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呼喚
言真真揀掉碎玻璃, 手腳并用地爬了進去。
安保設施遭到破壞,發出嗚嗚的警報。她嫌煩:“因為打雷,電路遭到破壞,安保設施全部失靈。”
警鳴戛然而止。
言真真跑上樓去, 找到了淩恒的房間。
他躺在床上, 面色青紫, 床鋪濕透,滴滴答答地往地板上滴水,空氣中彌漫着海水的鹹味。
“淩恒。”言真真趴到他身邊, 用力搖晃, “起來, 醒醒!”
淩恒沒有反應,仿佛變成了蠟像, 五官眉眼精致如昔,卻不見絲毫生氣。與之相反的是被子下的身體, 不斷起伏不斷, 怪異非常。
言真真一把掀開了被子,緊接着就被看到的景象驚呆了。
他的腹部隆起一道又一道粗重的痕跡,薄薄的皮膚下透出黑色的條狀物,四肢也有,只不過更細長一些。乍一看, 好像是人的血管活了起來, 不斷扭曲着要掙脫血肉的桎梏。
言真真猶豫了下, 伸手戳了下去。
“嗖”, 肚子裏的東西破出了腹部,精準無比地纏繞住了她的胳膊。
黏稠、陰冷、滑膩的觸感傳到大腦,叫人本能地産生不适, 恨不得立刻甩手。但言真真沒法這麽做。
深切而巨大的恐怖湧上心頭。
她垂下腦袋,看到海水沒過了她的腳踝,然後一眨眼,超過了胸口。
再下個瞬間,徹底淹沒了口鼻。
視野變得十分昏暗,她費力地睜開眼,隔着澄澈的海水,看到了對面的淩恒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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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張口想叫他的名字,但一張嘴,腥鹹的海水就往喉嚨裏灌,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言真真慌了一剎。
她下意識地想要退開,離這詭異的地方遠遠的——言靈受到禁锢,等于失去所有的戰鬥力,不跑等着送人頭嗎?
但這個念頭才剛剛升起,就被她摁了下去。
雖然戰略性撤退是聰明的選擇,然而,啥也沒幹就跑,淩恒怎麽辦?
她克制住逃跑的欲望,努力伸手去夠他。可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觸碰到他臉頰的瞬間,他背後爬上來一團黏滑的海藻。
一觸碰到它,她就覺得全身的血液被不斷抽離,猶如被人精準命中了一個“持續性掉血”的debuff。
這東西是螞蟥成精嗎?言真真拼命掙紮,想把海藻甩開。
甩不開。
“海藻”是軟體動物,牢牢吸附住了她,無論怎麽都無法擺脫。
她換了個辦法,改而伸手去拽,想借力靠近淩恒。
但她又錯估了其長度,“海藻”任由她拽,越拽越多,輕飄飄地纏在她周圍。靠得太近,能看到表面細密的吸盤,堪稱密集恐懼症的地獄模式。
這樣也不行,怎麽辦?
緊急關頭,言真真反而冷靜下來,開始思考一個哲學命題:這到底是在現實,還是在夢裏?
是夢吧。
現實難道能一秒鐘把人拖進海裏?呃,也不好說,這團海藻很眼熟,好像是在肯特的敘述中聽到過,他經歷的是現實還是夢?
言真真的思緒錯亂,雜亂無章的念頭塞滿了整個大腦,讓她無法理智地整理出清晰的想法。
大腦變得昏沉。
不能這麽下去了,很危險!直覺這麽警告。
言真真深吸了口氣(奇怪鼻腔竟然沒有進水),屏住呼吸,就算沒法出聲也強行開口:“淩恒……”她想說“醒過來”,但念頭才剛剛産生,就誕生了一種十分可怕而強烈的預感。
不能用言靈叫他醒來。
會有什麽東西跟着蘇醒。
哪怕不呼喚祂的名字,在無法單獨分離出淩恒的情況下,也會造成無法預計的後果。
“你睜開眼睛。”她換了種說法,“你看看我。”
蔚藍的海水中,他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睜開了眼睛。
天旋地轉。
言真真踉跄了半步,發覺自己仍然在淩恒的房間裏,手上殘留着奇怪的黏液,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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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恒有點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麽。
他最後的記憶,是目睹的遙遠而偉大的存在,哪怕只是一個夢境裏的投影,仍然使得他毫無招架之力地昏迷了過去。
再醒過來,他就已經身處在無盡的海底。
多麽似曾相識的場景。
七歲以前,他只是個普通的孩童,父母非常溺愛他,有求必應,周圍的人都對他釋放着善意,朋友們崇拜并仰望着他。
假如就這樣長大,他應該就是一個平平無奇的有錢人,過着或有意義,或是紙醉金迷的生活。
然而,命運在數百年前就已經注定。
那天,他在花園裏玩滑板,跳過一個個臺階,躍入了茂密的花園裏。當時的花園比現在更美更茂盛,繁麗的花朵盛開有碗口大,茂盛的草木間,昆蟲千姿百态,形成了一個神奇的秘密世界,恍若愛麗絲的仙境。
只可惜,他遇到的并不是兔子,而是一個奇怪的雕像。
撿起它的那個瞬間,耳畔響起了古怪的吟誦聲。
異變發生了。
白霧,濃郁的白霧從海邊湧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推進到了莊園。霧氣充盈了每個角落,徹底遮蔽了他的視線。
他開始害怕,想要返回屋裏,可是做不到。
一種可怕的怪物從霧氣裏湧了出來,它沒有形體,是一團黏稠的奇異液體,順着地面流淌而來。
但凡它經過的地方,草木全都枯敗腐臭。
他吓得呆立當場,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蔓延過來,而後,緩慢地吞噬了自己。
對方并沒有吃掉弱小的他,而是将他帶回了深海。
它只是仆從。
它替主人帶回了他。
接下來的事情,淩恒記得不是很清楚。
似乎是在半夢半醒間,遭遇了無可名狀的存在,祂的意志短暫地眷顧了他弱小的肉身,然而僅僅是那麽微不足道的一瞥,也給予了他不可思議的饋贈。
他得到了超越常人的“天賦”。
今天,同樣的一幕再度上演。
祂為什麽又來了?發生了什麽?
淩恒思維遲鈍,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反抗,還是等待判決。
或許二者并無區別。
他知道無法掙紮,所以選擇了聽天由命,閉上了眼睛。
然後意識就遠去了。
直到她喚醒了他。
“真真。”他想叫她的名字,可她的身影一陣模糊,直接化為泡沫消失了。可漂浮在水裏尚未散去的“海藻”,證明這并非臆想。
她怎麽會在這裏?
也被抓過來的嗎?
抑或是,來找他?
太危險了。
淩恒模糊的腦海中終于浮現出清晰的念頭。
他真正清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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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真真一般不喜歡罵人,因為她不确定過于真情實感的怒罵,會不會一不小心就變成了言靈。
她罵“我操”不等于真的想“fuck”啊!
真的fuck了怎麽辦?!
但她現在忍不住了。
之前聽的那兩個故事裏,主人公都被說成了精神病,時常看到幻覺。
這tm能叫幻覺嗎?
你家幻覺這麽逼真?
言真真腹诽兩句,慢慢冷靜下來,而後意識到,她确實無法分辨剛才的景象是異時空還是幻覺。
喉嚨不太舒服,好像嗆了水,但仔細想想,假如場景是真實的,為什麽沒有呼吸障礙?沒道理人在水底,張嘴嗆水,呼吸卻沒問題吧?
好迷。
言真真抓了抓蓬亂的腦袋,抛開雜七雜八的念頭,去看淩恒。
他仍然沒有清醒過來,只是面上不見了先前的呆板死氣,眉毛微皺,眼球快速地轉動,時不時露出掙紮的表情。
這是……在夢裏醒了過來?
再叫一次試試。
“淩恒,睜開眼睛。”她試探着叫。
躺在床上,猶如睡美人一樣的美少年微微睜開了眼。
然而,這并沒有什麽卵用。
他的瞳光茫然無神,聚不到一起,與其說是睜開眼,不如說是眼睑抽搐,偶然扯開了一點罷了。
睜開眼≠醒過來。
言真真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半晌,翻箱倒櫃,從書架的角落裏翻出了一套昂貴的紀念幣。
她拆開,準備抛硬幣:“硬幣落地後是正面,我用‘清醒’叫醒淩恒後不會有什麽危險,落地後是反面,我用‘清醒’叫醒淩恒後會出大事。”
拇指彈起,硬幣在半空跳躍旋轉,優雅落地。
反面。
豈可修(〃>皿<)
主角都是越挫越勇,主角的嘴炮天下無敵。
言真真開始了新操作:“我和淩恒是好朋友,就算不夠清醒,他也能聽到我叫他的聲音。”
她堅信這個邏輯可以成立,別問,問就是友情的力量!
“淩恒,醒醒(這個不是言靈)。”她趴在他耳邊大聲叫嚷,“起床了,上學要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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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恒拼了命地想要離開深海。
他撕扯着身上的“海藻”,原本以為很難成功——他知道這些東西的厲害,它們的身體堅韌且柔軟,沒有骨骼肌肉,撕不斷踩不爛。
然而,當他抱着無論如何都要離開的心态去觸碰它們時,這些可怕的海藻怪物如同在陽光下暴曬的古老紙張,一碰就碎了。
這怎麽可能?
難道是夢?
“淩恒。”水面上,傳來她的聲音。
淩恒下意識地向上游去——應該是夢吧,否則沒有任何潛水設備,他如何能暢通無阻地在海中行動呢。念頭一起,身形變得更為靈活。
他漸漸上浮,看到了透過海面的陽光。
嘩啦。人破開水面而出。
淩恒看到了初生的朝陽,紅日自海平面冉冉升起,萬丈碧波染成金紅。
多麽壯觀的日出。
暴風雨後,天地迎來光明。
他松了口氣,環顧四周,想尋找言真真的蹤跡。
然而,平靜的海面一覽無遺,沒有絲毫其他人的痕跡。淩恒隐隐覺得不對勁,抹掉臉上的海水,努力辨別方向。
前方出現了山巒的輪廓,能看到白色的建築點綴其間。
金盞花莊園。
他遲疑了片刻,還是往岸邊游去。
就在這時,一片巨大的黑影,自深海緩緩上浮,龐大的影子蔓延了整片海洋,将蔚藍渡成了漆黑的顏色。
淩恒似乎察覺到了什麽,扭頭回望。
下一刻,無法反抗的力量拽住了他的腳踝。
“咚”,重物落水聲。
他被拖回海底,身體好似被綁了巨石,不斷往下沉去。
旭日驟沉,烏雲四來。
遠處的海岸與建築,被輕描淡寫地擦去。