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感君千金意
謠言平息下去,玉黎的日子也終于又平靜起來。
不過他可不會因為日子平靜起來就忽視了表面以下的洶湧暗濤,他了解蕭謹言的為人,知道他絕不會因為這樣就罷休,更何況他本來就還想着将前世欠蕭慎行的侯爺之位還給他,因此便琢磨着徹底毀了蕭謹言此人,讓他再無興風作浪之機。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三月份春暖花開,砺鋒院院子裏的西府海棠已經開了起來,正好落在玉黎屋子窗下,一眼望去,景色如同畫中一般,十分怡人。
玉黎最近正在背誦《大學》,朝廷規定官宦子弟十六歲可以考國子監,考經義、策論和詩賦三門,按照等第錄取。江鶴塵主要教授他們經義和詩賦,且最重視經義,所以他平時的功課便是背誦和理解一些儒家經典。玉章辭和李氏知道他讀書用功,都很是欣慰,因此平常都不許人來打擾他。
以前玉玄也考過國子監,可惜他讀書并不用功,只是在玉章辭的嚴格鞭策下,稍稍背了一些經義,而對于策論和詩賦則是狗屁不通,所以成績并不理想,并不曾入國子監讀書。如今玉章辭是将自己對兒子的一腔期許都放在玉黎身上來了。
不過玉黎雖然用功,但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并非從小受熏陶,啓蒙實在是晚,而且玉章辭教導他也只是從去年才開始的,最重要的是江鶴塵有些迂腐,也不注重教他們策論寫文章,因此他寫出來的文章是很小家子氣的,不夠大方,不夠有靈氣,就好比一個整日局限于內院閨閣的女子,寫詩作詞,是不可能發皇闊大、有大氣象的。
他心底自然着急,很想再尋一個老師,但是能夠有這樣的學識和寬闊胸襟的人,必然是成就之大者,怎麽可能來當他的老師?
他嘆了口氣,正想去院中走走,排遣一下最近心中的煩悶,就見玉清從院中走了進來。他穿着一襲石青色的長衫,胸襟和袖口繡有合歡圖案,襯得整個人都越發文雅清俊起來,只是他最近不知怎麽的,整個人都清瘦了,面上都有些病容了。
“清大哥。”玉黎喚了他一聲,面上帶着笑容,“今日怎麽有空來我處坐一坐?碧笙,上茶。”
玉清朝他笑了笑:“閑來無事,聽阿澈說你正埋頭苦讀,便來瞧一瞧你。怎麽,在背《大學》?”說着伸手拾起桌上的書本,見那本書還是自己送與他的,笑意深了幾分,道,“不知我的書對你理解有無裨益?”
玉黎點了點頭,目光中含着感激:“自然有,不少地方我上課時未聽懂的,咀嚼一下清大哥的評注,倒也似懂非懂了。”說着,和玉清一起笑起來。
玉清将書放回原處,欣慰道:“有益處便好。”
不過說到這裏,玉黎也想起來,其實考進國子監之後儒家的一些經典經書還是要用的,玉清卻将它們給了自己,也不知他自己是怎麽解決的。便道:“對了,清大哥,我先前無知,不知考進國子監之後仍是需要用到這些書的,所以就收下了你的書,你……你自己是不是又重新買了?”
玉清并不在意,說道:“你不必介懷,反正書都要一遍一遍的讀,我再買一本新的,重讀一遍,倒是有新的收獲了。”
玉黎知道他如此說,不過是在安慰自己罷了,因此忍不住道:“其實清大哥,你本不必如此……”
玉清看向他,眼中帶着一些複雜,唇角的笑容亦有些悲傷起來:“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一些……難不成,你連這一些小事都不讓我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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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謹言诋毀黎兒,可是他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那時,他才發現自己身為官宦子弟,但還是太過弱小,根本保護不了自己心上之人,什麽都不能為他做。
玉黎見他如此模樣,不由得也沉默下來,微微垂下了目光。
兩人相對無言,最後還是玉清打破了靜谧,只見他從袖中取出一個玉佩,遞到玉黎面前:“黎兒,這是我娘給我的,我從小佩戴的貼身玉佩,我想贈給你。”
玉黎詫異地擡起頭,随即微蹙了眉尖:“我?可是我無功不受祿……”
“黎兒,你聽我說。”玉清伸手握住他的肩膀,“我想了好幾天,想明白了一些事……最近朝廷在招兵,我要去從軍!”
此言一出,不啻于一石激起千層浪。玉黎驚詫地望着他:“為什麽?清大哥你,你讀書這麽好,到時候科考,三甲必是你囊中之物,可若去從軍,卻要從百夫長做起,十年從軍,也未必能立得尺寸之功……你,你這是何苦?”
前世的玉清明明是考中了狀元,今世的他怎麽會要去從軍?!
玉清別開目光,不去看他那雙清澈黑亮的眸子:“去參加科考,哪怕成了狀元,那又如何?你不知道,有多少狀元,或外放成一知府,或去翰林院供職,如今看來,有幾人能位極人臣、位高權重?便是大伯父,做到左相之位,如今也已是不惑之年。可是若是去從軍,只要能立戰功,很快便能往上升……你瞧瞧,現如今的國公侯爺,哪個不是當年勇冠三軍的将軍?”
“可清大哥你并不是貪戀權勢之人,為何突然要……”玉黎還未問完,就見玉清那雙眼睛灼灼地看自己,說:
“因為我發現,我太過弱小,根本無法保護你!”
玉黎一時啞然。
“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原來,送他玉佩,是這個意思嗎?
他覺得玉清的眼神太過熾熱,他側過身子,避開了他的注視,道:“可你只是我的堂哥,并非我的親哥哥,你并不需要為我做到如此地步……”
玉清只是一笑,那一笑中,包含了溫柔深情、心酸和苦澀。他說:“黎兒,你冰雪聰明,理應知道我對你的心思。”
玉黎心頭一震,面上紅了又白,最終只能默默地低下頭去。
“我意已決,只可惜我遇見你已經太晚,明白得也太晚……等我回來時,希望不是人事錯迕。”玉清說着,握住玉黎的手,将玉佩塞給他,溫柔道,“黎兒,請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玉黎下意識地去看他,卻見他雙眸含淚,已是動情。
他喚道:“清大哥……”
玉清卻不再回答他,轉身離去了。
他看着掌心中的玉佩,心中百感交織,連嘆氣也嘆不出來了。
本章注:“感君千金意”出自《碧玉歌》,原句是“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人事錯迕”出自杜甫的《新婚別》,原句是“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