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成雙

第28章

兩人這次沒有在雜亂的酒吧見面，找了一處環境不錯的咖啡廳。

顏向林看起來面色疲憊，把和鄭易池之間的事，以及顏澤下午發生的事都說了。

“他現在八成我爸媽那個家裏。”他一邊說，一邊沒辄地摸了摸腦袋，“其實他能理解我的性向，當初挺讓我驚喜的，我真的不多求的。怪我太蠢，得意忘形，竟然這麽大意，把人帶到家裏來住……”

江城卻并不關心哪些：“那你對他坦白了嗎？你們的關系。”

顏向林搖頭：“沒有，他沒說話就走了，我攔也攔不住。但那樣的場景，光是看一眼就明白了。”

江城心裏隐約有了不好的預感，心煩意亂起來。後來顏向林說的一些話他都有口無心地應着，最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想開點。

“其實我沒必要，我沒必要因為這種事縱他。”顏向林苦笑了一聲，臉上不自覺就帶了些寵溺，“可是打小起他就一貫這樣，即使我有立場維護自己的私生活，每次卻因為不忍心看他不高興，一次又一次的，反而讓他變成現在這樣，覺得我的任何隐瞞都是錯的。”

“也不一定。”江城拿起咖啡杯，小口啜飲，“你弟弟從小就喜歡搶你的東西，你有沒有想過，是因為他喜歡你？”

顏向林愣了一下，随即搖了搖頭：“你別開玩笑。”

“戀兄癖。”江城打斷了顏向林的話，“這種情況不是不存在，雖然不代表着那方面，但的确是一種常見的心态。如果我沒猜錯，小時候都是你在照顧他。”

顏向林毫不避諱地點頭：“二胎之後，父母就忙起來了，那時家庭狀況還沒有這麽好，我是打算出國留學的，他們又想給小澤上好的學校，經濟壓力就大了一些。”

“所以他依靠你理所當然。”江城把咖啡杯輕輕放在桌上，慢條斯理地拿起紙巾擦了擦手，“但是現在你們都是獨立的人，都會有自己的私人空間，我勸你，遲早把這種關系扭轉過來比較好。”

顏向林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适應江城今天同他說這麽多。以往，江城對別人的事記挂得有限，通常不會來參一腳。

可因為顏向林自己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的緣故，他草草應了兩句，也沒多說什麽。

兩個人明顯都是心不在焉，各自端着咖啡喝了兩口就喝不下去。顏向林恰好這時候接了一通電話，就順勢道別，兩人分別離開。

晚上快九點了，江城一路把車開到了顏澤父母樓下，往上樓上暖黃色的光，給顏澤撥了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挂斷了，再響，再挂。

江城嘆氣，只好給顏澤發短信。

“下來，我在樓下。”

暖黃色窗口邊的窗簾被扯開，一個黑影往下看了一眼，接着窗簾又被拉上了。兩秒後，連燈都關了。

“你到底在鬧什麽？”江城無奈地又發了一條過去，依舊石沉大海沒有回應。

“給你十分鐘，不下來我就上去敲門，給你爸媽說我是你上司，說到做到。”

果然，樓上的燈又開了。

顏澤的短信終于回複過來：“你有種！”

江城笑了一下，無所謂地把手機扔到一邊，握着方向盤等人。

五分鐘後，顏澤從樓道裏陰着臉出來，二話不說上了車，把副駕上的手機砸會江城懷裏。江城接着手機，視線卻始終放在他身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去哪兒？”終于，江城發動了車。

“随便。”

江城于是一路把車開到了顏澤樓下的河壩。這裏不同于那日白天，夜晚的路燈依次亮起，霓虹映照在水中波光粼粼，偶爾有人從橋上走過，河壩的草坪上坐了三兩個人。

四月份的天，草長莺飛，都說人間四月芳菲盡，這裏的花花草草卻芬芳依舊。柳絮沒了，水邊卻若有若無地湧動着香氣。

顏澤順着河壩走下草坪，拾起一塊石頭，往前跑了兩步，狠狠地扔到水裏，噗通一聲。

江城站在上面，靠在車邊看他。

看着顏澤一連扔了五六塊石頭，像是再找不到大小合适的石塊一樣，終于一手撐着草坪，蜷着腿背對着他坐下來。兩人隔着一段距離，因此他的身子看上去就格外的小，江城伸手比了比，能把他捏在兩指中間一樣。

他低頭，叼上一根煙，打上火，靜靜的抽了一會兒。

顏澤始終沒有動靜。

直到一整根煙都抽完，江城這才慢悠悠抄着口袋走到顏澤身邊，學着他的樣坐下，只是兩條長腿任意地伸展開，雙手向後撐着草坪，兩肩于是微微聳起。

“你哥哥是成年人了。”江城說。

顏澤目光幽幽地盯着水面，眼中忽明忽滅。

“我知道你們的事兒，打小你就愛耍流氓，欺負了二十年都不消停。一個多月前，咱倆就站在河壩對面，還記得我跟你說什麽嗎？”江城問。

顏澤當然記得，當時他沒有接江城的話。江城說，你哥哥遲早會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愛人，而你也是。

顏澤是知道的。潛意識裏，也一直知道會有這麽一天來。可是他有恃無恐，因為一直以來固執地認為，自己在顏向林心中才是第一位，無可替代的。

知道是知道，但當今天真的看到屬于自己的家被另外的一個人占據，他穿着自己的拖鞋，穿着哥哥的襯衫，輕車熟路地在廚房裏幫忙，而顏向林會像無數次照顧他一樣照顧着另一個人……飯菜香，說笑聲，那些全是屬于自己的東西被另一個人占據時，自己反倒成了多餘的那一個。

他說不清那是什麽感覺。

而且對方還是他的好哥們。

茫茫然的不适中又帶着一種被背叛的惱怒。

惱怒中，又無故生出旁雜的念頭——

江城自始至終都在騙他，他壓根就不是哥哥的戀人。

顏澤當時也被自己忽然跳出來的推斷吓了一跳，為什麽會在那樣的情況下還會去考慮江城的事情？

他生顏向林的氣，生鄭易池的氣，生江城的氣，也生他自己的氣。

他生所有人的氣。

江城見他半天不說話，剛要開口，卻見顏澤忽然轉過頭來。在黑暗中，那一雙沉靜的眸子也定定地盯住了他，跟以往的任何一次不同，沒由來就讓他靜聲了。

“為什麽騙我？”顏澤問，“你從一開始就不是我哥的……”

江城擰着眉毛，表情像是有些想不通。

他想不通好好的再說顏向林的事，為什麽顏澤忽然把全部情緒的矛頭引到他的身上來。

顏澤的胸口劇烈起伏着，像是一塊濕冷的柴薪被他一句話給點燃了，于是火越燒越旺。他的眼裏不再是波瀾無驚的，背脊和手臂漸漸抽緊，腰杆挺直，一雙眼不放過地徑直看着江城，咬緊牙關。

他忽然拽住江城的領子，狠狠将他掼到草坪上，整個人騎上他的腰，怒視的目光恨不得把身下的人掐死。連顏澤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什麽一瞬間情緒就變得失控，他的手高高揚起，最終還是克制地停在半空中。

聲音像是從悶悶的胸腔中發出的：“為什麽騙我？從一開始你就在玩弄我？覺得這樣很有趣？”

江城仰躺在地上，面前的顏澤表情幾乎有些猙獰了，可他身後的星空卻很亮。

江城目光平靜地看着他高舉在空中的手，随後又挪到顏澤的臉上，細致地看着。眉毛，鬓角，鼻，唇，眼。

他忽然伸出手，一把将顏澤拽到了懷裏，顏澤一個不穩，腦袋直接撞上了江城的胸口，灼熱的，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顏澤，這才是你真正在意的？”

夜晚的河壩上，青草微微晃動，偶爾一兩聲路過汽車的鳴笛，反而更顯得安靜。

江城看着顏澤的側臉，目光有力地投到水中，他忽然很想知道他在想什麽。

顏澤冷靜下來後就隔着江城這麽一段距離，不搭理他也不動。江城知道這樣的氣氛不适合說話，就陪他坐着。

又過了一會兒，顏澤動了。他起身，且并沒有看江城，只冷淡地說道：“明天下午，我去你家取東西。”

江城一頓。

這段時間顏澤住進去後，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牙刷牙缸是成對兒的，毛巾浴巾也是，還有拖鞋。什麽都是兩個人的，似乎以前偌大的房子也不顯得那麽空。

其實他早就想到了。

但顏澤這麽說的時候，他還是有一瞬的沉默。

“明天我不在。小澤，你先冷靜一下。”

“我只是通知你。你不在無所謂，我有鑰匙。”顏澤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草沫，“我不會多拿你一樣東西。”

說完這話，他順着河壩往上走，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更不用說等江城。江城還坐在原地，捂着眼睛仰着臉深吸了一口氣，也站起身往上走去。

顏澤并沒有等江城，直接在路邊打了一輛車，走了。

江城坐在車上，點了一根煙，無趣地看着燈火輝煌的河對岸，不知腦袋裏亂七八糟地在想些什麽。等一支煙熄滅之後，他也發動了車子。

兩個人背道而馳，向着相反的兩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