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來的是一輛寶藍色的普通跑車,裏面的人搖下窗戶似乎跟外面的人說了些什麽。他們各個表情肅穆,不住地點頭,沒說兩句就退開了,任由車一溜煙往山外走了。
方少銘皺着眉看外頭。
顏澤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身子一直抖着。現在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害怕,是憤怒,是驚訝,還是冷。
多種情緒環繞着他,讓顏澤幾乎無法自控,好幾次深呼吸,加上方少銘緊緊捏着他肩膀的手,這才平靜下來。
他輕聲問了句什麽,方少銘沒聽清,又湊過來。
“這裏的是他嗎?”這才挺清楚顏澤問得是這個。
“應該是。”
“走。”
方少銘看了他兩眼。
“走,跟上車,去醫院。”
方少銘不再跟外面的人搭話,見他們一個個上車,有的表情凝重有的沒了剛才的緊張,自知猜得八九不離十。這兩個昏迷的人,剛才恐怕就是裏面的人先把人拉出來,去最近的醫院。
啓動車子,還沒掉過頭,就見一輛紅色的跑車擦着他的飛馳而過。方少銘眯了眯眼,看清了車牌號,這是李家的車。
看來江城和秦二,的确已經在出山的路上了。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一路上的氣氛極其壓抑,只有雨水砸着玻璃,和雨刷來來回回的聲音。
方少銘聯系了看山人,定位到對方的車子,不急不緩地往外開。他時不時轉頭看一眼顏澤,就看到他陰沉的臉。方少銘并沒有安慰的興趣,更覺得江城是活該,咎由自取。如果他沒料錯,顏澤這回可不是哄哄就好了的。
江城與秦達同時送進醫院,秦達的傷勢要重,頭部創傷,胫骨受損,輕微腦震蕩。江城則是小腿骨折,骨折狀況并不嚴重,但仍需留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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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随他們之後的是方少銘和顏澤,沖進醫院并找到人的時候對方已經在包紮傷口,兩人都是昏迷不醒。醫生将兩人分別安置在兩個病房,所以當顏澤進到江城的病房時,方少銘識趣地去看秦達了。
秦達那邊的人陸續都到了,而江城這裏因為在場沒多少人跟他熟識,只有幾個人看過秦達後來看看情況,兩個小時之後,病房逐漸空蕩,只剩下顏澤一個人。
看了看表,已經是淩晨三點。
顏澤早讓方少銘回去,也給顏向林發過短信,說今晚不回去了,一切安好,但并沒有收到對方的回訊。
三點半時,有人敲開了房間的門,顏澤剛開始還以為是查房的護士,所以在看到顏向林時,猛地愣住了。
“你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顏向林靠在牆壁上,臉色陰暗,看不出情緒,但從聲音來聽,絕不是什麽好的開場白。他沉默了一下繼續問,“他怎麽樣?”
“骨折……骨折而已……”顏澤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出來,我們談談。”
顏澤跟着顏向林走到空曠的醫院走廊上,冷冰冰的光從盡頭的窗口透進來,延綿到兩人腳下。兩個人都相對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是顏向林先開的口。
“他怎麽回事?”
“朋友飙車,他去阻攔,受了傷。”顏澤言簡意赅。
顏向林倒抽了一口涼氣:“你朋友?”
“不是我朋友,他的。”顏澤搖了搖頭,半天覺得這事兒躲不過去,便只好把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面對顏向林和平日裏完全不同的一面,他感到自己幾乎要崩潰,心跳得異常快,血液流動的速度根本不受控制。顏澤飛快地思考着,橫沖直撞的在這條邏輯上尋找着任何出口,任何可以合理解釋的理由。
他想到了方少銘。以及方少銘和他小學同學的關系。這一點,應該可以用。
“方少銘?業界裏有點名頭那個方大少?”顏向林有些意外,但也只是一瞬間而已,随即點了點頭,陳述道,“所以方少銘是你的小學同桌,機緣巧合,你們現在又見到了,于是續上交情,他了解到你認識江城,所以在江城有可能出事的第一瞬間聯系你,而你趕了過去。嗯,合理,沒什麽問題。”
顏澤暗自松了口氣,手心都出了汗。他不敢看顏向林的眼睛。
顏向林卻忽然低下頭來,雙眼與他平視,猛地吓了顏澤一跳。
“但是你忘了,我是你哥哥。你什麽時候說謊,心虛是什麽樣,我全都知道。哪怕是很小很小的謊。顏澤,如果真的像你說的,江城出事的第一瞬間你會通知我,這件事讓我去摻和顯然比你合适得多。而你沒有,你下意識是瞞着我,半夜和方少銘出去。江城是我的朋友,這本和你沒有關系。另外我還納悶,你們的關系,什麽時候好到連方少銘都知道你們認識,好到一個骨折而已,你就願意留下來陪他熬夜?”
顏向林不鹹不淡地說着,一連串的質疑與诘問,讓顏澤越聽越是心驚,小時候那種瞞着家長搞砸了事情,手腳冰冷,滿身是汗的感覺又出來了。他渾身冷得甚至說不出一句話,甚至連大腦都有一瞬間的凍結,停止了思考。
“我……我……”
顏向林看到顏澤這幅模樣,反而平靜地直起身,面無表情地,耐心地等待着他說話。而他越是這樣,顏澤卻越是緊張,結巴了半天也沒有個下文,更別說所以然。
顏澤沉默了一下,終于擡起頭:“為什麽呢?哥哥,他是個很優秀的人,也很風趣。你自己也是他的朋友,為什麽我就不行?”
“因為他是個同性戀。”顏向林說。
“你也是。”顏澤回答得很快,而後放軟聲音,“可你依舊是我哥哥。”
“你們的年紀相差大,閱歷不同,經歷不同,觀念與生活方式都不同,不可能成為像我和他這樣朋友的關系。如果他主動靠近你,那就只有一個目的。”後面的話顏向林就閉了嘴,不用他說顏澤也明白什麽意思。
“難道一個同性戀者,就不能有兄弟朋友嗎?”顏澤艱難地辯解,口吻中卻有幾分真實,“哥哥你是這麽想的嗎?那當初你和小池……”
“我們現在是在談論你的事。”顏向林打斷他,“我和小池,一碼歸一碼,我們兩個都是一類人。但你不一樣,顏澤,我從小就把你護得很好,也不願意讓你知道我的身份,是因為會牽連你,或者讓你受傷。”
顏澤苦笑:“我這都還什麽都沒說呢……”
“從剛開始到現在的辯解,勸說,難道是為了開導?”顏向林深吸一口氣,“我現在想起來,你的變化就是從認識他開始。你老實告訴我,你之前那段時間,人在哪裏?”
顏向林的目光筆直地凝視着顏澤,一瞬間就像能看透他的內心一樣。
顏澤很心虛。
“江城,我會照顧,這段時間,你們不要見面了。”
“不可能!”顏澤猛地擡起頭。
顏向林死死地盯住他。
顏澤用力攥了攥手,指節發白:“哥哥,我們是戀人。”
靜默,長時間的靜默。
“我們是戀人,早就是了!”顏澤挺起胸膛,直視顏向林的眼睛。
顏向林睜大眼,眼位抽搐,就這麽死死地盯了好幾秒,忽然渾身顫抖,猛地上前一步,擡手就是一巴掌!
他速度快準狠,顏澤甚至都沒能看清他的動作,臉頰上就火辣辣的一片,被抽得耳鳴起來——可見顏向林這一巴掌打得有多用力。
顏澤的側臉又腫又高,迅速地紅起來,他還有點愣,沒說出話來,顏向林擡手又給了他一耳光!
連續兩個耳光把顏澤抽傻了。
在他的印象裏,顏向林幾乎沒有動手打過他。即使小時候被他搶走再多的東西,哥哥也從沒有動手打過他。唯一的一次,是因為顏父被顏澤氣得哮喘發作,但那時顏向林也不過只給了他一耳光而已。
顏澤頂了頂嘴唇,嘴巴裏一股甜腥。
江城第二天醒來時,床邊沒有人。看着自己包成粽子的小腿,他好一會兒才慢悠悠想起昨晚的事。想坐起來,偏偏沒了一只腿不大好使力,四處看了一眼找到護士鈴,按了兩下,不一會兒就有人推門進來。
顏向林面無表情地把一碗焦黃的粥放在床頭櫃,濃烈的焦糊味立馬散發出來。
江城看了一眼顏向林,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黑暗料理:“……”
“昨天和我一起來醫院的人怎麽樣了?”見顏向林沒有開口的意思,江城先開口道。
見他一開口問的就是隔壁的年輕男人,顏向林終于忍無可忍腦補了一大臺戲,臉更沉了。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
“他沒事,就在你隔壁。”顏向林沒有坐下來的意思。
到現在還反應不過來他不對勁兒就是傻的,江城看着顏向林的反應,心裏隐隐有了點不詳的預感,又不敢确定。
“你怎麽會知道我在這兒?”江城飛快地思考着應對的對策,拇指不由自主地摸着床沿,“昨天晚上……誰送我過來的?”
“何必繞彎子,直接問我知不知道你和我弟的事兒不就好了?”顏向林冷笑一聲,神色森森然,“知道了,所以現在,你們分手了。”
摸着床沿的拇指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