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狄飛驚離開之後沒多久, 蘇夢枕便來了。
依然是面色蒼白,一臉病容,不停地咳嗽。才入秋沒多久, 天氣不算寒涼, 他卻已經披上了厚重的狐裘。
可即便這樣,都讓人忍不住擔憂他肩上的狐裘會不會太重,會不會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病痛已将他折磨得形銷骨立。
楚留香見到這樣的蘇夢枕忍不住吃了一驚。
之前狄飛驚雖然也讓他驚訝,但蘇夢枕的情況看起來比狄飛驚慘烈多了。尤其是當他彎腰劇烈咳嗽咳得站都站不穩的時候,楚留香簡直一句話都說不出,只想用最快的輕功将這位蘇樓主送去看大夫。
良久蘇夢枕才平複下來,收起不知是否又染了血的帕子, 神色平靜地問,“狄飛驚是不是來過了?”
“剛走……”葉卿看着他, 總覺得蘇夢枕比上次見面時病的更重了些。
蘇夢枕笑了一下, 然後說了兩個字,“可惜……”
他自然是在惋惜沒有與狄飛驚碰上面。
葉卿淡淡道:“我這院子小了些, 恐怕不夠兩位施展。”
“我從未見過狄飛驚。”蘇夢枕微笑着說出了一句讓人驚訝的話。
誰能想到在京城鬥了這麽多年的兩大勢力核心人物,竟然連一面也沒見過。
“他既不愛出門,也不愛出風頭。”蘇夢枕咳了一聲繼續道, “與他鬥了這麽久, 我也不免想見見狄飛驚究竟是什麽模樣。”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多少敵意, 反而流露出一絲欣賞和惺惺相惜。
葉卿對兩大勢力之間的糾葛并不關心,他只想知道蘇夢枕今天來的目的, “狄飛驚是為了雷損來的, 蘇樓主是為什麽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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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夢枕看着他回答, “為你……”
這個答案讓葉卿目光閃了閃, “為我?”
蘇夢枕點了點頭道:“我可以邀請你加入金風細雨樓, 一旦入了風雨樓便是我蘇夢枕的兄弟,風雨樓定能庇護你周全。”
“我也知道你不會放棄清剿幽靈道,等風雨樓吞并了六分半堂,此事便易如反掌,屆時樓中也可助你達成所願。”
這聽起來可比六分半堂有誠意多了,至少六分半堂絕無可能幫他一起整治幽靈道。
葉卿自然不會以為蘇夢枕提出這麽周全又誘人的提議是沒有條件的,于是他開口問道:“那不知蘇樓主想讓我做什麽?”
蘇夢枕靜靜地看着他,“你什麽也不需要做。”
“應該是蘇樓主希望我什麽也不要做吧?”葉卿與他四目相對,“其實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出手對付幽靈道,對金風細雨樓而言根本有益無害,蘇樓主為什麽阻止我呢?”
“這裏是天子腳下。”蘇夢枕神色平靜,目光卻透出一種堅定,“不能亂……”
風雨樓也不能人心浮動,尤其是在他已經下定決心和六分半堂一決雌雄的時候。
葉卿沉默片刻,然後開口,“蘇樓主真會說笑。”
身為常年和六分半堂各種火拼的江湖勢力領袖,竟然還有一顆維護社會穩定的心,葉卿發現自己是真的有點看不懂蘇夢枕這個人了。
蘇夢枕不再多解釋什麽,他真正的志向本就少有人知,就連風雨樓裏朝夕相處多年的兄弟也沒幾個能理解。
他攏了攏身上的狐裘,然後站起身目光冷清地看着葉卿道:“你好好考慮一下我說的話,如果同意就直接來風雨樓找我。”
楚留香方才一直沒有插話,等蘇夢枕離開後才感嘆,“原來這就是蘇夢枕。”
見葉卿一臉若有所思的沉默着,楚留香問道:“你難道是在考慮要不要加入金風細雨樓?”
蘇夢枕的提議确實令人心動,幾乎滿足了葉卿所有的要求,而代價只是讓他安分一段時間,這對葉卿而言根本不算什麽。
“我不用考慮……”葉卿面無表情地說,“絕無可能……”
等金風細雨樓吞并六分半堂?
葉卿怕還沒有等到,自己就先沒了。
這不是在等空頭支票,而是在等死亡通知。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那你剛才為什麽不說?”
“只要我一直不去風雨樓,過幾天他也能知道我的答案。”葉卿漠然回答,這樣就算蘇夢枕決定再次出手阻撓,他也能有一段緩沖時間。
楚留香嘆了口氣,“看來你是打定主意一條道走到底了。”
葉卿:“我一個人足夠了。”
“你怎麽會是一個人?”楚留香用一種葉卿不懂的眼神瞧着他,柔聲道,“你難道忘了,你還有我?”
葉卿對上他的目光,頓時一怔,随即又很快恢複了平靜,說道:“我想就算我讓你不要管,你也不會聽我的。”
楚留香含笑說:“你總算了解了我一點。”
葉卿擡手按了按眉心,發現自己實在是拿楚留香這種人沒辦法的。
你拒絕,他就能用一百種理由說服你,而且絕不會讓你感到厭煩。就算你不理他,他也總能在恰到好處的時候出手相助,讓你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
最重要的是,他幫你就是單純的想幫你,不求回報,不參雜任何利益企圖,讓人根本無法對他狠下心腸。
“随你吧……”最終葉卿放下手嘆息道。
大概這世上就沒有楚留香想做卻做不到事。
方應看接到消息匆匆趕回神通候府,看到百無聊賴坐在大廳裏的少年後立刻行禮,“見過陛下!”
“方愛卿不必多禮。”少年揮了揮手。
方應看起身,然後不着痕跡地看了米有橋一眼,米有橋對他輕輕點了下頭,方應看頓時明白小皇帝這是又出來找樂子了。
他臉上帶着謙恭又純淨的笑,對面前的少年天子道:“陛下今日怎麽出宮了?”
少年天子趙今嘆了口氣抱怨,“宮裏太無趣了,朕好不容易才溜出來。”
方應看笑容變得暧昧,偏還帶着一絲孩子氣,他壓低聲音狡黠地說:“那陛下今日要不要去見師師姑娘?”
“不了,她老是對朕愛搭不理的。”趙今哼了一聲,然後眼睛發亮地對方應看說:“方愛卿,朕聽說最近京城裏出現了一個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連師師都遠遠不及,将宋禦史家的公子和一群官宦子弟迷的神魂颠倒,是不是真的?”
“這……”方應看臉上露出遲疑,過了片刻後才緩緩說道,“臣也聽說了這件事,只是據臣所知,那好像是個男子。”
“男子?”趙今呆了一下,然後不可思議地說,“你的意思是那群官宦子弟被一個男人迷住,集體斷袖了?”
方應看天真地說:“或許他們只是認得了一個情趣相和的朋友。”
“宋禦史把他兒子腿都快打斷了,才把人給關在家裏,還有劉司農家的那個嫡次子,現在還在絕食抗婚,就這還只是認得了一個朋友?”趙今看着方應看臉上那純真若稚童的表情,忍不住細微地抽了抽嘴角。
怎麽這麽能裝呢?
方應看眼神無比清澈純淨,“這……臣實在不知。”
趙今露出一副興致勃勃地模樣,“就算是男子,也一定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否則豈能讓那麽多人念念不忘。方愛卿,你可願與朕一起去瞧瞧?”
方應看目光閃了閃,随即笑着應道:“臣遵旨……”
小院中葉卿擡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後問楚留香,“你餓了嗎?”
楚留香掃了一眼這座小院,“我記得這裏只有我們兩人,難不成你會做飯?”
葉卿側首看向他,“你想吃我做的飯?”
楚留香吃驚地看着他,“你真的會做飯?”
男人做飯不算什麽稀奇的事,楚留香自己就很會,而且他還有幾個特別會做菜的朋友,比如擲杯山莊的左二爺親手調的鲈魚就是一絕,他每年至少都要去吃一次。
但葉卿這個人看上去都快不食人間煙火了,楚留香實在想象不出他在廚房裏洗菜切肉,沾一身油煙的樣子。
葉卿理所當然地說:“煮熟了再加點調料,很難麽?”
以前獨自居住的時候葉卿自己做飯的情況也不少,通常四步就能完成整個過程。
把水燒開,放入食材,加點調料,出鍋。
這樣做當然不算好吃,但一般也不會很難吃,以至于這種荒野求生式的廚藝都給了葉卿一種自己會做飯的謎之自信。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忍笑着開口,“不難,一點也不難,你可真是個小天才。”
葉卿冷冷道:“我覺得你并不是在誇我。”
楚留香一本正經地反駁,“怎麽會,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發自肺腑,真心實意的。”
葉卿颔首,“那我們晚上就吃這個吧。”
“…”楚留香露出堅強的微笑,“好……”
葉卿前幾天吃飯都是到點就有酒樓裏送過來的,現在廚房裏幹淨的連一顆米都沒有,想自己做自然得先去買食材。
他問楚留香,“你想吃什麽?”
楚留香沒有半點期待地說:“客随主便……”
葉卿想了想,那些酒樓裏的菜雖然色香味俱全,但普遍油多口味重,吃了這麽多天也有點膩,于是他說:“那就吃點清淡吧。”
楚留香沒有意見,但很快他就發現葉卿真是的說到做到,并且半點折扣也不打。
清是清水的清。
淡是淡而無味的淡。
楚留香對着一大盤色彩漂亮但不見半點油腥的果蔬陷入了沉默。
葉卿面前放着一份差不多的,他神色淡然地拿起筷子一口口吃着。
“我覺得我現在根本不是個人。”楚留香吃了兩口後苦笑着說。
葉卿擡眸看他。
楚留香木然道:“是只兔子……”
葉卿淡淡開口,“不喜歡不必勉強。”
楚留香嘆了口氣,然後笑道:“但是我忽然覺得當了這麽久的人,偶爾做一回兔子也不錯。”
以後但凡他和葉卿在一起,就絕不會再給他施展廚藝的機會,所以楚留香覺得自己還是要珍惜這唯一的一次體驗。
兩人吃到一半忽聽外面傳來敲門聲,他們同時停下筷子,然後對視了一眼。
楚留香道:“看來又有客人來了。”
葉卿放下筷子,能安安穩穩地敲響他的門就已經說明來人不是簡單之輩,否則根本無法順利通過那些江湖人嚴密的防守。
“我去看看……”葉卿站起身。
楚留香也放下筷子,“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