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風雨來
年夜飯取消了。
雖然酒店的廚師們辛苦一天, 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雖然傭人們忙碌了大半天,将餐廳布置得精致又喜慶,但淩老先生突然發話, 其他人只能聽從。
淩夫人說胃病犯了, 連晚飯也懶得吃, 讓淩妍陪着她回屋休息。
淩先生叫人把她們母女愛吃的菜送過去,自己則鑽進書房,說處理工作, 讓人不要打攪。
言真真聽着這一個個消息, 再想想廚房裏一道又一道的菜, 心如刀割。
虧她還專門穿了新衣服,準備今天美美吃上一頓, 咋就取消了呢?
一年才一頓啊!
太難過了〒▽〒
她打電話給男朋友:“淩恒,你快回來……”陪我吃飯。
“真真, 我查了韋伯醫生的頭發。”淩恒打斷了她, 上來就說正事,“他确實有問題,有一段dna看起來與正常人有微弱的區別。”
人類的dna序列很長,除了攜帶遺傳信息的基因外,還有很多很多, 但一般情況下, 不會有人去讀取其他序列的內容。
淩恒卻不一樣, 他很早就檢測過自己的dna序列, 與正常人類對比,想知道自己究竟還算不算是人類。
答案比較微妙,總得來說, 他仍然屬于人類範疇,可部分序列顯示,身體素質已經遠超過了人類。
假如他願意好好開發自己的潛能,可以輕松打破極限。
然而,當初得知這個答案的他并不欣喜,只覺得恐懼,不僅不想多開發,甚至多加隐藏,唯恐被人發現異常。
不過經驗總是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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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他去休息室裏弄了根韋伯醫生的頭發,加急做對比,直接在自己有問題的片段裏進行了檢測。果不其然,韋伯醫生的dna序列裏,同樣隐藏着一些異常。
“沒有這麽巧的事,這個韋伯應該就是你知道的韋伯醫生。但我沒有找到姓肯特的人,也許他不和他們一起了,也許換了名字。”淩恒語氣凝重。
“我先盯住凱瑟琳。”言真真馬上道。
他道:“那我想辦法弄到他的實驗日志,看看他們在搞什麽鬼。”
“ok。”言真真一掃方才的失落,挂掉電話便迫不及待去了廚房。
酒店的廚師團隊已經撤走,留了滿桌的佳肴無人問津。
伊麗莎白和林管家正在發愁,這菜分了吧,怕主人家回頭想起來還要吃,可放在這裏全都冷了,一會兒也不能回鍋熱一熱。
言真真就是這個時候過來的。
她聞着香味,又被勾起了饞蟲:“今天就我一個人吃晚飯嗎?”
林管家頓了下,居然帶了幾分客氣地說:“言小姐想吃什麽?在這裏用,還是給你端到屋裏去?”
言真真眼珠一轉,笑眯眯地說:“這樣好不好,過年總要吃頓年夜飯,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大家一起吧,就在灰樓吃。”
“言小姐,這不合适。”出人預料的,林管家委婉地拒絕了她的提議。
言真真愣住:“為什麽?”
林管家欲言又止,這個問題不好回答,可意會不可言傳。
非要說的話,為什麽當初冉染住客房,言真真住灰樓?因為她是保姆的女兒,在莊園的人看來,好比過去奶娘的女兒,屬于傭人階級。
林管家對于她的一切惡感,都來源于二人對身份的認知偏差。
言真真在紅旗下長大,從來不覺得自己低人一頭,同樣是保姆,國內都已經是“家政阿姨”,s國卻還是“女傭”。而林管家的父輩也是為淩氏工作,仍然保留着過去的老思想,因此難免覺得她不安分。
但他也有另一個特質,那就是“專業”,主人家的意志就是他做事的方向。
淩恒放出了信息,淩先生和淩老先生都默認了,他便也默默調整了認知,将她看做客人。
客人是主人階層,怎麽能再和傭人一起吃飯呢?
雙方的觀念差距極大,完全無法領會彼此的思路。
言真真和林管家大眼瞪小眼,氣氛一時凝滞。
最後還是伊麗莎白解圍,客氣地說:“言小姐想吃什麽,我們送到你的房間去。至于我們,也準備好了晚飯,多謝您關心了。”
觀念相左的人,永遠無法彼此說服。
言真真換了個方案,慢吞吞地挑菜,一邊看一邊問:“你們吃什麽呀?伊麗莎白,你和凱瑟琳是哪裏人,吃得慣中餐嗎?”
伊麗莎白回答:“我是英國人,凱瑟琳來自美國。中餐雖然吃不習慣,但偶爾嘗一次也很好,今天畢竟是你們的節日。”
言真真繼續在吃的方面套話:“那你們有什麽忌口的嗎?信教是不是有些東西不能吃?你們信教嗎?”
她一面問,一面吃糕點,氣氛非常随意。
伊麗莎白也沒什麽戒心,只當她好奇:“我信天主教,每周五是小齋日,不吃肉類。凱瑟琳不吃海鮮……對了,我記得今天有道菜裏用了海膽?”
最後一句話是對林管家說的。
他點頭:“我會記得提醒凱瑟琳。”
言真真估摸着差不多了,再問要露馬腳,果斷拿了菜準備走人。
伊麗莎白準備好了推車,拒絕了她自己拿回去的提議,堅持要替她送過去。
才走到門口,便聽耳畔一聲驚雷。
嘩啦。暴雨頃刻降臨,密集的雨簾攔住了她們的腳步。
“下雨了。”伊麗莎白微微皺了下眉頭,“言小姐請稍等,我去拿把傘。”
言真真點頭,心裏卻不樂觀。
果然,下一刻,天邊閃電劃過,張牙舞爪的電流如若茂密的樹枝,占據了整片天空。
雷聲随之而來,震耳欲聾。
整個莊園的燈光同時閃爍,一明一暗,猶如惡魔的交響樂,又如無數窺視的邪惡之眼,晃得人眼花缭亂。
言真真蹲下來,掀開餐車最下層的罩菜蓋子,翻到了蟹黃包。
一口一個,努力填肚子。
轟隆!
啪嗒!
雷聲愈發密集,電路愈發脆弱,轉眼間,莊園大部分的光源都熄滅了。
她端出冰糖燕窩,淡定地繼續吃。
暴雨如注,天地間已經聽不到其他聲音,唯有雨聲、雷聲、潮水聲交織。泥土的濕潤腥氣撲面而來,裹挾着爛魚蝦的古怪臭味。
言真真掏出手機,按下快捷號碼。
撥不出去。
她惆悵地嘆了口氣。
大過年的,咋就這麽想不開呢?
淩恒快速翻閱了實驗日志,卻沒找到異常,看時間不早了,決定先回家——今天過年,淩老先生不想吃随他的便,他卻想陪家裏人好好過年。
正要離開,卻在門口看到了韋伯醫生。
淩恒沉住氣,若無其事:“韋伯醫生沒去吃飯嗎?食堂今天做了餃子。”
韋伯醫生是個長相和善的中年男性,戴無框眼鏡,身材略有發福,身上常年噴着古龍香水。他看起來既不出挑也不怪異,就好像每個人身邊都會有的那類人,很少有人會讨厭他。
“我在等你。”韋伯醫生微微笑了,“可以聊聊嗎?”
“什麽事?”淩恒在外人面前一如既往地高冷。
韋伯醫生開門見山:“淩少爺,我很好奇,你是會中止實驗,還是繼續研究,直到達成你爺爺的目标為止?”
“聽起來醫生似乎并不希望我這麽做。”淩恒反問,“為什麽?”
韋伯醫生笑了:“你居然會問我這樣的問題。難道到今天,你都沒有認清自己家族的真面目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淩恒滴水不漏,“假如醫生覺得實驗該被中止,為什麽還要參與?我的祖父很信任你。”
“我只是想驗證一下。”韋伯醫生說,“結果讓我很遺憾。”
淩恒心底升起不祥的預感:“哦?”
“作為神的仆從,淩氏從來沒有為複蘇偉大而努力過。你們欺騙了神明,以肮髒的手段得到了恩賜,然而猶不滿足,變本加厲……”韋伯醫生的眼裏逐漸透出濃濃的厭惡和憤怒,“長生是神對仆從的恩賜,可你們做了什麽?你們在染指神的領域!”
他一步步前逼,迫至淩恒一米之遠,臉孔漲得通紅,仿佛全身的血液都灌注到了腦袋上:“渎神者,不、可、饒、恕!”
話音未落,大廳頂部的燈管便發出了“啪”一聲脆響,所有的照明燈都在瞬間爆裂,碎片砸落一地。
“你瘋了!”淩恒伸手去抓他的衣領。
韋伯醫生沒有躲開,他的身體開始緩慢融化,變成一團漆黑的海藻:“渎神者必須受到懲罰。”
所有的燈光都熄滅了。
惡魔礁一片黑暗,海水中,憧憧暗影登陸海岸。
雨水滂沱,閃電忽現。
淩妍暴躁地按了會兒手機,沒有信號,又去開燈,可無論她怎麽揿按鈕,房間裏的燈卻始終亮不起來。
她煩躁地踱步:“他們怎麽還沒修好?慢死了。”
“你給我坐下。”淩夫人在停電的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異常,高聲呵斥女兒,“走來走去,鬧得我頭疼。”
淩妍嘟了嘴,不滿地窩到母親身邊:“媽,你說爺爺不會真的要給我訂婚吧?我都不認識那個人,我不要!”
淩夫人歪在沙發上,聞言沉默了會兒,輕輕道:“你放心,媽不會同意的。”她對兒子無能為力,不能連這個女兒都保不住。
可淩妍也不傻,挺懷疑地問:“爺爺會改主意嗎?”
淩夫人抿住了唇,臉色更加蒼白。
好在這會兒停了電,屋裏漆黑一片,淩妍沒有發現異常,還在說:“不行,我現在就去找爸爸,他不能不管我呀。”
說着就要出門。
淩夫人心頭一顫,連忙“哎喲”了聲。
淩妍吓住了:“媽,你怎麽了?”
“沒事,胃又疼了一下。”淩夫人道,“可能是餓得緊了,你去把粥端過來,我吃兩口墊墊。”
“要我說,媽就該換個醫生。”淩妍沒有起疑,起身去外面端粥,抱怨道,“他看了那麽多年都沒看好,肯定是庸醫。”
淩夫人沒接話,輕手輕腳起身,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了一個小滴瓶藏在手心裏,若無其事地回沙發坐好。
淩妍把粥盅端了進來,因為一直保溫,還是熱的。
淩夫人說:“你陪我吃一口。”
淩妍不餓,卻不忍拒絕母親,只好再出去一次。
“太黑了,點個蠟燭吧。”淩夫人繼續使喚,“就用那個香薰蠟燭。”
淩妍鼓了鼓臉頰,嫌事兒多,但母親不舒服,她不好撒嬌,滿臉不高興地取了香薰蠟燭點上。
茶幾附近頓時亮起了一團光暈。
淩夫人将空掉的滴瓶塞進沙發的縫隙,若無其事地說:“吃吧。”說着,自己率先拿起勺子喝粥。
淩妍敷衍地吃了兩口:“說真的,爸和爺爺都偏心,就喜歡小恒。我也是淩家的女兒啊,怎麽能這樣随便給我安排婚事呢……”
她嘀嘀咕咕抱怨着,眼皮卻越來越重。
片刻後,意識消散,墜入了無夢的沉眠。
淩夫人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臉頰,起身拉上窗簾,反鎖房門,而後,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忍受胃部越來越激烈的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