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鄭冬明的妹妹
2鄭冬明的妹妹
這座小城裏的清晨,是冰冷而又熱鬧的。
冰冷的是寒風刺骨的天氣,枝頭那未消融的積雪,經過一夜的嚴寒,已經凍結成霜,晨風一吹,霜粒子誠意十足的掃向人們的臉面,刀割一般極致的感覺立馬惹得人們直嘶嘶的吸氣。
可這依然阻擋不住人們上班上學的腳步,站在小城的主幹街道,放眼望去,都是裹的嚴嚴實實的身影,熱鬧至極,尤其是孩子們,絲毫不懼嚴寒,随手就從路邊團個雪球,高舉着跟夥伴們相互追逐,留下一路歡聲笑語。
而在這群浩浩蕩蕩的學生軍中,鄭家兄妹一前一後的身影便有些顯眼。
身長玉立的走在前面的人不消說,自然是鄭冬明,他白色粗線毛衣外面只套着一件灰色細格的羽絨服,脖子上也只圍了一條格子圍巾,除此之外,別無贅物,高高挺直的身形,利落的打扮,與後面跟着的那個哈欠連天的粽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鄭冬明微抿着嘴,自顧的往前走着。絲豪不理會後面跟的甚是辛苦的鄭好。在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目光澄明,神情淡漠的玉面少年俨然是一條的亮眼的風景線,惹得周圍的女生們都放慢了腳步,低下頭小聲的竊竊私語起來。
偶爾也會碰到幾個同班的女生,她們會看到救星一般,走上前來小聲的問他借着各種不同科目得複習題,鄭冬明雖然不怎麽說話,可是都禮貌的點點頭,從書包裏拿出來替給她們。
這時候那些女生眼中瞬間點亮的小光芒鄭好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當然,這些含着嬌羞光芒在看到她時,會瞬間暗淡了下去,繼而轉化成了額……驚吓?
“咦,她就是鄭冬明的妹妹?”
這句飽含着不相信的疑問句以及那怎麽可能的目光,是無時無刻,無處不在,伴随着鄭好長大的魔咒。
對絕絕對對的,來自地獄的魔咒!
“咦,她就是鄭冬明的妹妹?”
怎麽可能,鄭冬明生的那樣好看,她……醜小鴨一個!
“咦,她就是鄭冬明的妹妹?”
怎麽可能,鄭冬明那麽聰明,初中只念了一年,便接連跳級了,她……不留級就算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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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她就是冬鄭冬明的妹妹?”
怎麽可能,鄭冬明那麽安靜有禮,她……整天咋咋呼呼,沒有半點淑女氣質……
……
……
伴随着這麽多否定的議論長大,鄭好即使再臉大心大,也不免在心裏滋生出許多對負面情緒,因此她對鄭冬明向來也是頗有怨念的。
其實,她很大多數普通的女孩一樣啊,只是她有了這麽一個優秀的哥哥作對照,才使得她身上的那些普通統統變成了別人眼中的不足。
就像現在,鄭好仰望着有走在前面,高出她許多的鄭冬明,清晨的太陽已經生出來了,金黃的溫暖的陽光照在他的身上,給他挺拔的身影度了一層金色,可是,也正是因為他太高了,在他身後的她卻只能站在他得陰影中,照不到一絲的陽光……
當然,這略微帶點落寞的苦澀,在臉大心大的鄭好童鞋心中只停留了大概一個噴嚏的時間,下一秒,她的眼睛便看向不遠處,雙眼漸漸的放起光來,她沖着人群處,跳了跳她的小短腿,使勁的揮着手。
“青青,青青,蘇青,這裏這裏。”
人群中一個容貌清麗的小姑娘回過頭來,看上去與鄭好相仿的年紀,白白的皮膚,尖尖的瓜子臉,清亮的丹鳳眼,标準的小美人坯子,只不過女孩待看清是鄭好時,咬了咬唇,方慢慢的走過來。
這個叫蘇青的小姑娘,是鄭好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小時候兩個小姑娘好的簡直要穿一天褲子了,只不過前幾年,同在一個廠子裏的蘇青爸爸出了事情,跟升了廠長的鄭好家比,蘇青家明顯的拮據了很多,這些年,蘇青也沉默了許多。
不過蘇青倒也争氣,在鄭好這一年級來說,她從來沒有拿過第二名,門門優秀,年年拿獎學金如此說來,比起鄭好,蘇青倒是更像鄭冬明的妹妹。
“青青,你怎麽穿這麽少,凍壞了怎麽辦?”在這寒風刺骨的清晨,蘇青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棉衣,盡管洗的很幹淨,但從那單薄晃蕩的袖管來看,這棉外套已經有一些年頭了,起不了什麽保暖作用了。
蘇青聽到鄭好的話,臉色明顯的一僵,她低下頭,有些慌亂的将凍的通紅的手縮到身後。
鄭好卻還是看見了她手上的那些凍瘡,紅紅紫紫,一個一個的小斑點連成了一片,甚是驚人。
鄭好圓圓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心疼,顧忌到蘇青的面子,她并沒有做聲,而是無聲的把自己的棉手套摘下來,便往蘇青懷裏塞。
“我媽買的這手套根本太小,可她偏偏死活讓我戴,可不舒服了,青青你的手小,你幫我戴着怎麽樣,我怕摘下來弄丢了……”
她的聲音傳到前面鄭冬明的耳朵裏,他眼眸一黑,扯了扯嘴角,了然又不屑的笑了笑。
“我不要……”蘇青慌忙的将手藏到身後,閃躲着。
“哎呀,你就幫我戴一下嘛,算我求你了好不……”
鄭好就塞,蘇青就躲,兩個女孩拉扯着。
“我說不用了!”蘇青稍稍用可些力,兩個女孩受力不穩,加之冰天雪地的道路又滑,兩人雙雙摔倒在地。
“哎幺!”道路加一段,鄭好摔的結實,直覺的屁股都要開花了,摔的她直哎幺。
前面的鄭冬明便驀然的停住腳步,他走過去,看做摔做一團的兩個女生,其中,蘇青一擡手,那滿手的凍瘡便映入了他的眼簾,他看着穿的甚是單薄的蘇青一眼,便順手将她攙扶了起來。
然後看了一眼跌坐在地上的鄭好,雖然結結實實摔了一跤,卻依舊明亮着那雙圓圓得眼睛,裏面生者笑容。
那随時随地的笑容突然便惹惱了鄭冬明,他便轉身,放着坐在地上的鄭好不管了,旁邊的蘇青望了鄭好一眼,最終也默默的跟了上去。
“鄭冬明,你們等等我啊!”看着兩人走遠,便有些着急,這便手舞足蹈的要爬起來。
而鄭冬明仿若聽不到她的聲音一般,自兀前行。
“啊!”着急爬起來的鄭好,又一個不穩,結結實實的摔在了地上,這次可是狠狠的來了一下,疼的眼淚都瞬間湧上了眼眶。
“鄭冬明!”
“鄭冬明!”
她坐在地上,望着那仿若聾了一般的,漸行漸遠的身影,眼中升起淚水,嘴巴委屈的撅起來,聲音中便帶了哭腔:
“哥……”
哥……
少女帶着哭腔的喊聲,仿若一記重錘,狠狠的敲在了他的心坎,呵……這個土豆般惹人厭的小東西,有多久沒有叫他哥了……
鄭冬明匆匆前行的腳步,便驀然的停在了原地,他低垂着眼睛,漆黑無邊的瞳仁轉了轉,仿若掙紮了片刻,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輕嘆了一口氣,退了回去……
由于真的摔的太疼了,加之鄭冬明他們又越走越遠,鄭好心中不知怎的,湧上一陣莫名的難過,眼淚便霹靂巴拉的掉了下來,待到鄭冬明走回到她的跟前,已經水漫金山了。
“別哭了”。鄭冬明望着坐在地上,看着眼睛通紅,眼裏鼻涕都分不清的鄭好同學,明顯的皺了皺眉:“更醜了”。
“你……”受到身體心靈的雙重打擊的鄭好,無語的看了他一會,心中無限委屈湧上心頭,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引得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不準哭了……”成為人群焦點的鄭冬明臉上有明顯的不悅,他捏了捏眉心,鮮有的高聲:“不準哭了,鄭好!閉嘴,起來!”
被他高聲一呵,鄭好膽一顫,立馬聽話的閉住了嘴,圓圓的大眼睛含着淚,無限怨念的望着生氣的他,委屈的說:“我……我起不來了”
鄭冬明無奈的彎下腰,将她抱了起來,一臉的不情不願,将她扶正後,又彎身撿起她掉落在地上的手套,就是方才脫下來欲給蘇青的那副,他轉頭看了看在一旁咬着唇,自始至終不做聲的蘇青,眸子上湧出一抹不屑,彈了彈上面的土,遞給鄭好。
“鄭土豆,你水平差遠了,下次別再當濫好人了。”
少年丢下冷冰冰的一句話,轉身走遠,徒留站在原地的鄭好,她哪裏知道他話裏的深層意思,只是覺得委屈,撅撅嘴巴,卻還是跺腳追了上去。
“鄭好,站起來,說說這道題的正确解法……”講臺上的劉老師,望着臺下雖然努力的坐得端正,可是圓溜溜的眼睛已經發懵的鄭好同學,點名。
“啊~”聽到自己的名字,鄭好猛然起來,瞬間從周游太公的邊緣清醒過來:“哪……哪道題?”
一句話惹的全班同學哄堂大笑,臺上的劉老師看看迷糊又無辜的鄭好,又生氣又無奈:“你這次得了多少分。”
“五……五十九”腦袋都快埋到胸腔了。
“家長簽字了沒?”
“沒……沒有”。一進門就看到鄭冬明拿着張九十八的卷子罰站,縱使媽媽對她要求從來不高,可是她也是有羞恥心的,怎麽當着鄭冬明的面拿出來,自取其辱麽不是……
“鄭好啊,你怎麽不能像你哥哥一點呢,哪怕一點點也行啊,哎,想當年,你哥哥在我手下的時候,奧數金牌都拿到了……”
劉老師憶起往事來,自豪感油然而生,鄭冬明真是天生為數學而生的好苗子,他在這講臺上站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遇到如此有靈性的學生,沉穩內斂,偏偏又可貴的是不張不揚,不驕不躁
其實這樣的話,鄭好從她開始學拼音一二三四的時候,就從不同的老師的嘴中都聽過,可是她有什麽辦法呢,她也想跟他一樣聰明啊,什麽東西一看便會,随随便便就是滿分,可是她就是學不會啊,有時候她會想,大概爸媽所有聰明的基因都傳給了鄭冬明,以至于輪到她時,都已經光了……
“鄭好,正好,可是你考了五十九分,還少一分啊,一點都不正好,你媽媽會給你起錯名字了,應該叫正不好……”
老師的話引得全班又一陣哄堂,周圍的同學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身上,一個個笑的前仰後合。
鄭好已經十四歲,少女的敏感讓她的臉變得通紅,她咬着嘴唇看着笑的很是開心的同學跟老師,又不想掃大家的興,于是摸了摸頭發,也跟着扯了扯嘴巴,幹笑着坐了回去。
回家的時候?,鄭好的情緒明顯的降低了,也不咋咋呼呼了,也不像假小子似的去打雪仗了,低垂着頭,一步步跟在鄭冬明後面,神情恹恹。
鄭冬明明顯的感覺到了身後那只土豆的安靜,他扯扯嘴角,也不理她,大步流星的往前走,任由鄭好的小短腿在後跟的甚是辛苦。
“青青?”一進小區門,便看見蘇青站在小區門口,呵着手,跺着腳,滿臉凍得通紅,在等着什麽,擡頭看到跑過來的鄭好,眼底閃過一抹厭惡的神色。
“青青,你媽媽又沒回來啊?你沒帶鑰匙麽?”
蘇青的媽媽陳茹自從丈夫出事去世後,不知怎的,突然變了人一樣,也不好好在廠子裏上班了,拿着廠裏給的那些撫恤金,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早出晚歸,不怎麽見到人影。
其實鄭好不知道的是,廠裏的人會在外面看到陳茹跟不同的男人說說笑笑,進進出出,久而久之,她的風評在這個廠子便臭了起來,在那個民風還很保守安分的年代裏,廠子裏的其他人,見到陳茹母女都會躲着走的。
這便是蘇青這些突然變得沉默的原因,方才說過了,十四五歲的女孩,最是敏感了,旁人眼中的冷熱高低,喜歡厭惡,她們一眼便能感受的出來。
“把把鑰匙鎖在屋裏了,我媽一會就回來了。”蘇青沒有回答鄭好的話,反而是對着旁邊的鄭冬明,小聲的解釋着。
“這麽冷的天,青青你要等到什麽時候啊,去我家等着吧。”
“不用了,我不去。”兩個女孩瞬間又撕扯了起來,鄭好一心拉蘇青回家,蘇青就一臉不情願的抗拒,冰天雪地,地上還是滑的很,眼看着上午的鬧劇就就要重演。
“去吧。”前面的鄭冬明回過頭來,望了望緊抓着蘇青不放手的鄭好,明明是相同的年紀,可為什麽人家就看上去聰明成熟,而旁邊那個,抓着人家的手死活不放開的那個土豆,卻十足一個智力不全的小學生。
“你看,你看鄭冬明都說了……”鄭好得到支援,臉上都樂開了花,轉臉把白天學校裏的不愉快抛到九霄雲外去了。
蘇青望了一眼鄭冬明遠去的身影,垂下頭,長長的睫毛覆在那雙甚是好看的丹鳳眼上,頓了半響,終于,邁步跟了上去。
鄭家的暖氣十足,推門便是一陣撲臉的溫暖之氣,鄭好穿的又厚,瞬間就喊熱,便走一路脫一路,手套,帽子,口罩,外套,扔了一路……
還未待鄭冬明皺眉,便有一聲嚴厲的聲音吼過來。
“成什麽樣子,鄭好!”
鄭好聽到這聲音,就像老鼠見到了貓一樣,臉色立即慌起來,她手忙腳亂的将東西都撿起來,抱在懷裏,畏畏縮縮的沖着角落的人喊:“爸”
“嗯”鄭占澤沉着一張臉瞪了瞪鄭好,回頭望向鄭冬明的時候,嘴角便不自覺的揚起來:“冬明,來來,爸爸這次出差給你帶回來一個好東西”。
說着拍拍鄭冬明的肩膀,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大型的飛進模型,眼睛裏有獻寶一樣的興奮:“怎麽樣,好貨吧,小子?”
“還不錯……”
鄭好望着這父慈子孝的畫面,她完全就是一個多餘,她顫顫的望了鄭占澤一眼,看到他不在理她,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拉着蘇青的手,小聲的說。
“走,到我屋裏去。”
鄭好只是想逃離鄭占澤的路線,只是她不知道,她這一舉動,直接導致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的離家出走。
第一次離家出走
人們在生活中,大多會有自己偏好的東西,我們現在稱之為什麽控,手機控,數碼控,鞋子控,包包控等等,估計我們随便在大街上拉一個人,都能将他歸類成某種控。
而鄭家兩兄妹,也各有各的偏好,先說鄭好,你到她房間裏看一看,床上床下,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個毛絨公仔,她是屬于沒有抱着的不睡覺的主,就那只常抱着睡覺的豬,頭上的毛已經磨沒了。
當然,她這不是最嚴重的,住在她房間對面的,她的哥哥鄭冬明,擱到現在,就是一個十足十的航模控,推門進去,你會看到一面跟牆壁等大的架子,上面擺滿了大大小小,型號形狀各異的飛機模型,二十多個?笑話,那只是它們的四分之一,這滿面牆的航模加起來,□十只是有了。
現在蘇青就站在這琳琅滿目的航模面前,驚訝的合不上嘴了。
鄭好端着水果上來,看到自己房間裏的沒了人影,剛一詫異,便看到已經站在鄭冬明房間的蘇青,端着水果跑了過去。
彼時,蘇青正拿着一張密密麻麻的航模圖紙研究,見到鄭好進來了,難得的主動開口:“這些都是冬明哥哥自己做的?”
“有些吧”鄭好将水果盤放到桌子上,對着那張她根本看不懂的圖紙努努嘴,頗不以為然:“這一片是買的,這一片是自己做的,好像還得過什麽獎呢,哪一只我忘了,都長的差不多麽……”
“怎麽會差不都呢,他們的構造都完全不同,你看這個,它是靠滑翔起飛的,這個就不同了,應該是靠這裏的渦旋電機。”
“你也懂這個?”
蘇青搖搖頭:“我不懂,我只是看圖紙感覺的,我們物理課上講動力的時候,老師講過一點點的。”
“講過麽?”鄭好撓撓頭,她怎麽沒印象,蘇青不是跟她同一個物理老師麽……
“哎呀,不管講沒講了,蘇青,我告訴你個秘密哦……”鄭好瞅了瞅外面,圓圓的大眼睛笑的甚是神秘:“你知道鄭冬明最寶貝的是那一只麽?”
“那一只?”提到鄭冬明,雖然蘇青極力的克制,可是她的眼睛中還是露出平日鮮少見到的好奇的光芒。
“諾,這一只,平日裏他最寶貝了,每天定時定點的擦三遍,還時不時拿着它發呆,簡直當神一樣供着,別人連摸都不能摸哦,哼,甚至我多看幾眼他都生氣。”
“這一只?”蘇青輕輕的拿起來,仔細的打量着,這是一只手工做的,在這一推甚是豪華的航模中并不顯眼,甚至還有些寒酸,看起來表面也很舊了,應該是保存的日子不短了,蘇青翻過來,機翼上隐隐的刻着一個字,她仔細的瞅了瞅,卻是一個“駱”字。
駱?還未待他發疑問,鄭好忙忙放下蘋果走到她跟前,咋呼:“青青你趕緊放下啦,他不讓別人碰的,要是把它弄壞了,鄭冬明會生生的把我折成兩截的。”
蘇青将航模放到架子上,心裏卻将鄭好的話聽了進去,兩人正站着,剛剛回家李玫手裏拿着一件粉色的羽絨衣,笑眯眯的對鄭好招手。
“好好,快來看,爸爸也給你帶禮物了,來來來,別撅嘴了,別看爸爸平日裏對你嚴厲,心底還是很疼你的,你看,爸爸給買的衣服多漂亮啊?”
“你怎麽在這?”李玫看到鄭好身後站着蘇青,像是見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一樣,一張笑臉立馬拉了下來,她斜着眼睛,嚴厲的上上下下瞅了瞅蘇青以及她腳下的一些腳印:“我說剛才出去時剛拖的地板怎麽髒了,蘇青,你媽媽沒叫你到別人家要先換鞋的麽…”
蘇青的臉立馬變得通紅,她有些窘迫的縮了縮了腳,雖然是冰天雪地的寒冬,她卻穿着一雙單薄的白色運動鞋,雖然刷的很幹淨,可是蘇青自己知道,她的腳在裏面一直蜷縮着,這是去年的鞋子了,她穿着已經小了,再加上方才在雪地裏等了許久,上面沾滿了冰雪,在鄭家溫暖的屋裏,那些早已融化開來,一串串泥污的腳印,跟在蘇青的身後。
鄭好暗叫一聲不好,這才恍悟,自己一進門被鄭占澤吓破了膽,光顧膽戰心驚了,忘了招呼蘇青換鞋了,而且也是她硬拉着蘇青上來的。
“媽,媽!是我忘記叫青青換鞋啦,也是我硬拉青青上來的,你別生氣,不是青青的錯!”
李玫冷冷的,上上下下的瞅着蘇青,小姑娘此時眼底中已經有些濕潤了,可是她卻緊緊的咬着嘴唇,漂亮的丹鳳眼倔強的瞅向一旁,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呵,這雙勾人的眼睛倒是跟陳茹那狐貍精生的一樣……好好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交朋友要看對象,下次別什麽人都往家裏領……”
“媽!你別說了,哎呀,爸爸不是給我買了新衣服了麽,我們去我屋裏試試,看看合适不合适,走了啦……”鄭好推着李玫走出鄭冬明的房間,末了回頭沖着蘇青歉意的笑笑,伸出手對她做了個OK的手勢。
蘇青站在原地,窗外面的僅剩的夕陽,照在少女落寞的身影上,她緊抿着嘴,聽着對面傳來母女兩人的說笑聲,然後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洗的發白的單薄棉衣,蘇青擡頭,清冷的看着架子那臺航模,些許稚嫩的臉龐扯出一個與她年齡不符的深長笑容。
等到吃飯的時候,蘇青便告辭回家,所以,飯桌上,只剩下鄭家四口。
鄭冬明吃飯向來不說話,有教養的很,很快便吃完了,也不說話,拿着書包便上樓了。
鄭好卻一雙筷子在碗中拔來拔去,從頭到尾沒吃幾口,由于鄭占澤在場,也不像平常一樣叽叽喳喳了,只是不時的偷偷看看鄭占澤,他不發話,她也不敢說吃飽了。
“最近考試了嗎?”鄭占澤夾起一筷子菜放入嘴中,沉沉的出聲,威嚴的看向鄭好。
鄭好身子便一哆嗦,真是怕啥來啥,那張要簽字的59分還在書包裏呢,等會可要千萬藏好了,想到這,她的大臉都要埋到碗裏了:“沒……沒有。”
“說什麽?大點聲!沒吃飯嗎!”鄭占澤早前是當兵出聲,後來轉業回到家鄉小城當起了技術工人,一路升上來也成一廠之長。這些年他無論管理廠子還是管理鄭好,還是那副當兵的派頭,一聲影吼震得天花板都晃蕩了。
一聲怒喝,鄭好的肝也立馬跟着一顫,手中的筷子都拿不穩了,她強忍着一張将要哭出來的臉,哭喪着看向李玫。
“好了,好了,老鄭,你還讓不讓女兒吃飯了,孩子說沒考就沒考,孩子要是考試了,肯定讓我簽字的,還有,你有話好好說不成麽……”李玫瞪着一臉嚴肅的丈夫,護其短來。
“都是你慣得,你看看她現在的樣子,站沒站相,吃沒吃相,成績不好,毛病一堆,她但凡能有冬明的一半,我也能看她順眼點!”鄭占澤的火氣開始蔓延到李玫的身上。
“行了哈,老鄭,你的脾氣該收收了,女孩子跟男孩子比什麽,男孩子天生就要承擔責任,我們好好不用,開心快樂比什麽都重要。”李玫一邊反駁着丈夫,一邊對鄭好使了個快走的眼色。
鄭好趕緊放下碗筷,屁股着了火一樣腳底開溜,待她脫離了鄭占澤的視線,劫後重生般的大喘了一口氣,卻不料撞到一副堅硬的胸膛中。
鄭好揉着腦袋擡頭,看到一臉冰冷的鄭冬明狠狠的望着她,冰冷的眼中有掩飾不住的盛怒透出來。
鄭冬明的五官生的十分精致,連皮膚都好的讓鄭好嫉妒,可是他板起臉的樣子卻是十分的吓人,鄭好被他周身的冷氣成唬的一顫,自覺的在腦中搜索最近得罪他的事情。
“你……你幹什麽……”搜索不到,鄭好壯着膽子開口:“讓開,我要回房間。”
卻被某人一把拎小雞似的拎了回來,身高上鄭冬明占足了優勢,他低下頭,目光冷然的逼近她:“鄭土豆,我勸你不要挑戰我的底線,我的航模呢?”
“我……怎麽知道,你的那些破東西不都被你當寶貝一樣供在架子上麽,幹嘛找我要…”鄭好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怒火,莫名其妙。
“我說的是那臺”鄭冬明眯起眼睛,隐忍着心中的怒火,看來是太在意那臺航模了,臉龐都明顯的一抽:“我不跟你開玩笑,你現在給我拿出來,我不追究。”
“哪臺?啊……難道是……”鄭好向架子中間的那個位置看去,果然,那臺鄭冬明一日三上香的航模不見了:“怎麽會,它去哪了?”
那臺航模在鄭冬明心目的地位是什麽,對他意味着什麽,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此刻他被痛失所愛的憤怒恐慌占據了心頭,鄭好那圓溜溜的眼睛跟無辜在他眼中完全成了演戲,他強忍着心中想要打人的沖動,一點點的握緊拳頭。
“給我交出來,給我交出來!”
兄妹倆的喊聲驚動了樓下的父母,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上來,鄭占澤看看鬥雞一樣站着的兄妹倆,沉着臉問:“鄭好,你又闖什麽貨了,惹的你哥哥這麽生氣!”
鄭冬明不做聲,一把拎住鄭好挂在房間外的書包,她平日裏懶散慣了,書包從來都是挂在房間外的門把手上,直到瘋玩完了才大概會想起做作業這回事。
嘩啦一聲,随着鄭冬明的動作,鄭好書包裏的東西盡數被倒在了地上,沒啃完的蘋果,打麻雀的彈弓,團雪球的模子,各種各樣的亂七八糟的書本,當然還有,一個小巧的,精致的,看起來有些舊的航模,并且那航模的右翼已經斷了……
“它……怎麽會在我的書包裏,不是我……”鄭好望着地上的航模,懵了。
鄭冬明如石化般呆在原地,過了半響,他方俯身将那只航模撿起來,摸到那只斷了的機翼時,他的手都有些哆嗦了。
“好了,不就是一個模型麽,值得弄這麽大的動靜麽,再說,還不一定是好好幹的呢!”李玫自從看到那只模型,眉心便始終皺着。
鄭冬明憤然的擡頭,抱着那只殘缺的模型,目光如刀子一樣盯着李玫,待劃下李玫護在身後的鄭好時,眼中的血絲都要迸出來了。
“鄭好,像你哥哥道歉!”鄭占澤沉着臉看着鄭好:“一天到晚就知道闖禍,你看看你哥哥,什麽時候讓我們操心過”。
“不是我……”鄭好怯怯的躲在李玫的身後,看着鄭冬明望向自己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千刀萬剮了一樣,不知怎地,有股酸酸的委屈泛上心頭,讓她低下頭,再也辯駁不出來。
“這是什麽?!”鄭占澤眼尖,撿起那張打着紅分數的試卷,上面大大的59闖入他的眼簾,一下子讓他的血壓飙高。
“鄭好!你……你還學會了說謊了你!誰教你的這些臭毛病,59分?你讓我的臉往哪擱!你怎麽不像你哥哥學習學習,他從小到大有低過95分的時候麽,你倒好,給老子來了個59分!”
“你不好好學習罷了吧,還說謊,你哥哥有說過謊麽,家裏這麽好的一個榜樣就在眼前你不學,你從哪學習的這亂七八糟的臭毛病,你給我像哥哥道歉!!”
鄭占澤一口一個你哥哥的話語落入鄭好的耳中,她低着頭,默默咬着嘴唇,這不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說了,這對她來說仿佛是家常便飯了,可是每次聽到,心中卻還是有那麽一種夾雜着自卑羞愧無地自容的情緒湧上心頭,尤其是從他們的爸爸鄭占澤的口中聽到。
“不是我幹的……”鄭好提着頭,咬着嘴唇低喃。
“什麽?!”
“考的不好我承認,不敢和你說我也承認,可是那個航模不是我幹的!”鄭好擡起頭來,目光直視這鄭占澤,圓圓的眼睛中有晶晶亮的東西閃爍着。
“啪!”一聲響亮的耳光聲震驚了屋中所有的人,李玫一把拉過鄭好藏到身後,表情有些急:“鄭占澤,有話你好好說,打孩子幹什麽,孩子說不是她幹的,便有原因,你還不讓她開口了麽!”
“她開什麽口!小小的年紀不學好,還學着跟大人頂嘴了,這個屋裏就我們三個人,不是她幹的還是你幹的麽!你看看冬明,什麽時候忤逆過我一句,你再看看她……”
鄭好在李玫的身後,捂着火辣辣的臉頰,強忍着眼中的淚水,她從小到大,雖然經常挨訓,可是鄭占澤動手打她還是第一次,聽着鄭占澤那一口一個的冬明冬明,一口一個的哥哥哥哥,鄭好再也忍不住了,
“你喜歡你的兒子,你就別要我好了!我反正也只是給你丢臉,我……我”鄭好含着淚水,恨恨的望了旁邊的鄭冬明一眼,哭着大喊:“我讨厭你們,我讨厭死你們了,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們了!”
說着衣服也沒穿,鞋也沒換便跑了出去。
李玫平日身體便不是很好,看着跑出去的鄭好,頭腦一陣眩暈,差點昏倒,幸好被鄭冬明一把扶住,她緩了緩氣,一把推開鄭冬明,嚴厲的望向這屋內的父子兩人:“都還杵這幹嘛,都給我出去找去啊,你們要是把我的女兒弄丢了,一個個都算在內,誰都不要過了!”
這是鄭好生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離家出走。
鄭好抱膝坐在的建工廠一角的築物裏,天越來越黑,周圍一個人也沒有,聽着周圍嗚嗚的風聲,她的心越來越害怕,越來越害怕,賭氣的盡頭已經過了,此刻她僵坐在這裏一是因為拉不下臉來,主動回家認錯。
大北方的冬天,又是夜裏,她出來時只穿着一件毛線衫,外套都沒拿,此刻早已經凍得沒有知覺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鄭好哆哆嗦的擡起頭來,害怕的望着周圍影影綽綽的建築物跟樹影,心裏毛的連哭都不敢哭出來。
難過害怕悲傷齊齊湧上心頭,鄭好一時間萬念俱灰,她含着淚驚恐的縮在角落裏,想,天怎麽這麽黑啊,怎麽這麽冷啊,這個世界只剩她一個人了麽?
正當鄭好快要絕望的時候,一道手電筒的光照到了她的臉上。
她哆哆嗦嗦的從雙膝上擡頭,在一片黑暗中看到鄭冬明沉着眸子望着她,寒風刺骨的夜裏,卻一臉的汗水的靜靜的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