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謝謝你昨天去他生日,以後不用見了。秦家人的助理和請來的看護正在來的路上,我會抽空來看你,走了。”說完這一句,顏向林沒什麽表情地轉身。
“等等!”江城一把抓住顏向林的手腕。
顏向林反應極快,幾乎在江城抓上來的一瞬間就猛地抽手,反射條件地轉身高高揚起手臂,瞪着他,好一會兒攥緊的拳頭才松開放下:“就這樣吧,我不想打傷患。”
江城略意思村,大約就猜到了大概,很可能是昨天顏澤得到他的消息,來醫院,顏向林跟着,發現顏澤來看的人是他……
如果事情是這樣,或許還有回寰的餘地。
“不是你想的那樣。”江城一邊飛快地思考,試探着回答,“我和你弟弟,不是你想的那樣。昨天……是個意外。”
“是嗎?那正好。我弟弟已經承認了,但看來你對他沒意思,我回去可以讓他死心了。”顏向林冷笑一聲,狠狠甩掉江城的手。他一翻臉,瞬間沒有了平日溫潤的樣子,笑容譏諷而毫不留情,“有空多看看隔壁那位……我真是看錯了你!”
江城怔了一瞬,立馬反應過來事情比他想象中嚴重。沒了剛才察言觀色的淡然,掀開被子就下床,帶着傷腿差點一骨碌滾到地上。顏向林眼疾手快,幾乎是反射條件地扶了他一把,又立馬甩開手。
江城深吸一口氣,凝視顏向林:“咱們談談。”
“沒什麽可談的,再見。”
“我們三個人談談。我是說,至少顏澤應該在這裏。”
“顏澤最不該的,就是在這裏。”顏向林轉頭盯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完,又打算走。
“你能堵我們兩個一輩子嗎?”江城不再追,死死地拽着床頭的鐵欄杆,不放棄地喊了一聲後,低聲勸解,“向林,理智點。事情總要解決。他今天不在這裏,就說明他不願意妥協。我們三個,遲早要好好談談的。”
“你真了解我弟弟。”顏向林沒有回頭,背對着哼笑一聲,“如果我告訴你,昨晚我和他說過你和秦家那點破事兒,加上昨天你為誰這麽舍生救死,你覺得他會相信我這個二十多年的哥哥,還是相信你?也許他不在這裏,恰恰是因為不想再看到你!”
江城攥着鐵欄杆的手又緊了緊,他單腿支撐着站立,漸漸感到從小腿骨傳來的疼。依舊堅持:“向林,我們三個談談。”
顏向林微微回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話,走了。門關上的一刻,江城放開攥着欄杆的手。他沉默了一會兒,感到掌心冰涼涼的,有一股鐵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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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他重新坐回到床沿,摸索到手機開機,第一件事就是給顏澤挂電話。
盡管心裏有底,接不通的時候還是很失望。像是确認一樣,一連串地撥通了五六次,他才徹底放棄,重重嘆了一聲氣,把手機扔到了床上。
“不得不到這一步了嗎?”他揉了揉眉心,覺得很疲憊。
顏澤這學期的課業輕,只有上午幾節課。顏向林收過他的手機,早上送他上課,下午接他回家,之後就一直陪在家裏。顏澤要是出門,就和他一起。
顏澤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和□□了一樣。
第二天晚上,顏澤終于受不了了。他一向怕這個哥哥,迫于事情的嚴重性,他放棄了抵抗,選擇了順從,給顏向林一個冷靜和接受的時間。但是現在,他等不了了。江城還在醫院,他不知道他的傷怎麽樣?哥哥是不是已經去找過江城?他們說了什麽?江城又是什麽态度和反應?他會不會怪自己……
一連串的問題快要把他逼瘋,顧不了那麽多,他深吸一口氣,敲開了顏向林的房門。顏向林一如既往,表情淡淡,坐在窗臺上整理着設計資料,見顏澤來了也就擡頭瞥一眼,仿佛早有意料一般。
“哥,手機還我吧。”
顏向林像沒聽到一樣,繼續低頭看東西。
“哥!”顏澤往前走了兩步,“我不是小孩子了!”
顏向林起身拉開抽屜,從裏面翻出一部手機,甩到顏澤面前:“新手機,卡我給你換了,聯系人都給你存進去了。”
開機,顏澤翻了一下,果然沒有了江城的聯系方式,包括華易的一些聯系人也被删除了,微信裏也沒有了江城這個人。
“你怎麽能這樣!”顏澤氣急敗壞,“我要去找他!”
“回來!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為了一個男人,你跟我鬧脾氣?”顏向林聲音沉沉地響起,不怒自威。
顏澤定下腳步,但也不回頭。
“從小到大,什麽事兒我都能縱容你,唯獨這一件不行。”
“為什麽!”顏澤轉過身,眼中有哀有怒,“明明你自己就是,為什麽我不行?”
“就是因為我是,所以更知道這條路多難走。”顏向林淡淡說道,“哥從來不幹涉你的決定,只要你想要的,我一向最大限度地滿足你,即使是任性,即使是不合時宜。但是這件事……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你從前的性向也很正常,是自從知道我的身份,以及江城的靠近後才開始的。顏澤,你和我不同,你不是天生的同性戀,你年紀還小,容易被很多東西吸引,誘惑,也許你只是一時被吸引,或者覺得新鮮,不論哪一種,都別把同性戀當時尚。我曾經為走這條路付出過很多……知道今天,我還有很多沒來及面對,比如我們的父母。你不能,也本不該和我吃一樣的苦,哥哥這麽說,你明白嗎?”
“我明白的,我明白。”顏澤聽着聽着就哭了,他走上前去,趴在哥哥的膝蓋上,就像小時候一樣,“可是我也不明白。因為不明白,所以這條路,我還是得自己走一走……”
顏向林看着這樣的顏澤,看了好一會兒,仰起臉來,眼眶也有點紅:“為什麽偏偏是你。我只有你一個弟弟。為什麽要走和我一樣的老路?我明明已經努力在保護你了,是我的錯嗎?”
“不是的。”顏澤哭得更厲害,眼睛紅紅得像只兔子,“不是的哥哥。我希望你能聽我們說說,聽我們說說這件事。我一直知道你在保護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要選的這條路,我想走下去,變得強一點,即使會難過,即使很艱難,也是因為有想要争取的東西。我不是敷衍,更不是為了新鮮感,你能理解我嗎?”
看着顏澤蹲在地上扒着自己的膝頭,顏向林也有一瞬的恍惚,像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的顏澤軟軟糯糯,就已經是欺負人的性格,什麽都要和他搶,好的壞的,只要是哥哥稀罕的……顏向林心中苦澀,他想這次是真的不希望顏澤和他搶,可是眼下看來,木已成舟,是晚了。
兩人溫溫地沉默了好一會兒,顏澤趴在顏向林腿上哭得根本停不下來。
“好了……”顏向林摸了摸他的頭發。
顏澤繼續哭。
“你先去擦把臉,明天周末,晚上跟我回去看爸媽。你們的事情,之後再說。”顏向林淡淡說道。
顏澤抽抽噎噎的,擡起眼望他。
看着那張臉,顏向林忽然又有了咬牙切齒的沖動,狠狠擰了一把他的鼻子:“我就看不得你這樣,也沒見你為我這樣過!”
顏澤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趴回他膝頭:“原來我不是單箭頭?”
“說什麽呢?”
“沒什麽。”顏澤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他,他怎麽樣了?”
“他好得很。”顏向林幽幽地說道,“醒來第一件事就是關心隔壁那個男人怎麽樣了。”
顏澤沉默了一會兒。
“去洗臉吧,成什麽樣子。”顏向林說。
顏澤點了點頭,趿拉着拖鞋出了房門。他心裏亂亂的,不禁為哥哥的事兒,也為江城的事兒,還有隔壁那個秦二……
他搓了兩下臉,又拍了拍,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不論怎麽說,之後的路還很長,同志還需努力。嗯,真的是同志還需努力。
江城是在第三天就辦理了出院手續。小腿上雖打着石膏,行動不便,但其他部分都是皮肉傷,沒什麽大礙。朋友來幫忙收拾東西,他靠在床頭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雜志,心裏很煩躁。
有人推開了門,江城以為是來檢查的護士,随手将書放在一邊,擡眼看時卻愣了愣。
秦家老頭子拄着拐杖站在門口,身後跟着的年輕人手裏捧着一束花。沒記錯的話,這樣的虛禮秦老頭子向來不親自做。
将朋友請了出去,江城這才撐起身子,翻身坐在床邊上,低聲喊了秦伯父。
後面的年輕人将花放在桌面上就離開了,很有眼色地關上門,一時間房間中只剩下江城與秦老頭,兩人目光對視,一靜一動,眼中都頗有內容,卻是誰也沒先開口說話。末了,還是秦老頭子坐在江城床前,把拐杖輕放在一邊:“犬子的事,承蒙照顧了。”
“我答應過的事而已。”江城垂着眼。
兩人之間又是一段沉默。
“聽說你今天要出院,老二知道嗎?”
“應該是知道的。”江城答道。
秦老頭子想了想,開口說道:“今天早上,我跟秦練挂了一通電話。他聽說了秦達的事,對你萬分感激。”
江城眼神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麽,最終卻還是垂下眼睛,依舊是那句“我答應過的事而已”。
秦家老頭子探查似地盯着江城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江城的肩膀:“好孩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江城靜靜看着他。
“秦練讓我轉達你,當年的事,他已經不怪你了。希望你也別再怪他。年輕時犯下的錯,恰就是因為太過年輕了。”秦老頭子一個字一頓地說,目光微動,不動聲色觀察着江城的神色。
江城聽到卻是一怔,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膝頭:“已經不怪我了麽?”
那一恍惚,神色竟似孩童一樣,雖然只有一瞬就恢複尋常,秦老頭子卻是看得心裏一動,不由自主地又捏了捏他的肩。
“秦達那孩子,也總有一天會想通的。你照顧他已經夠久,你身上本不該有債……對于我,是這樣想的,我想這也是秦練的意思。”
說不上輕松,說不上像斷章,就好像寫了一封很長的信,在最後疲疲碌碌時,被人畫下了句號。不像解脫,更不像脫下背包,而是走了很久的路,忽然被人告知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原來是極其簡單的事。
秦老頭子看着江城的表情從恍然迷惑到凝重,從凝重到漸漸柔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要做什麽,就大膽去做吧,你父親的事我也有所耳聞。老一代的人再怎麽想,現在也是年輕人的天下了,我們老了,時代也老了。更何況這麽多年你父親看你在眼裏,他是知道的,你很優秀。”
江城的肩膀耷拉下來,像是徹底放下了重物。他微微笑着點了點頭:“謝謝您。”
“保重身體吧,有空,還來秦家聚一聚。”秦老頭子顫顫悠悠拄着棺杖起身,深深看了江城一眼。轉身走了。
最後那一眼,才真正讓江城覺得,以後的天地遼闊,前路悠遠。
他站起身,迎着盛夏的陽光打了個哈欠,心裏慢慢地,滿當當地裝着顏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