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分開前許下的約定,就是用來辜負的。
肖純重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以這樣的方式來到南蜀。
這裏是師傅的家鄉。
傳說中綠樹成蔭,遍地花草的南蜀。
因為已經快到深秋,四處顯得有些蕭瑟。
斑駁的道路兩邊是些矮小的樹木,枯黃的草蔓。
肖純騎着馬,撩開頭上的紗簾子向外看去。
路上有衣不蔽體的百姓,面黃肌瘦,一個個垂頭喪氣的走着。
“怎麽了?”同樣騎着馬的黑鳳轉過身問。
肖純搖了搖,她當然不會告訴黑鳳,她只是有些失望,她以為以師傅的能力,她可以看見一個如同人間樂園一般的地方。
見她停下,一旁的盛銘之見狀驅馬上前,“這一段蜀道是通往六城的必經之路,道路崎岖,有些路段就是在懸崖邊上,十分險峻,你怎麽看?”
“南蜀易守難攻,加上這蜀道,大軍難進……夏侯選在這裏,當時真的很出乎意料,畢竟這裏山匪盛行。只是沒想到二十年後,這裏卻是夏家的天下。如今父皇又将白婉母子放回,縱虎歸山,如今也不知道又又多少人要卷入這場戰争之中。”肖純看着遠方那隐約的陡峭的山崖道。
“這也許就是命運吧!”盛銘之嘆息一聲道。
這些年他們在西口,見到了太多死亡,哪怕是那些兇狠的沙蠻子也有哭泣的親人,讓人悲嘆的是哪怕那些無辜之人,最後也是成為犧牲者,那些哀嚎鮮血染紅了沙漠的天空…..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對錯之分了,有的只是立場。
而那些與自己朝夕相對的戰士們,也一個個消失,成為這漫漫黃沙的一粒。
肖純回想起那日她在校場,忽然有宮侍來傳旨,說大皇兄被殺,二皇子被禁足,父皇命她和盛銘之即刻回去徹查此案。
肖純震驚,大皇兄被殺,是誰?!!
随即想到自己的母親,但是随即被自己否決,如今三皇兄面目被毀,按照帝國傳統,身體有損的人是不能繼承大統,現在她身邊只剩下大皇兄一個籌碼,她不可能自毀長城。
二皇兄嗎?
倒是很有可能,可是這樣做太順理成章了,而且他這樣做把自己也搭進去了,按照俞家的心性,這實在是不劃算的買賣啊。
謎團太多, 她和盛銘之,連夜千裏回帝都。
馬不停蹄的入宮,拜見父皇,才知道,所有證據都指向二皇兄,如今二皇兄已經被囚禁,賢妃娘娘長跪正殿,說這一切都是宗貴妃所為,還讓婳家複活屍體指認宗貴妃。宗英自然是不認,随即又牽扯出婳家收受俞家賄賂,婳家出族長外涉事者皆被□□……
這件被後世譽為“照明血案”的事件,在帝都發酵,将四大家族統統卷入,一時間
兩方為此撕扯。
連同婳家俞家宗家被卷入天牢的不計其數,帝都這次的清洗來的如此瘋狂,甚至連一向置身事外的盛家也有旁支被卷入了。
皇帝焦頭爛額,這位已經過早衰老的帝王,已經被折磨的頭昏腦漲,但是只要一想到他的長子就這樣死了卻是既傷心又害怕。
所以他急忙召回了自己遠在邊塞的女兒。
并且連夜召見。
匆匆趕來的肖純和盛銘之甚至都沒來得及換身衣服,風塵仆仆的就被拉到大殿上。
大殿上,宗英和俞玉各自立在一邊。
婳家的唯一一位祭司如今卻長跪在地。
肖純看這這個婳家的大祭司,她就是黑鳳的兄長,那個背後控制她的人。
雖然這三年她試了很多方法,但是她知道除非眼前的這個人死了,否則黑鳳不可能擺脫…..
肖純殺心已起。
婳祭司認命的閉上眼睛。
果然肖純要婳祭司當場割下頭顱,并把自己複活。
“婳祭司,如果你能證明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起死回生,不妨用你自己的身體證明這項神跡,否則就是你亵渎帝國血脈!該誅!”
當鮮血噴出染紅大殿,俞家家主俞起已經吓得噗通跪在了地上。
肖皇露出了厭惡的表情,用手扇了扇那不彌漫而來的血腥味,“拖下去!”
“父皇,請賜純兒利箭在手,純兒雖為女兒之身但是卻立志為帝國鏟除妖邪!”
“……陛下,純公主她是宗英的女兒,我不服!”
“父皇,純兒立誓,當秉持公平正理之心,如果違背,就讓我這一生不再踏入帝都半步!”
立下軍令狀的肖純,随即回到金瓯宮,而盛銘之則是被留下繼續商議。
金瓯宮裏,多事之秋,宗英臉色疲倦。
“大皇兄之死,到底經過如何?”
“他為了城防之事,去找二皇子殿下商議,誰知刺客裝扮成侍從,趁他沒有防備,射出暗器,正中昭兒心口,禦醫來不及趕到他就死了…..”
“暗器,誰的暗器?”肖純皺眉問道。
宗貴妃臉色沉重,猶豫了一下道,“唐門!”
“怎麽會由牽扯到南蜀?”肖純也是無語,這個布計的人如此缜密,他不但料到了大皇兄回去二皇兄那裏的時間,設下誅殺陷阱,殺了皇兄之後更成功嫁禍二皇兄,二皇兄锒铛入獄。
賢妃娘娘和婳家卻反咬一口說這是宗貴妃為了自己的親子三皇子,排除異己故意這樣做。
因為這件事情結果上看,确實是母妃一下除了兩個皇子,只剩下自己的親兒子,這樣一來,哪怕他本來毫無希望,皇位繼承者只有他一人了。
這樣的道理,皇帝自然不會不明白,宗英百口莫辯,便是一再解釋自己對昭兒的真心,也沒有用。
宗貴妃想到這些日子皇帝對自己的冷淡,心涼涼的,她看着自己風塵仆仆趕來的女兒點了點頭,“有人設下這樣一石三鳥的計劃,目的不單是為了殺了昭兒那麽簡單,他成功挑起了皇室的鬥争,如今婳家與我宗家水火不容。皇帝自然不會讓我們當中的其中一派接手此案。”
“所以父皇傳金令命我回來查清此案?”肖純只覺得納悶,“我也是母妃的女兒啊,父皇對我倒是放心。”
他不怕自己偏袒自己的母妃嗎?
在金殿上自己也這樣問自己的父皇,那個已經統治了帝國十幾年的肖皇陛下。
金殿上,那些血跡已經被清洗幹淨,而閑雜人等也離開了,面對女兒的提問,,肖皇嘆了口氣。不過數個春秋,華發已經染上雙鬓,肖皇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老了,雖然自己還不到知天命的年紀。
他看着眼前長身跪地的女兒,塞外的風霜将她打造的如同一柄出鞘的青霜劍。
三年前,那個月夜,自己的那個貴氣灼然的女兒,那個華耀春光颠倒衆生的帝國公主是如何的驚豔自己,三年後,邊塞的雕琢下,純兒不再是精致的娃娃,現在的她才像一個帝國的公主。
這樣的女兒真是讓為父的又驚又喜。
肖皇起身繞過玉案,親手扶起自己的女兒,又示意盛銘之起身。
盛銘之垂手而立悄然退後一步,将這溫情的時光留給這對分別三年的皇家父女。
“這些年,你在西口,無畏艱難,數次深入險境,屢立戰功,父皇對你刮目相看,還多次跟你母妃說要立你為女将軍呢。只是你母妃一直不肯。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了,如果說朝堂上還有誰能有資格有能力查這個案子,只有你了,不要讓為父的失望!”
肖純與自己的父親對視一眼,這一刻,父皇眼裏的期盼打動了肖純,她忍不住熱淚盈眶,刷的跪地領旨。
不想計較這背後的得失,這一刻,她知道,她能做的只是跪地領命而已。
盛銘之在一旁看着,眼神垂下,他知道肖皇此舉用意,而很顯然,肖純公主很吃這套。
也是,她的這些年,跟随的白清夫人被譽為白家當仁不讓的繼承人。而白清的行事向來柔和,所以肖純做事不夠狠。
就像她對自己的手下黑鳳,他看出來了黑鳳有的時候不太對勁,她卻不願放棄,幾次深入沙蠻的腹地,她想找那裏的祭司給黑鳳看病。
……..
見過母妃之後,兩人随後即刻喬裝來到南蜀。
如今,三皇兄固守西口,二皇兄則是帶領鐵甲軍震懾邊防。
其實肖純真的很懷疑自己的那位“重利”的二皇兄會做下什麽蠢事,他也許把城池賣了都不會在乎的吧。
不過,肖純卻說錯了,肖皇需要的是一個聽話的孩子,不管二皇子是什麽人,只要聽話,蠢點也沒關系。
二皇子自然也知道這點,他也不想赴大皇兄的後塵,所以,在邊塞就是混吃等死。
然而,他的不作為卻激怒了一些人。
二皇子肖爽忘了,他此刻不在帝都,而在邊塞,那些血性的漢子沖動起來可是連命都不要的。
這一去,盛銘之一路相護,一直送到了入南蜀的必經之路:蜀道。
“請問大娘,你們這是要去哪啊?”黑鳳下馬,上前攔住一個大娘,大娘身邊還有一個怯生生的小男孩。
黑鳳從懷裏掏出一包綠豆糕,遞給孩子,孩子看了看自己的親人,那位面色暗黃的大娘戒備的看了看一旁騎着馬,玉容俊美卻神色戒備冷峻的男人。
黑鳳也看了自家的姑爺,無奈一笑,将綠豆糕按到大娘手中,笑道,“那邊騎馬的是我家姑爺,不要害怕,他雖然看着冷淡,但是為人很好的。馬車裏是我家小姐,她身子不好,我們這次就是要去南蜀尋醫。”
“多謝了!”
大娘不好意思的接過綠豆糕,向肖純道謝,她身邊的孩子迅速的拿過,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
“慢點吃!”大娘低聲輕聲罵道,聲音卻滿滿疼愛,她看向黑鳳,“姑娘,你們去南蜀嗎?”
黑鳳點點頭,摸了摸正在專心享用甜點的小男孩,“聽說南蜀這邊有很多奇花異草,所以來試一試,只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卻看到這麽多人逃難而去。”
“唉,姑娘,我勸你們還是回去吧,南蜀現在亂着呢,別病沒看着,反而丢了性命!”
“現在的南蜀王不是夏世子嗎?他……”
大娘聞言,臉色一黯,“我們就是從南蜀逃出來的,現在的南蜀真的是越來越沒法呆了,所以我帶着小寶想要去帝都找我的姐姐,你們現在去那裏幹什麽呢?聽大娘一句勸,回去吧!”
“我們,”黑鳳看了一眼身後的公主,道,“其實是為了求醫而來的,聽說南蜀的唐門有神藥,所以我們就來試一試。”
“原來如此,但是唐門早就沒有了啊,唉,被滅了十多年了,那個時候的唐門多風光啊!”大娘一聲嘆息,小寶這個時候也吃完了,他不安的看了看自己的親人,“走,走!”
大娘點點頭,向衆人道謝之後,拉着他離開了。
盛銘之策馬過來,帥氣的翻身下馬,來到肖純身邊,跟着她一起看那個遠去的一大一小,道,“看來南蜀果然出事了!南蜀國內的鐵甲軍這些時間也斷了聯系,我已經讓手下去查探了,公主,我們現在這樣很不安全,還是等消息傳回來再做定奪吧。”
“嗯,盛銘之,你說的對,這樣去是太魯莽了,而且目标太大,所以,這次我和黑鳳去就好,我們按照原計劃的,你留在帝都,然後随時接應我們!”
“這……”盛銘之看了看這一片狼藉的蜀道,臉色沉重,他實在不放心,公主的安危比什麽都重要。
“放心,我好歹算是半個唐門弟子,你要相信我,保命的手段我還是有的。再說了,我必須要再見一下我的師傅。”
這段時間,他們從暗器的來源一路查到唐門,十年前唐門嫡族唐照逸被滅,唐門舊部這些年來四分五裂,只在三年前白清回歸南蜀以後,重新歸攏勢力,唐門才有起色,按說,這個時刻,白清沒有理由插手肖皇幾個皇子之間的繼承權争鬥的問題。
可事實上,大皇兄所中的暗器确實是唐門嫡系所傳的功法,一路走來肖純心裏不是沒有抱着僥幸的心裏,希望師傅是被迫的,所以她明知危險還暗中來了,确認白清的安危,确認南蜀的位置,确認是不是夏君煥通敵…...
盛銘之自然是不同意她這樣做,她明白他的位置,但是有的事必須由她來做。
而此刻肖純和盛銘之都注意到不知道何時那一老一少忽然不見了。
看來他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
盛銘之看了一眼黑鳳示意肖純,肖純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她看了一眼黑鳳,閉上眼睛點點頭。
盛銘之松了口氣。
三年前,一念之間,她放走了夏君煥,三年後,一切也該有結果。
如果她錯了,那麽就讓她去糾正這個錯誤吧。
盛家的态度一直很搖擺不定,盛銘之如果想要做什麽,必須要先平定盛家的內鬥。
現在的盛家家主已經是放權的狀态,要收權,盛銘之平輩的堂兄弟自然是不成威脅,麻煩的是盛期淵,他有野心,盛家很多人也很服他…….
這也是,肖純不贊成盛銘之與她同去的原因,一是失了外援,二是,盛家的布局如今正是收網的時候,盛銘之一離開,說不定半途而廢。
盛銘之自然也想到了這點,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肖純,然後将懷中的一個銀色令牌交給她。
肖純看着手中的銀色寫着黯的令牌,疑惑的看着盛銘之。
“黯字軍,如果有需要,随時調度!”
原來是盛家最神秘的黯軍,原來已經被他收為己用了,怪不得被逐出盛家之時,那樣淡然,原來是有恃無恐。
肖純露出了一個了然的笑意,“多…保重!”原來的謝字臨時改口。
盛銘之也露出了一個“如果你跟我道謝,那就還給我的!”欣慰表情,點點頭,“你也是!”
雖然他們常常離別,但是這一刻,肖純卻覺得莫名的失落,她看着眼前輕易不露聲色的盛銘之,仿佛不想讓他失望,或者又有什麽別的情緒,她笑道,“等我回來,與君秉燭夜話!”
“好,銘之一定備好香茗,掃榻以待!”一如初見。
兩人相視一笑,随着煙塵滾滾,各自珍重。
誰也不知道,再相見時卻是那樣凄絕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