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得,就盡量忘了吧。”
說着,又往茶杯裏續了滿滿一杯,卻被楚雁南上前一步按住:
“二叔,別喝了,酒喝得多了,傷身——”
說着回身把褡裢拿過來,把裏面的酒果全倒在桌面上:
“吃這個吧,酒,還是少喝——”
很多事,想忘就忘得了嗎?這麽多年了,二叔怕是沒有一日忘記過二嬸,還有那個未曾謀面便已夭折的孩兒……
不然原先滴酒不沾風度翩翩的玉面将軍陸天麟,又如何會落到這樣嗜酒如命甚至茶水都要用酒代替的境地?
作者有話要說: 又一個新年來到!祝大家元旦快樂,新的一年幸幸福福、健健康康、萬事如意(*^__^*)
扶疏還在床上躺着,卻是翻來覆去睡不着。
不是扶疏多疑,總覺得那天爹來時好像有些不對勁。
算了,還是回家去瞧一下,才能安心。
扶疏跳下床,很是麻利的穿好衣服,大哥房間的門是開着的,應該是已經去田裏了,跑到廚房,竈臺上果然還冒着熱氣。
咦,扶疏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趴到地上,探頭往竈膛裏去瞧,裏面果然隆起一塊兒,忙撿起個木棒扒拉裏面的竈灰,随着火星飛濺,兩只烤的金黃金黃的胖乎乎的白薯也跟着一下滾了出來。
扶疏忙抱住,幸福的直嘆氣——話說前世十八年,可沒有一天這麽惬意的時候,便是生病躺在床上,手邊兒也是一堆農學的書籍。哪像現在,每天睡到自然醒不說,還有這麽香噴噴的烤紅薯吃。
小心的揭掉外面的皮,露出烤成金黃的瓤,扶疏“嗷嗚”一口就塞到了嘴裏,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下意識的回頭,卻是含着滿滿一口紅薯就呆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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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是楚雁南,正托着盆蒗芽靜靜站在門外。
“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扶疏腦海裏不自覺就冒出這句話來。半晌終于回過神來,歡呼一聲跑過去:
“雁南——”
順手把另一塊兒紅薯塞到楚雁南手裏,“快趁熱吃,好香的!”
又想到楚雁南不定在軍營裏怎麽受欺負,瞧瞧這張臉每次見着都是木木的,沒有個笑模樣,忙又狠狠心,把自己那塊兒也掰了一半遞過去:
“這塊兒也給你。”
楚雁南抽了抽嘴角,自己就那麽像難民嗎?好像每次見面都要先被投喂東西!
哪知剛一張口,一臉煙灰的小丫頭已經踮起腳尖把紅薯塞到了嘴裏。
……
“過來——”放下手裏的蒗芽,楚雁南找到臉盆,又打了些水上來,這才牽起扶疏的手走過去。
楚雁南的手修長而有力,特別是指腹和虎口處更是結着厚厚的一層糨子,握的扶疏的手癢癢的。
扶疏本來最是怕癢,這會兒卻是顧不得了,只一徑呆呆的瞧着即便和自己一樣吃紅薯也是優雅至極的楚雁南——哇,小美男就是小美男,怎麽吃個紅薯也這麽養眼呢。
楚雁南已經撩起水,先仔細的把那雙手洗幹淨,又拿過旁邊的毛巾,把扶疏小臉蛋上的灰塵抹去,然後才滿意的住手,看着容光煥發的扶疏,只覺總是空落落的心好像一下滿滿當當了。
扶疏卻是抖了一下——不會吧,小美男這會兒的神情好熟悉,記得上一世,娘走後,爹第一次笨手笨腳的幫自己梳頭時也是這個模樣!
頓時就眼淚汪汪,甚至那香噴噴的烤紅薯都忘了繼續啃——瞧楚雁南這模樣,不會是父愛發作,把自己當成他閨女了吧?
“我要離開一段時間,這盆蒗芽你幫我照看。”楚雁南拿起旁邊的花盆,遞到扶疏手裏。
“離開?”扶疏一愣,“要去哪裏?”
“很快就會回來。”楚雁南卻是避而不答,直覺自己要說上戰場的話,小丫頭肯定很難過,雖然沒見過幾面,可就是,不想,看她難過的樣子……
想了想又遞了一把樣式古拙的匕首過來,“你拿着防身。”眼睛在扶疏頭上停頓片刻:
“或者,先用來剪頭發。”
不等扶疏反應過來,楚雁南已經再次飛身上馬,絕塵而去。
能聽見身後小丫頭的怪叫聲,楚雁南嘴角不由掠過一絲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笑意——
果然是年少輕狂嗎?明明大戰在即,自己竟是怎麽也控制不了離開之前再來看一眼小丫頭的念頭。
“剪頭發?”扶疏愣愣的拔出匕首,嘴巴一下張的老大,卻是閃着寒光的匕首表面,正好照出自己蓬頭垢面的模樣——
可能是鑽竈膛的緣故,頭發早已經散落開來,甚至還有幾根劉海被燒焦了——
扶疏恨不得仰天長嘯,太有損形象了有木有!
第一次見面,自己是騎着頭黑羊沖過去的,當時覺得挺威風,可事後怎麽想怎麽覺得是不是有點兒太彪悍了!第二次見面,自己又不停搓腳,直接把形象由彪悍變成了猥瑣!這次更好,再标準不過一蓬頭垢面的燒火丫頭!真是什麽面子裏子全丢光了!
吃完飯收拾好,扶疏先去摘了滿滿一籃子野果,然後栓上門,這才往連州城裏而去——
說實在的,不是沒辦法,扶疏并不想回那個家。
爹和二哥也就罷了,主要是二娘寧氏。
即便二娘從來沒說,扶疏卻也能感覺到,二娘對自己和大哥很是不喜。
二哥淘氣了,二娘會兇他,兇完又會摟着他掉淚。自己和大哥淘氣了——更正,應該說自己淘氣了,二娘從來都是不管不問,即便爹爹把大哥吊到梁上打,二娘也是眼皮都不擡一下的……
“誰家的小丫頭,怎麽走路的這是!”一聲呵斥忽然在耳邊響起。
扶疏愕然擡頭,一個留着幾绺山羊胡子的幹巴老頭,正怒氣沖沖的瞪着自己,卻是自己光顧着想心思了,兩人差點兒撞到一起。
忙連聲道歉,那老頭哼了聲,還要再罵,一陣得得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卻是一匹棗紅馬,馬背上是個油頭粉面的公子哥,明明一身的肥肉,卻偏要穿一身紅色的武士勁裝,配上j□j那匹棗紅馬,整個人就像一頭燒紅的烤乳豬!
扶疏挑了挑眉,只覺真是倒盡了胃口——真倒黴,怎麽一回城就遇到了陸家成這個混賬東西!
這小子和大哥一般大,雖是吃得腦滿腸肥,卻是一肚子壞水,從小到大,沒少欺負自己兄妹三人!特別是養的那一群惡狗——
下意識的往陸家成身後瞧了下,終于長出一口氣,好在這次倒是沒狗。
瘦老頭已經笑呵呵的迎上去,神情又是得意又是巴結:
“二公子這是從哪兒來呀?”
“剛從城外回來。”陸家成氣喘籲籲爬下馬,故作神秘的道,“我告訴你啊,這馬上,可又要打仗了。”
“什麽?”瘦老頭明顯吓了一跳,神情立時變得張皇失措,“老天爺,這才安生幾天啊——”
扶疏卻是心裏一緊,忽然想起楚雁南說他要離開一段,難道是,要上戰場?
頓時就有些發急。
剛轉身要走,卻聽陸家成笑道:
“你怕什麽?有我保着呢,怎麽也不能讓你們家受什麽委屈。對了,陸大傻子那門親事退掉了沒有?”
陸大傻子?扶疏咬了下嘴唇。陸家成這個混蛋,這是又在編排大哥呢!從一家五口搬到這裏,家裏就沒消停過,特別是有些木讷的大哥,更是陸家成羞辱的對象。
只是,什麽叫“親事退掉沒有”?
“二公子放心,就這一兩天,老朽肯定能把這門親事給退掉——”瘦老頭忙陪笑道,回頭看見扶疏還站在那裏,不悅的擡高嗓門,“還杵在這裏做什麽呢,去去去——”
怪不得瞧着眼熟,原來這留山羊胡子的瘦老頭竟然就是大哥的岳父,董朝山。
扶疏終于明白了爹為什麽囑咐讓大哥和自己呆在農莊裏,十有j□j,和董家有關!
想要再聽,兩人卻已經一前一後進了旁邊的酒館,扶疏沒奈何,只得離開。
剛到家門口,便聽見院子裏傳來一陣哭叫聲:
“天啊,這可真是沒法活了!家裏就那麽點兒銀錢,你都拿去填還那兩張嘴了,咱們一家三口就活該喝西北風嗎?”
“你胡說什麽呢?什麽叫填還那兩張嘴,他們就不是你的兒女嗎?”是爹爹疲憊的聲音。
“我的兒女?是我的債吧?”二娘卻是哭的更加厲害,“我也是你三媒六聘娶過來的,憑什麽好好的就成了二房了?誰知道這些年我受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淚?還有這次,要不是老大的岳父不地道,咱們家會攤上這麽大的事兒?還有那個小丫頭,你自己說,她是你閨女嗎?明明當初你連她的門都沒踩過,自己不守婦道也就罷了,憑什麽要我替她養閨——”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在房間裏響起,門旋即拉開,陸清源一眼看到站在院裏的陸扶疏,頓時一愣,嗫嚅道,“扶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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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疏,你怎麽回來了?”又一陣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卻是陸家和正快步而入,鴉黑的發上沾了幾根稻桔,便是雙肩上也有兩道清晰的勒壓痕跡。
聽到陸家和的聲音,房間裏的二娘也擦幹眼淚走了出來,卻是看都不看扶疏一眼,只管上前接過陸家和遞過來的十幾文錢,紅着眼睛道:
“我的兒,就苦了你一個人了——給人家做活到這般時候,怕是連口飯都沒進肚子吧?娘做了什麽孽啊,自己受苦受累也就罷了,連帶着我的兒子也得給人家少爺小姐賣命啊!”
說着淚水撲簌簌就掉了下來,連帶着看向扶疏的眼神也更加憤憤不平。
“娘——”陸家和忙上前扶住,雖是不認同自己母親的話卻又不好說什麽,看向扶疏的眼神卻是愧疚無比。
以往在學堂裏念書,陸家和從來不知道原來做農活是這麽苦的一件事!可也正因為如此,才更覺得對不起大哥和小妹——
這樣的農活,不說大哥,就是小妹也已經做了好幾年了,反倒是自己這個哥哥……
看二娘還不想放過扶疏的樣子,忙道:
“娘,廚房裏有水沒有,我都要渴死了!”
直到看着母親進了廚房,陸家和才滿懷歉意的轉向扶疏:
“扶疏別氣,二哥替娘跟你和大哥道歉。”
“爹——”這樣的待遇倒也不是第一次,扶疏不過皺了下眉頭,便轉向陸清源,“家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二哥自來聰明,爹又一直巴望着家裏能出個秀才,便早早的送到了學堂,不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是決計不會讓二哥退學的。
陸清源嘆了口氣,抱着頭就蹲在了地上,神情疲憊而絕望:
“扶疏,是爹,對不起你們——”
話音未落,院門“嘩啦”一聲被人推開,董朝山一搖一擺的走了進來:
“喲,清源兄弟啊,在家呢?老哥還以為,你又跑出去做大生意了呢!怎麽着,欠我的蛤豆錢也該還了吧?”
語氣中充滿了諷刺。
要說董朝山和陸清源也是多年舊識,當初在小鎮上時,兩家便是近鄰,這董朝山素來有些游手好閑,又不會其他營生,經常隔三差五的跑到陸家借錢,甚至在陸清源一次上門催讨時,主動提出,願意把自己的三女兒許給陸家的兒子,兩家做個娃娃親算了。
董家的三女兒叫董靜芬,生的很是齊整,陸清源平日裏倒也喜歡,當即就應了下來,不但舊日裏借的錢糧不作數了,還又奉上一份豐厚的聘禮。
即便是這次回連州,董家也是搭了陸家的車一塊兒到的,卻沒想到,現在竟是這般嘴臉。
陸清源還沒開口,陸家和就先忍不住了,憤然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還好意思說賴你家的蛤豆錢!若不是你诓騙着我爹種了那玩意兒,我家裏那麽多田,又怎麽可能會鬧到顆粒無收的境地?”
蛤豆?聽了陸家和的話,扶疏瞬時明白,心裏卻是大嘔,爹怎麽這麽糊塗?明明之前特意讓大哥提點過他的。
陸清源神情也是慚愧至極,之前家寶确實說過,這裏不适合種蛤豆,具體原因自己也沒聽清楚,只是自己卻是不信。總覺得,一個毛孩子,懂得什麽?自己可是幾十年的田把式了!
沒想到,竟是這麽個結局!
“這就是你們陸家的家教?”董朝山神情鄙夷,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模樣,“小毛娃子也敢對老夫指手畫腳?什麽叫鬧得你家顆粒無收?陸清源,你這是什麽意思?想賴賬就直說,別指使你兒子在這裏胡吣!我董朝山真是瞎了眼,好好的閨女,會許給你們這樣的人家!”
“什麽叫許給我們這樣的人家?”廚房裏的寧氏也不管不顧的沖了出來,看着處心積慮害了自家的董朝山,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當初可是你董朝山上杆子求着和我家老大定親的,你自己說說,這些年你占了我家多少錢糧?現在又說這樣的昧心話,也不怕天打雷劈!”
董朝山被搶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卻又不好跟個女人計較,只氣的狠狠一跺腳:
“陸清源,既然話說到這份上了,咱們這個親還結的什麽意思?就你家那個大傻子,還想娶我閨女,我呸,門兒都沒有!我現在就把話撂在這裏,算我董朝山瞎了眼,認識了你們這一窩白眼狼——”
說着從懷裏掏出當初交換的庚帖往地上一摔:
“這是你們家大傻子的,還不快把我家閨女的帖子也給還回來!”
又惡狠狠的加了句:
“那袋蛤豆錢,限你們三天之內還上來,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董朝山,你別欺人太甚!”陸清源也是個老實的,平日裏并不會和人計較,聽董朝山不但這麽耍無賴,還口口聲聲說兒子是大傻子,直氣的渾身發抖,上前一把揪住董朝山的衣領。
哪知董朝山順勢噗通一聲坐倒在院子裏,哭天搶地的鬧了起來:
“救命啊,陸清源欠債不還,還要殺人滅口了——都來看看吧,還有沒有天理了,這真是什麽人都坑啊,還讓不讓人活了!”
董朝山這一鬧,擾攘的街坊四鄰都跑了來,紛紛對着陸家指指點點。
扶疏暗暗咬牙,現在已經百分百可以确定,這董朝山就是和陸家成勾結好了坑完自家還要再往自家身上潑屎的!
或者說,董朝山其實是巴上了陸家成,之所以退婚,就是為了把女兒給陸家成留着吧?
——和好不容易才在連州站穩腳跟的陸清源不一樣,他的那位長房嫡兄卻是混的風生水起。
陸家在這連州地界也算是有些名望,特別是陸清宏又是個愛鑽營的,前幾年楚帥慘死後,那些異族人便很不安生,邊境很多地方為了自保,紛紛拉起一些團練隊伍,甚至陸帥來了後,也對這些隊伍多加慰勉。而陸清宏現在的身份,就是連州團練的二把手,雖是沒有官方認可,但瞧着陸帥的模樣,倒也沒有怪罪的意思。
本來作為家中嫡長子,陸清源壓根就打心眼裏瞧不起陸清源,更對當初陸清源敢反抗自己帶了庶母離開一事耿耿于懷。現在自覺有錢有權又是“官身”,看陸清源一家的眼神幾乎和看幾只蒼蠅沒什麽差別!
至于陸清宏的兒子陸家成,除了繼承了自家爹爹一肚子壞水外,更是個花花公子,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家裏就已經有了一妻兩妾,方才自己在路上聽得不錯的話,陸家成之所以催問董朝山是不是退了和大哥的親事,八成是看上未來大嫂了!
甚至說自家今年全種的蛤豆這件事,怕是也有陸家成的首尾——以董朝山這樣二流子一樣的人,根本不可能懂得那些莊稼相生相克的道理!
“哎呀呀,這成什麽體統——”一個粗噶的男人聲音在衆人身後響起,有機靈的忙讓開道,陪着笑臉對來人道,“原來是二公子到了——”
卻是陸家成正一搖三晃的進了院子。
陸清源臉色變了下,董朝山卻是嚎的更歡:
“二公子,您可來了,可一定要給我做主啊!我們還是兒女親家呀,就為了想賴掉我家的蛤豆錢,恨不得把我滅了口!這虧得我發現的早,不然這會兒說不定就沒命了!這樣心狠手辣的人家,和殺人放火的土匪有什麽兩樣啊!還有我那苦命的女兒,爹就是拼了這條命也得把親事給退了,不然,可不是親手把閨女推火坑裏了嗎!”
心裏已經打定主意,今兒個怎麽着也要把親事給退了,不但如此,還要占着理,讓人說不到二上,陸家想要自己退還聘禮?門兒都沒有!
陸家成之所以出現,就是為了給董朝山出頭的,當即轉向陸清源一家,呵斥道:
“好歹也是陸家子孫,咱們大門大戶的,什麽時候出了你們這些不成器的!董朝山你別怕,有本公子在,憑他是誰,總不能想賴就敢賴掉你的蛤豆錢不給!”
雖然陸清源是庶子,可好歹也算是陸家成的叔叔,竟是被這麽當衆不留情面的給訓了一頓,陸清源直氣的眼前發黑,差點兒暈過去。
扶疏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冷笑一聲,冷冷的盯着陸家成道:
“何必賊喊捉賊!自己做了什麽爛心肝的黑心事自己明白!這連州城可還是大齊治下,不是誰随随便便就能一手遮天的!不就是一袋蛤豆錢嗎,真以為是什麽了不得的寶貝嗎!兩天後,那蛤豆錢定會一分不少的奉上,至于說其他,還是不要欺人太甚——”
嘴裏說着,刷的抽出楚雁南臨走時送給自己的那把匕首,匕首上的寒意,刺得陸家成渾身一個激靈,神情頓時有些難看:
“臭丫頭,你敢——”
話音未落,扶疏忽然舉起匕首朝着前面刺了過去,陸家成吓得猛一趔趄,差點兒摔倒,那匕首卻不過挽了個花,落在旁邊的石頭上,只聽“噗嗤”一聲,竟是刺入了石頭一寸有餘。
這下不光陸家成,就是扶疏也是一愣,原以為這匕首也就是個擺設罷了,再沒料到竟是這麽鋒利!旋即後悔不疊,早知道是這等削鐵如泥的寶器,自己怎麽也不能拿着啊,都說刀槍無眼,戰場上不定多危險呢,怎麽傻小子反倒留給了自己?
定了定神,扶疏擡頭,不屑的對董朝山道:
“所謂一女不嫁二夫,即便你想賣閨女另攀高枝,可當年是你上杆子求着和我家結親的,既然結了親,可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我現在就把話撂在這裏,退不退,你說了不算!”
早在扶疏開口時,董朝山就已經一眼認出扶疏就是下午遇見陸家成時,差點兒和自己撞到一起那個女孩子,心裏頓時就有些發慌,卻仍是強撐了道:
“一個黃毛丫頭罷了,大人說話,哪有你插嘴的餘地!”
陸家成定了定心神,掃一眼悲憤異常的陸家父子和手持利刃的扶疏,心裏也有些發虛,自己的命可是金貴着呢,犯不着因為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冒險,當下陰陰的一笑:
“既然人家說兩天後就能把錢還上,不然就寬限他們兩天,只是兩天後要是還賴着不還,就別怪我不講同族情意!”
陸家今年顆粒無收,手裏怕是一個大子也不會有,自己再發下話來,絕對沒有人敢借給他錢。自己到時既落了好名聲,還照樣能抱得美人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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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親耳聽見他們說的?”陸清源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心裏也清楚,兄長陸清宏眼裏,怕是從來都瞧不上自己,可想着好歹一筆寫不出兩個陸字,再怎麽樣也是兄弟不是?
甚至陸家成這些子侄輩,多次對自己無禮,陸清源也只當是小孩子不懂事,能忍的也都忍下了,還多次囑咐三個孩子,見了主院那邊的能躲就躲開,實在不行了,即便受些委屈,也千萬別跟他們鬧起來甚至聽說天砀山西峰頂的林子裏有上好的靈芝,自己也不忘去祖宅說一聲——
自己已經做了這麽多,便是當初有千般錯處也該抵了吧!
卻不料祖宅那邊卻是根本不領情,不但要壞了兒子的親事,還要把自己一家子都往死路上逼!
“我要去問個明白!”陸清源雙眼通紅,騰地一下起身,推開門就往祖宅而去。
“爹——”陸家和吓了一跳,忙跟過去。
扶疏愣了下,暗暗嘆氣,都這個時候了,爹還是對那邊不死心嗎?
和陸清源兩進的小院不同,陸家大宅占地足足有一二十畝,一水的青磚大瓦房,外面水磨石墁地,一看就是財大氣粗的樣子,特別是拴在前院的足有五六條大狼狗,更是讓人看了心裏就哆嗦。
聽到有人叫門,那些狗争先恐後的吠叫了起來,陸家和吓得腿肚子都有些轉筋。陸清源卻是木着一張臉,上前用力拍門。
“誰呀?”随着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門從裏面打開,卻是陸府管家陸忠。待看清外面站的陸清源父子,神情頓時鄙夷至極——
陸家顆粒無收的事已經傳遍了,這會兒巴巴的跑過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是來打秋風的!
這陸忠素日裏便最會看人臉色,知道陸清宏心裏根本就沒拿陸清源當過兄弟看,當初若非陸家那個閨女哭的太過揪心,甚至族中長老都替陸清源求情,是根本不會同意他回這連州地面的!
偏陸清源還是個不識擡舉的,連個軟和話都不會說,這會兒還有臉上門借錢,做夢還差不多!
當下耷拉着臉,絲毫不留情面的道:
“去去去,老爺正忙着呢,沒空見——”
卻被陸清源用力推開,搶步進了院裏,徑自往後面的主院而去。
“哎?你幹什麽?怎麽這麽沒規矩——”陸忠愣了一下,顧不得關門,忙也追過去。
陸清宏正在後院的涼亭裏閉目小憩,旁邊還有個長相風騷的女子伺候着,聽到騰騰騰的腳步聲,女子神情頓時就有些愠怒,待看清來的竟是陸清源,有些鄙夷的撇了撇嘴,哼了聲:
“這麽不經通報就闖了進來,真是沒規矩的東西!”
陸清宏睜開眼睛,冷冷的看了一眼陸清源,卻是連一點站起來的意思都沒有。
“大哥——”陸清源不住的喘着粗氣,卻還是勉強上前施禮。
陸清宏皺了下眉頭,終于擡了下眼皮:
“什麽事?”
“大哥,您知不知道家成他背着您幹了什麽?”陸清源哆嗦着嘴唇道。
“什麽叫背着我幹了什麽?”陸清宏很是不耐煩的斜了一眼陸清源,“家成是我的兒子,還輪不到外人來管教!你要是沒什麽事就回去吧,趕緊想法湊錢還給董家是正經,我陸家可從來沒出過欠債不還這樣的醜事,我現在就把話撂在這裏,要是有人敢毀了陸家的臉面,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大哥,你——”沒想到陸清宏會這樣說,陸清源頓時氣得渾身發抖,“我閨女可是親耳聽見家成和董朝山商量着怎麽樣逼我家退親,還有那蛤豆,怕也是家成的主意吧?大哥,再怎麽說,家寶也要管家成叫一聲‘哥’,我也是家成的叔叔不是?董家的閨女可也算是您侄媳婦兒啊,您可不能眼睜睜的瞧着他做這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啊!”
“閉嘴!”陸清宏頓時惱火至極,“陸清源,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往家成身上潑髒水!陸忠,陸忠——”
乾指指着陸清源道:
“還不把這豬油蒙了心連自己親侄子都敢禍害的東西打出去!”
“陸清宏——”陸清源身體晃了晃,終于徹底明白,這個名義上是自己兄長的人根本從來沒把自己當過兄弟!
陸忠已經帶人上前,一左一右揪住陸清源和陸家和的胳膊,直接拉開門丢了出去。
又急又氣又恨,陸清源一下昏了過去。
“去喊一下二公子。”涼亭裏的陸清宏先揮手打發身邊女人離開,才轉向陸忠道。
陸忠正領命而去,卻又被陸清宏叫住:
“近日來,經常來府裏的那個繡娘,是不是董家的閨女?”
陸忠暗暗叫苦,知道事情是瞞不住了,只得點頭:
“老爺明鑒,那繡娘,确然是董家的女兒——”
這連州城裏有個錦裳繡莊對外也做成衣的生意,陸家寶的未婚妻也就是董家的三女兒董靜芬就是那裏的繡娘。
那次趕巧陸家成想去裁一件夏天的單衣,正好遇到董靜芬,董靜芬本就是個美人坯子,這兩年益發像抽條的春柳般婀娜多姿,陸家成一見就喜歡的不得了,哪知一打聽,這麽漂亮的姑娘,竟是陸家寶那個傻子未過門的媳婦。
陸家成一向是欺負陸家寶兄弟慣了的,若是別家的,許是還要思量片刻,沒想到竟然是陸家寶——就陸家寶那個傻不愣登的樣子,竟然定了這麽好看的一個未婚妻,自己家裏三個也比不上這一個!簡直是暴殄天物、天理難容啊!
而且爹也說過,但凡陸家的好東西,就都是自己和大哥的,憑他陸家寶陸大傻子,也配有這麽好看的媳婦?當即就定下心思,要把董靜芬給搶到自己手裏——
早吃準了陸清源一家軟弱可欺,即便自己做出多麽過分的事情,量他家也不敢說個“不”字。
從那時起,便隔三差五往繡莊跑,而且每一次去了,必然會尋找機會送董靜芬些禮物,先是送些好吃的小點心,到後來,就變成了樣式精美的首飾……
那董靜芬一開始還有些推拒,可畢竟是小家小戶出身,幼時又吃多了苦頭,現在驟然見到些好東西,竟是漸漸的把持不住,到底如了陸家成的意。
至于說董朝山,聽說陸家二公子看上了自己的女兒,早高興的不知道東南西北,當即就表示,一定會退了和陸家寶的婚事,讓女兒嫁到陸家祖宅來。
本想着用蛤豆坑陸清源後,就逼着他同意退親的,卻沒想到竟湊巧被扶疏聽到。現在又被陸清源跑到家裏興師問罪。
聽陸忠說父親找自己問話,又提起所謂“繡娘”,陸家成不過愣了一下,卻是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做了這麽多年父子,陸家成最是清楚父親的底線在哪裏,至于說陸清源一家,自己怎麽糟蹋他們,爹爹都不會怪罪的——
聽娘提起過,陸家就爹和陸清源兩個兒子,虧得祖母和爹小心謀劃,才使得陸清源和他那個娘淨身出戶,并遠走他鄉,還以為他們會死在外面,沒想到陸清源竟然又拖家帶口回來了!
現在還妄想上門來讓父親替他出面,真是做不完的春秋大夢!
果然,看到陸家成過來,陸清宏不過微微蹙了下眉頭,頓了下道:“成兒,你打算怎麽安置那個繡娘?”
“爹說董家那個閨女啊,”陸家成倒也沒準備隐瞞,當下涎了臉道,“還請爹爹成全。”
“不過一個女人罷了,也當不得什麽事。”陸清宏不在意的道,“就只是你大哥不在,爹年齡也大了,很多事你也要有所思量,一則你岳父那邊,還要顧着些顏面,二則人窮則命爛,犯不着因為那幾個下三濫的窮鬼讓自己置身險地。”
陸家成的岳家就在連州南城,家資頗厚,甚至陸清宏能做上連州團練二把手,除了從西峰頂得的極品靈芝的功勞外,就還有親家的助力。
說道那朵極品靈芝也是有趣的緊,也不知道自己那庶弟腦子進了水還是怎麽地,四年前,竟是巴巴的跑來,說是聽人說西峰頂那處産的有靈芝,問自己要不要一起去采。
自己本來并不信,正好團練使柳風栾的母親病重,急需靈芝救命,自己就想着權當碰碰運氣,将信将疑的跑過去,還真收獲頗豐!
藉由那靈芝,自己不但如願以償做了柳風栾的副手,甚至還大大的發了一筆財。
自然,陸清宏并不認為是沾了陸清源的光——若非自己同意陸清源回到這連州地面,說不好他們一家,早死在戰火裏了,不過傳個口信,又算得了什麽!說到底,還是自己命好,才會有那樣的福報。
陸家成是聰明人,馬上明白了陸清宏話裏話外的意思——
要玩女人盡管玩,只是要保證後院不起火,再有就是,看陸清源方才的情形,還要防着他狗急跳牆,別惹出亂子才好。
想通了之後,兩只老鼠眼頓時眯成了一條縫,響亮的應道:
“爹放心,兒子保管不會出什麽事的。”
陸家成雖然喜歡董靜芬,卻并沒有到昏頭的的地步,以董家的家世,和自己岳父家可是差的太遠了,從一開始就是打着弄到手裏當個妾的心思——女人嘛,只要自己沾了手,還不是想怎麽擺布就怎麽擺布!
至于說陸清源家,一個無權無勢的窮鬼罷了,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翻出天去!
作者有話要說:
12
“爹怎麽了?”扶疏聞訊跑過來時,正碰見踉踉跄跄背着陸清源往家裏跑的陸家和。
“陸清宏、陸家成——”過于憤恨,家和俊秀的臉都有些扭曲。
早知道祖宅那邊的人不安好心,卻沒想到竟是絕情至此。
“快去醫館。”扶疏忙上前攙住,蹙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