子了!
“謝謝你,姑娘的恩情,青岩來生再報……”
仍是無聲的口型,青岩面容漸漸平靜,竟完全是生無可戀的模樣。
“青岩——”似是能感覺到生命力正在青岩的體內流失,扶疏頓時有些心慌,稍微用些力攬住青岩的頭,“你認不出我了嗎?!我是扶疏,姬扶疏啊!你忘了,那時我四歲,你十二歲——”
“主子,青家這一代最傑出的就是我兒子青岩,當初看他有天分,族內就選定了他做這一代小主子的影衛,現在已經學有所成,我就把他帶過來了,以後就由他保護小主子——”
青伯伯滿臉慈愛的瞧着自己,他的身後,是神情腼腆的青岩,自己好奇的望過去,正對上青岩的眼睛,青岩明顯一驚,忙低了頭,再不敢朝自己看一眼……
“……那時娘身體弱,爹沒日沒夜的守在娘床前,我一個人睡在房間裏,心裏害怕,卻又不想吵到爹娘……”為了讓自己睡得安心些,青岩就整宿整宿的站在窗外,每一個夜晚,自己都要看着映在窗戶紙上的那道影子,才能安眠,甚而一次下大雨,自己被雷聲驚醒,赫然發現,青岩竟還直挺挺的站在窗外,早淋成了個雨人相仿,饒是如此,卻硬是連站立的姿勢都不曾改變分毫。
扶疏的眼淚流的更急,自己死而複生這回事,即便是阿筝,自己也不敢輕易說出口,實在是這樣的事太過匪夷所思,也太過駭人聽聞!
惟有青岩,自己卻不必瞞他半分!因為,無論發生什麽,無論自己變成什麽模樣,青岩,都會義無反顧的跟在自己左右!
青岩的喉嚨裏忽然發出一陣奇怪的嗬哬聲,眼睛倏地睜大,一眨不眨的瞧着扶疏,手随即微微擡起,卻又無力的落下,卻又再次掙紮着伸出手指……
扶疏慢慢握住,輕輕放在自己臉上,流淚道:
“青岩,不錯,是我,姬扶疏,我是人,不是鬼……當初,我也以為自己死了,卻沒料到,一睜眼,卻是變成了一個小嬰兒……可是這裏,卻離京城太遠……我一直以為,人生還很長,等我長大了,再去莊裏找你……卻再沒想到……到底是誰,膽敢這樣害你?!”
說道最後一句,已經是目眦欲裂。
青岩身子忽然劇烈掙紮了起來,扶疏愣了一下,以為自己用力過大,抱痛了他,忙放開手,順着青岩的意思,讓他的頭微微倚在牆上。
哪知地上的青岩卻仍然不願靜下來,連受傷的四肢也拼命的做出蜷曲的動作,身體也想要躬起,只是已然斷了脊梁骨的,又怎麽能夠!
青岩索性趴下來,做出五體投地的姿勢,頭卻朝着扶疏的方向往地上用力一碰!
“青岩——”扶疏哽咽着再次用力抱住青岩的頭,淚眼模糊中,仿佛看到當年那個十二歲的少年,同樣無比虔誠的在自己面前做出這般五體投地的姿勢——
“青岩見過主子,從此之後,青岩聽候主子差遣,主子但有吩咐,青岩萬死不辭!”不過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是青岩這輩子始終堅守的承諾。
青岩癡癡的瞧着扶疏,嘴角慢慢咧開,似是想要大笑,那笑容卻漸漸凝固,終于變成兩滴苦澀的淚水,緩緩砸在扶疏攤開的掌心,無聲的張了張嘴:
“髒——快,走——”
青岩的意思是怕他身上的血弄髒了自己?又擔心自己留下來會有危險……
扶疏用力咬了下嘴唇,才能控制住不讓自己放聲大哭出來,卻是任憑青岩如何用眼神哀求,無論如何也不肯放開手,終是咬着牙一字一字道:
“青岩,相信我,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無論有什麽磨難,我和你一同擔着——扶疏心裏,青岩一直就和我的親哥哥一樣!從前是你守護我,現在起,讓我來守護你!我會救你出來,還會讓你恢複原來的武功,讓你親手殺了那些膽敢害你的人!”
青岩眼睛頓時亮極,瞧着扶疏的眼神是全然的信任。
石門忽然啪嗒一聲響,青岩身體猛地一動,唯一能仰起的頭瞬間擋在扶疏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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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門開處,卻是楚雁南正站在那裏。身後是戰戰兢兢的柳河:
“老大——”
待一眼看到抱着青岩席地而坐的扶疏,頓時倒抽了口涼氣——小丫頭怎麽絲毫不避嫌,竟敢當着老大的面和別人摟摟抱抱,雖然,那不過是個瀕臨死亡的腌臜囚犯罷了!
楚雁南果然臉色鐵青的滄琅琅抽出寶劍,大踏步上前。
“老,老大——”柳河吓得臉都白了,不是吧,老大竟然反應這麽激烈,現在就要動手?既然罪名是刺殺欽差,處死那是必然的,可好歹也要明正典刑啊,這樣一劍殺了的話,怕是于理不合吧?
忙要上前阻攔,楚雁南卻仿佛背後長了眼睛,沉聲道:
“閉嘴,出去。”
“啊?”柳河愣了一下,再不敢多說一個字,同情的瞧了扶疏一眼,掉頭哧溜一聲就跑了出去。
看着手持利刃一步步走過來的楚雁南,依舊高昂着頭保持着警戒姿勢的青岩神情頓時有些驚疑不定。無聲的張了張嘴。
“雁南——”因噙着淚,扶疏的眼睛顯得分外清澈,雖是楚雁南依然神情冰冷,扶疏一顆心卻終于放了下來,“你可,回來了——”
楚雁南眼中的冰寒迅疾消褪,也不說話,擡起劍來朝着穿過青岩琵琶骨的兩根鐵鏈唰的砍了下去。
手指随即連點,止住了即将噴湧而出的鮮血。
随着那兩根鐵鏈被取出來,青岩身體猛一痙攣,又重重的跌落在扶疏懷裏。
楚雁南随即擡手把一顆藥丸塞到青岩嘴裏,又用眼睛示意扶疏放下青岩。
扶疏小心的把青岩平放到地上,正要上前幫忙,卻被楚雁南攔住,很是笨拙的動手包紮了起來,明顯不經常做這樣的事,下手未免重了些。
“讓我來吧。”扶疏忙道,這麽多傷,照這個速度,要包到什麽時候啊!而且看青岩不時蹙緊眉頭,明顯被扯到了傷口……
“不用——”冷聲阻止的是楚雁南。
下面還有一個拼命搖頭的,卻是青岩:
“髒——”
青岩無聲的張了張嘴。自己金尊玉貴的小主子,怎麽能做這麽有**份的事情。
扶疏眼睛一熱,青岩怎麽這麽傻,自己平日裏都在田間地頭忙活,又能幹淨到哪裏去?偏是青岩從來都認為,但凡自己經手做的任一件事情都是再神聖不過!
楚雁南的神情終于緩和了些,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虔誠無比的瞧着扶疏的青岩,終于回頭對扶疏道:“你若是怕,就先去外面。”
“我不怕!”扶疏忙搖頭,開玩笑,這個時候,自己怎麽能離開。
楚雁南在青岩肩膀上打了個結,瞥了一眼眼神悲傷的扶疏:
“習武之人,難免會受傷。”
雖仍是神情冰冷,細聽的話,不難聽出裏面的關切。
知道楚雁南是在寬慰自己,扶疏勉強笑了下:
“你放心,我懂。只是心裏難過,怎麽也控制不住……”
青岩神情頓時又是慚愧又是憂心,艱難的沖扶疏搖了搖頭。
“別動——”扶疏吓了一跳,忙握住青岩的手指,“所以一定要好起來,你好起來,我就不會難過了。”
青岩深深的看了扶疏一眼,緩慢而堅決的點頭,恍如在宣誓一般。
楚雁南手頓了一下,眼睛在兩人交握的手指上停了片刻,皺眉道:
“松開。”
“啊?”扶疏以為自己妨礙了楚雁南處理傷口,忙乖乖的松開手,退到一邊。
只是看着楚雁南的動作太過粗魯,終于忍不住小聲道,“雁南——你是不是從來沒幫着別人包紮過啊,再輕着些——我看青岩好像很疼,不然,我……”
“是。”不待扶疏說完,楚雁南就點了下頭,因頭低着,看不清臉上的神情,“還有,我們習武之人沒有你想的那般嬌弱——”
“你也受過傷嗎?”扶疏愣了一下。
“自然。”楚雁南神情平靜。
“那你——”扶疏心裏一緊,雁南說過他很早就沒有父母,那受傷的時候……
“小傷不用管,自然會好,傷重了的話自己包紮一下。”楚雁南不在意的道,仿佛受傷什麽的,說的是別人。
“傷重?”扶疏張了張嘴,實在是無法想象楚雁南渾身是血的模樣……
“那是從前,現在,應該沒有人能傷得了我。”楚雁南聲音淡淡的,傲然的神情下卻有着隐隐的溫和。
從十四歲那年,一直到現在,自己還沒有再遇到過旗鼓相當的對手……
“老大——”外面忽然響起柳河的聲音,“外面李成說是奉命過來提審青岩,我已經讓人把他給擋下來了,老大看……”
李成就是方才刑求青岩的那個犯人,只是剛離開這麽一會兒,怎麽又回轉?
扶疏神情一凜,下意識的握緊懷裏雁南送的那把匕首——青岩傷重如此,可全是拜這李成所賜!
楚雁南卻是眼皮都沒眨一下,照樣有條不紊的幫青岩包紮,頭也沒擡道:
“放他進來就是。”
柳河領命退下,很快石門再次被人推開,有些沉悶的腳步聲随即傳來,卻又很快頓住,沖着楚雁南和扶疏厲聲道:
“你們是什麽人?誰允許你們進來的?”
竟是倒提了把明晃晃的大刀三步并作兩步,氣勢洶洶的就沖到了兩人近前——
堂弟可是交代了,只要青岩的事情塵埃落定,自己的赦免文書很快就可以下達。
楚雁南剛好包紮好最後一道傷口,緩緩轉過身來。
李成只覺呼吸一滞——即便是原來身在京都繁華地界時,也從沒見過長得這麽好的男子,還有旁邊的這個矮個小子,也是水嫩嫩的,仿佛能掐出水來一般。
被關在這苦力營多年,再沒料到,還會見到這般尤物。
又瞄了眼渾身是血癱軟在地的青岩,心裏迅疾了然——早聽堂弟說,這青岩乃是上一代神農山莊主人最信任的人,自己本還有些不信,看到眼前兩人,卻是信了幾分——這兩人瞧着均是氣度非凡,明顯不是出身于小門小戶。
不過,既然是為了青岩而來,這兩人,必然有求于自己。
只要求自己,那就好辦。
李成充滿貪婪的眼睛在兩人身上不住打量,那**裸的眼神,好像要把兩人生吞活剝一般——等下盤剝些錢財後,自己倒要好好嘗一下這兩個勾人的小東西的味兒道……
當即陰森森的一笑:
“好大的膽子,竟敢闖到爺的地盤來。”
——這也是李成原來當獄卒時慣用的招式,只有先宣告了自己的主權,吓破了那些犯人家屬的膽,他們才能任自己擺布。
楚雁南卻不理他,反而輕輕推了扶疏一下:
“到石門外等我們。”
我們?扶疏的心倏地一下放了下來,對着青岩低低道:
“青岩,我就在外面。”
然後就着楚雁南伸過來的手站起身來,毫不猶豫的往門外而去。
楚雁南深深的看了眼神情乖順的青岩,這才轉頭直視李成。
“想走?”沒想到對方竟這樣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李成愣了一下,旋即大怒,剛要上前攔阻,卻聽對面那長相俊美至極的年輕人緩緩開口,“青岩這一身的傷,全是你弄得?”
“是又怎樣?”李成猖狂的一笑,卻是有恃無恐——一則這青岩竟然敢刺殺欽差,明顯就是死路一條;二則堂弟可再三對自己保證過,就是自己刑求死這家夥,也是有功無過!
守在外面的柳河簡直要給這家夥跪了——敢用這種口氣跟老大說話,明顯是活膩味了啊!想想也是,這李成再有臉面,也不過苦力營一個囚犯罷了,又怎麽會有機會見識老大的凜凜天威?
“怕了的話就趕緊跪下給爺磕頭!”李成猶不自覺,依舊趾高氣揚道,“若是你和方才那個小東西來侍奉一下爺——啊——”
已經走到門邊的扶疏下意識的回頭,正看到李成的兩只手齊腕而斷!
“啊——”李成一聲接一聲的慘叫着,雖然曾經無數次把別的囚犯打得皮開肉綻、死去活來,卻并不代表李成能接受自己是被砍的哪一個,扭頭就想往石門方向奔跑,楚雁南卻繼續揚起劍來,耳聽得咔嚓兩聲響,卻是李成的兩只腿也飛了出去!
那叫聲實在太過凄厲,柳河終于忍不住探出頭來,卻是和扶疏一起吓呆在了那裏——
一向冷靜俊美的老大,這會兒卻是猙獰如惡魔!
“老大——”柳河驚叫一聲,忙想上前阻攔,卻被楚雁南一腳踹飛了出去。身體球一樣飛過扶疏身邊時,猛地推了一把扶疏,“扶疏,快攔住老大——”
如果說平時老大給人的感覺只是冰冷,那一旦手裏的寶劍見了血,老大好像就變成了一個無心無情的殺人機器,似是要把眼前所有的活物殺光了才罷休。
第一次見識老大這般狠絕的一面,是在和谟族的戰場上,當時的情形說成是血流成河一點也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