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成雙

第18章

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一到公司，他卻首先面對着滿天的流言蜚語。

一到公司顏澤就覺得氣氛不太對，有幾道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他，等他回頭時，甚至和別人對視時，幾個人又低下頭去不再理會他。以往和他随口相互問好的人，今天也有幾個看起來不大自在。

就連祁陽，都是匆匆跟他對視了一眼就走開了。

心裏雖有疑問，但顏澤沒太放在心上。直到快到中午的時候，黎莉将他叫了過去。

關上辦公室的門，黎莉翹着腿坐在辦公室前，優雅大方，見到顏澤來了合上文件夾，讓他坐在對面。

顏澤有點緊張，莫名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平時黎莉都是來跟他說兩句話，或者叫他進來交代兩句，今天卻一副好好和他談的陣勢。

“莉姐，發生什麽事了？”顏澤問。

黎莉摘下無框眼鏡揉了揉額頭：“顏澤，你和江經理是什麽關系？”

“江經理？”顏澤愣了一下。

“江城，總策劃部經理。”

顏澤怔了一下，大腦有一瞬的當機，反射條件就回答道：“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們之前也認識。”

黎莉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把一張紙放在顏澤面前。顏澤拿起來看了一眼，立刻明白過來這是一份行程安排和演講稿，地點是深圳，甚至有周詳的計劃表。

顏澤心頭沉了一下，小心翼翼去看黎莉的反應。

黎莉面無表情，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憊，眼裏卻沒有過度的情緒：“之前這份內定的談投資的名單，本來是我去的。如果能拿下這次的投資，我過幾個月也許就能到總部去。”

顏澤心裏一震，當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他內定的事，被黎莉知道了！

可是連他自己都還沒有跟江城确定，黎莉怎麽會知道？

“莉姐，我沒有要答應這次要去的事。我本來昨天就要和江經理說不去的，但是臨時有點事耽誤了。我不知道總公司那邊——”

顏澤的話還沒說完，黎莉就打斷了他：“顏澤，你只是個實習生，按理說這種事根本不在的考慮範圍內……你知道這樁投資談成功，對策劃部的人來說都是一筆功勞。總公司那邊多少人争着要去，這種事怎麽會落在你身上？”

顏澤的身子一震，有點茫然地看着黎莉。

有她說的那麽誇張嗎？

為什麽江城和他談起這件事時，輕松随意得就像兩個人出去溜達一圈？

似乎察覺到自己口氣太過逼人，黎莉轉着手上的鋼筆，低頭專心致志地擰着鋼筆蓋：“這種事我本來不該問你，畢竟為了這個內定名單，我也是……努力了一段時間的。但是你作為一個實習生，這樣的業績對你是無用的……”

早上那些人的眼神，态度，以及怪異的氣氛，前後一串，顏澤立馬就明白過來了。

黎莉話說到這個份上，用意已經很明顯。

她希望顏澤能主動放棄。

只是顏澤怎麽也沒想到，這件事會被整個公司的人知道。

他身體前傾，雙手撐在桌上，一瞬不瞬地看着黎莉。這個從一開始在他心裏親和又依賴的知性女人，在他心裏的形象正一點點崩塌瓦解。

“莉姐，其實你不跟我說，我也不會去的。就像你說的，我畢竟是個實習生，我沒有必要參加這種項目的會談，更沒有出差的必要。但是這件事，您是不是真的慌了呢？以至于在确認名單更改的第一時間，甚至沒有和我商量一下，就把消息洩露出去……”顏澤深吸了一口氣，電光火石之間腦袋裏有個念頭一閃而過，“莉姐，您跟我說實話，之前和方少銘的那次談話，其實後來已經搞定了對不對？肖茵被開除，那後來去的又是誰？”

黎莉的側臉線條柔和，在辦公室昏暗的燈光下有些性感。此時她卻淡漠地垂着眼，臉上的表情冷冰冰的：“顏澤，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是您，對不對？”顏澤輕聲說道，有些不可置信地笑了一下，“我說她為什麽和你關系那麽好，卻在最後兩天一次也沒有去找你幫忙，甚至沒有和你打招呼。”

“顏澤。”黎莉站起身，打斷了他的話，“江經理這件事，我沒有必要添油加醋。你有沒有想過，我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顏澤蹙眉，也随之站了起來。

“在我知道之前，公司的人就全部知道內定的名單是你了。後來我立馬跟總公司那邊的內部人員求證，确定之後有幾個人來問我，我沒有理由隐瞞。”話說到這裏，黎莉深呼吸，緊緊地盯住了顏澤，想從他的神色間窺探出秘密，“剩下的，根本不用我在添油加醋。”

顏澤眉毛動了動，眼中的光動了動：“那今天早上……”

“你是新人，不知道很正常。”黎莉說道，“江城是同性戀。一個公開出櫃過的同性戀。”

顏澤腦袋裏轟地一聲，全部都明白了。

他站在那裏半天沒有反應，一時間不能消化。

早上的那些眼神和詭異的氣氛忽然就有了解釋。

顏澤的皮相的确好，這是不争的事實。如果他是個七老八十或身高一米六的矮窮挫也就算了。

他這樣的外在條件，加上江城給他的這個機會，他們的關系不難被揣測到這個方向。

可是，是誰？

顏澤慢慢地攥緊了拳頭。他抽緊脊背，身體僵硬，即使目光大方地對上黎莉的，手心卻滿都是汗。

這件事只有江城和自己知道……他們甚至還沒有确定下來。

除了江城，還有可能是別人嗎？

黎莉給顏澤放了一天的假。

顏澤二話沒說直接打車到了總公司，早上十點左右，他站在高樓林立的高新區裏，望着華易三十多層的高樓，撥通了江城的電話。

讓他意外的是，連續撥了兩通都被挂斷了，在顏澤終于不耐煩要上樓時，江城的電話回了過來：“我在開會，怎麽了？”

“我在你們樓下。”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給我十分鐘。”

顏澤暴躁地在樓下走來走去，最後靠在商場旁邊的玻璃門上，有些眩暈的看着天。高新區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一代，車水馬龍，當然，也堵得最厲害。穿着高跟鞋的白領和用發膠固定頭發的小老板們從地鐵站口洶湧而出，是不是擡手看一眼表，在光滑的堅石地板上踩出嗒嗒嗒的節奏。

江城不到十分鐘就下來了，看到顏澤臉色不對，上前二話沒說拍了拍他腰：“上車說。”

兩人坐上江城的車，顏澤深吸了一口氣：“你說要帶我去外地的那個事兒，總部發來消息說明單已經确認下來了，是怎麽回事？我記得這事兒我們還沒說好。”

江城愣了一下，說道：“我跟李總提過這個事兒，當時他直接同意了，我沒多想。”

“所以是你跟我們分公司的人說的？”顏澤轉過頭狠狠盯着他，“這種事為什麽不和我商量就跟李總說？”

“你在發哪門子的火？”江城皺眉。

“我發哪門子的火？你不該最清楚嗎？我他媽就是一個實習生，你們這個項目到底多大影響我不是內部人員我不清楚，怎麽也輪不到我頭上！是，之前我沒有表明态度，是因為我不知道，你早就跟公司出櫃了，那你想沒想過這麽堂而皇之的帶我去會有什麽流言？”

顏澤那雙清靈的眼睛此刻瞪得很大，胸膛起伏不定，因為情緒上頭，因此話也說得颠三倒四，但江城在聽到最後一句時立馬領會了。

他本來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滑下來：“說來說去，是因為我出櫃的事兒？這件事我沒覺得有什麽不妥。你是李總批下來的人，又是我認識的後備，這次的會談本來就沒什麽風險和問題，帶誰去都一樣。”

顏澤不說話，還是冷眼瞪着他：“那現在請你撤回這個名額吧！我不稀罕！”

江城定定地看着他半天，忽然捂着眼鏡低笑一聲。接着，在顏澤反應過來之前，他拽住了顏澤的手腕，湊過去狠狠在他嘴唇上咬了一口。顏澤幾乎是拳打腳踢，用力掙紮，卻發現在江城面前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嘴裏甜腥的味道彌漫，他推開了江城，剛擡起手又被江城給攥住手腕。他在他耳邊的吐息明顯：“你鬧什麽，嗯？鬧什麽？說來說去，你就是在介意我出櫃的這件事。顏澤，你和我，半斤八兩。”

顏澤推開車門走掉時，頭也沒回一下。江城看着他飛速走到電梯口拉開門的背影，手無聲地攥緊了方向盤，一向溫柔帶笑的眼裏陰戾一片。

憤怒總是能燒掉人的就成理智。顏澤沿着馬路走，一邊吹風，一邊将腦子裏的暴躁情緒洗幹淨。思維清晰起來，一些想法就湧入了腦袋。

江城是公開出櫃的同性戀？

他不是個雙，更不是玩玩，他是徹頭徹尾的同性戀。可既然這樣，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性向，卻還能在這樣的大公司混得如魚得水，絲毫不影響地位與事業，想來要麽能力非常強，要麽就是關系夠硬。

他也說不上自己是怎麽了，他的意識先入為主地認為江城就是個玩世不恭的主，他想要玩這個游戲，還要扯着自己一起淌這渾水。顏澤幾乎被這個潛意識的想法沖昏了頭腦。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到陌生的路口，站了将近十五分鐘才打到一輛車，等回到家耳朵都凍得通紅。破天荒的，顏向林這個時候在家，見到弟弟這個樣子愣了一下，随即迎上去給人塞了一杯熱水，拉到沙發前吹空調。

“這是怎麽了，你又搞什麽幺蛾子？”顏向林皺眉。

顏澤搖了搖頭。

江城的事，就算他心裏再多煩惱，也有口難言。這件事對哥哥不能說。他潛意識裏，從一開始就抗拒顏向林知道他和江城之間有聯系。或許是因為顏向林從一開始就警告過他離江城遠一點，就像小時候保護弟弟時，讓他離危險地方遠一點的口氣。

現在顏澤想來，越來越覺得哥哥是對的。他的直覺告訴他，江城很危險，但究竟為什麽，卻又是不知道的。

“不想說就不說。”顏向林過了一會兒，揉了揉他的頭，“你這陣子睡得是不是不好？黑眼圈都出來了。”

“還真是有點困了。”顏澤蹭到哥哥的肩膀上。

顏向林于是拍了拍他的頭頂：“屋裏被子鋪好的，去躺一會兒。”

“嗯。”顏澤不動彈，“就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